高府在揚州城東芙蓉巷,距離揚州碼頭不算太遠。很快,高景賢便帶著吳秋遇和柳如夢來到芙蓉巷,指著前麵的一戶高門大院說:“吳大俠,如夢姑娘,那裏就是我家了。”然後便熱情地在前麵引路。吳秋遇舉目望著,覺得高家畢竟是做官人家,果然氣派。柳如夢卻指著旁邊一家門口,小聲說道:“一心哥哥你看,這戶人家好像有喪事。”吳秋遇扭頭看了一眼,點了點頭。柳如夢嘀咕道:“可是很奇怪,門口張掛了那麽多黑布白幡,裏麵卻一點動靜也沒有,也看不到有人。你能聽到有人哭嗎?”吳秋遇仔細聽了一下,搖了搖頭。


    這時,從高家門裏走出幾個人來。為首的是一個員外模樣的長者。高景賢迴頭發現吳秋遇和柳如夢走得慢了,招唿道:“吳大俠,如夢姑娘,我爹出來迎接你們了。”吳秋遇和柳如夢趕緊快走了幾步,跟在高景賢的身後。


    高員外熱情地把吳秋遇和柳如夢請進門裏,直接引領他們去正堂。裏麵的酒席已經備好了。坐在那裏的賓客看到高員外陪著兩個年輕人進來,而且很熱情,都覺得有些驚訝。高員外直接把吳秋遇和柳如夢請到主桌。高德元致仕還鄉,自然就成了高府的老太爺。高老太爺招唿吳秋遇和柳如夢坐下,笑著說道:“你們走得不慢,哈哈。先坐下歇歇,待會我給你們介紹。”吳秋遇不懂這些規矩,讓坐也就坐下了。柳如夢畢竟當過幾年任府的大小姐,這樣的場麵還是見過的,見高家人對她們如此招待,難免有些拘謹。但是她站在那裏又太招眼,猶豫了一下,也隻得挨著吳秋遇坐下。


    高老太爺親自為吳秋遇斟了一盅酒。吳秋遇尷尬地看著,也沒好拒絕。剛才高員外親自出去迎接,眾人已經覺得驚訝。現在連致仕還鄉的高老太爺都對吳秋遇和柳如夢禮敬有加,眾人更加覺得驚奇。有人小聲議論道:“這兩個是誰呀?”“應該是哪家高官貴族的公子和小姐吧,要不然高大人怎會如此禮敬?”另一人搖頭道:“我看著不像。那姑娘倒像是位小姐,那男的……不像,應該不是豪門公子。”


    高老太爺站起身,端著酒杯,對眾人介紹道:“這位是吳壯士,這位是如夢姑娘。我們乘同一艘船從淮安來到揚州,在船上就已經認識了。剛才在碼頭發生一件事,景賢孫兒被一夥無賴騷擾,多虧這位吳壯士出手解圍,才保全景賢和我高家的尊嚴。吳壯士少年英雄。來,大夥敬吳壯士一杯。”說著將酒杯高高舉起。高員外也把酒杯舉了起來。吳秋遇雖然不喜歡飲酒,但見人家這麽熱情,也隻得把酒杯端了起來,憨憨地不知該說些什麽。眾賓客見主人都對吳秋遇如此熱情,也趕緊端起酒杯作陪。高老太爺率先把酒一飲而盡。吳秋遇看著酒杯,猶豫了一下,還是一口喝了下去,頓時覺得舌頭和喉嚨火辣辣的,張著嘴直哈氣。眾人見了,不禁大笑起來。


    高員外又給吳秋遇斟上一杯酒,給柳如夢續了一點茶。吳秋遇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柳如夢則欠身說了一聲謝謝。高員外端起酒杯說道:“歡迎吳壯士和如夢姑娘到杭州,來,大夥再敬他們一杯。”說完,自己先一飲而盡,看著吳秋遇。吳秋遇喉嚨裏還在發燙,看到柳如夢已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也隻得再次把那盅酒倒入嘴裏。這次本想喝得慢些也許好受,沒想到酒在嘴裏顯得更辣,他隻得趕緊咽了下去,喉嚨一癢,忍不住輕聲咳嗽出來。眾人各自飲了一杯,看到吳秋遇狼狽的樣子,再次大笑起來。柳如夢幫忙解釋道:“他不善飲酒,讓眾位見笑了。”


    高員外又給吳秋遇斟滿一杯。吳秋遇連忙擺手道:“不能再喝了。”高老太爺端起酒杯,笑著說道:“吳壯士和如夢姑娘,郎才女貌,俠骨柔情,真是天生一對。老朽這一杯祝你們永結同心,白頭偕老。來,請。”吳秋遇本不想再喝。柳如夢聽到高老太爺這樣說,心裏高興,主動起身勸道:“一心哥哥,難得老人家如此盛情,你就再喝一杯吧。”吳秋遇見柳如夢也這樣說,隻得慢慢端起酒杯,跟著眾人一起把酒喝了,然後又是捂著嘴咳嗽。高老太爺請眾人落座,然後笑道:“看來吳壯士真是不慣飲酒。那咱們大家也不要勉強了。來,大家各自盡興,開吃吧。”吳秋遇感激地點頭致謝。


    眾賓客紛紛上前給高老太爺敬酒。柳如夢給吳秋遇倒了一杯茶,讓他漱口,又細心地遞上手絹讓他擦嘴。高員外在旁邊見了,暗自點頭。


    酒席過後,高老太爺知道吳秋遇和柳如夢不習慣這裏的場麵,便讓高景賢先帶著他們去安排房間。吳秋遇和柳如夢跟著高景賢從大廳出來,終於鬆了一口氣。高景賢是個讀書人,也很細心,先試探著小聲問吳秋遇:“什麽時候喝二位的喜酒?還是你們已經成親了?”吳秋遇說:“沒有,我們……”他迴頭看了一眼柳如夢,沒有繼續說下去。高景賢明白了,看來他們還不是夫妻,便給他們安排了兩個相鄰的房間。吳秋遇知道,高府是這裏的大戶,高老太爺又是剛剛卸任的官員,住在這裏是安全的,如夢一個人住沒有問題。


    高景賢先給柳如夢安排了房間,又帶著吳秋遇去隔壁。柳如夢隻在屋裏看了一下,把包袱放下,便也走到隔壁去找吳秋遇。高景賢看到柳如夢進來,開口問道:“姑娘對房間不滿意?”柳如夢忙說:“沒有,房間很好。我隻是一個人閑著無聊,過來看看。”吳秋遇也把包袱放下,對高景賢說:“老太爺和公子太客氣了,我們在府上打擾……”高景賢忙說:“哎,吳大俠不要這樣說。今天要不是你出手相救,不單我要吃虧,就是我祖父也要被他們氣出個好歹。你是我們高家的恩人,肯來這裏住已經是我們的榮幸,說什麽打擾啊。既然你們不嫌簡陋,就安心住著,有什麽事也盡管吩咐。”吳秋遇說:“公子太客氣了。我們有地方住已經很好了。”


    柳如夢問:“公子急著迴去招唿客人嗎?”高景賢說:“酒席一時半會還散不了。姑娘有什麽吩咐嗎?”柳如夢說:“我也沒什麽正事。公子有空,我們就跟你閑聊幾句。”高景賢說:“好啊。我也正想陪著你們說說話呢,還怕打擾你們……”“公子請坐。”柳如夢招唿高景賢坐下,自己也挨著吳秋遇坐了下來。高景賢見柳如夢如此大方得體,心中讚歎不已。


    柳如夢說:“我們來的時候,看到街上有戶人家在辦白事。”高景賢馬上點頭道:“哦,是。我今天出門也看到了。好像是昨天開始的。”柳如夢說:“但是好像沒什麽人進出,也沒聽到裏麵有動靜。”高景賢說:“是,很清靜。”柳如夢疑惑道:“怎麽可能辦白事沒有哭聲?連祭拜張羅的人都沒有。”吳秋遇也問:“這是個什麽人家,一個親人都沒有麽?”高景賢說:“這要是在別的人家,當然很奇怪。要是在他們家裏,那就沒什麽了。”吳秋遇不解:“怎麽說?”


    高景賢解釋道:“那家已經好多年沒有人了。聽我祖父說,那家的老爺是個開國功臣,後來莫明其妙地死在了慶功樓,家裏也被抄了,然後就敗落了。這麽多年一直空著。本來官府應該把宅院充公的,可是當年的知府大人跟他家有些交情,就隻貼了封條,沒有動。後來這些功臣的事跡漸漸流傳,很多人都覺得他們死得冤屈,還偶爾有冤魂顯靈的傳說。幾任知府大人都不敢輕易冒犯,這個宅院就保全下來。七八年前,據說有鐵家的後人迴來過,後來又走了。官府應該是得到消息了,不過也沒人追查。”聽到這裏,吳秋遇撓了撓頭發,若有所思。


    高景賢繼續說道:“聽家丁說,前兩天,那家院子又來人了,昨天開始,院子內外開始有白事的張掛,院子裏還搭了靈棚。”柳如夢問:“他們不敢鬧出動靜,會不會是怕官府知道?”高景賢說:“官府應該知道了,隻不過沒人願意過問。這幾天,聽說我祖父要致仕還鄉,官府每天都來人打聽,今天來的客人裏就有揚州府的。鐵家離高府這麽近,他們不可能看不到。”柳如夢問:“官府裝作不知道,是因為同情那些功臣?”高景賢說:“他們同情不同情功臣我不知道,但是他們應該是不想惹火燒身。”柳如夢不明白:“他們隱瞞不報才有風險,怎麽裝作視而不見倒可以避免惹禍燒身了?”高景賢探頭往外看了一眼,小聲說道:“你們還不知道吧,燕王朱棣已經在北平起兵了,說是要清君側,早晚為功臣平反。他現在勢頭很猛,朝廷未必擋得住。所以地方官都在觀望,不敢惹上跟功臣和奸臣有關的事。”柳如夢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吳秋遇一直在低頭沉思,忽然眼前一亮,終於想起來了,興奮地叫道:“一定是鐵師叔家!”高景賢和柳如夢都驚訝地看著吳秋遇。吳秋遇解釋道:“我有個師叔,叫鐵秋聲,也是功臣之後。他老家就是揚州的。算著應該是前幾天帶著紀姑姑的屍骨到揚州的。”高景賢想了想,微微點頭道:“要照這麽說,還真有可能是他。你們要不要過去看看?”“好啊。”吳秋遇站起身來,馬上就要出門。高景賢趕緊阻攔道:“大俠且慢。怎麽也得等官府的客人走了再去。萬一明著驚動官府,隻怕你們要被暗中盯上。”吳秋遇憨笑道:“嗯。我太著急了。”高景賢起身說道:“我先去招唿客人。等酒席散了,我過來找你們,咱們一起去鐵家。”吳秋遇和柳如夢送他出門,然後開始談論去鐵家見師叔的事。


    到了申時,高景賢果然來了,手上還拿了一些剛剛置辦的祭品。吳秋遇和柳如夢站起身,要跟高景賢一起出門。高景賢說:“鐵家的事我跟祖父說了。祖父說,這個時候,我們高家最好不要跟鐵家有任何關聯,免得被官府抓到把柄。所以去鐵家的事,我就不能去了。祖父特意讓我去置辦了一些祭品,給你們帶上。你們一會出去的時候走後門,迴來的時候也從後麵迴來。在鐵家進出的時候,最好加一點小心,不要被旁人看到。”吳秋遇點頭記下。高景賢送他們從後門出去,又跟家丁囑咐好了,等他們迴來的時候要及時開門,然後轉身去向祖父稟報。


    吳秋遇和柳如夢離開高府,從後麵的小巷往鐵宅找去,可是等他們走過去才發現,並沒有一家宅院後麵張掛有辦白事的東西。兩個人正在猶豫是哪一家,忽見幾個人影從牆根走了出來。吳秋遇一眼認出是狼山六兄弟,想要護著柳如夢躲避一下,可是周圍並沒有能夠藏身的地方,隻好盡量讓到路旁。狼山六兄弟不時地迴頭張望著剛才靠近過的宅院,腳步很快,忽然看到吳秋遇和柳如夢,似是嚇了一跳,但是並沒有認出他們(在封禪台和少林寺,吳秋遇一直是易容出現。柳如夢在封禪台幾乎就沒出過帳篷,被吳秋遇接走那次,正好狼山六兄弟是跟著二老怪去追丁不二了,也沒看到柳如夢),很快就走了過去。


    吳秋遇心中納悶:“他們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呢?難道狼山也在這附近?”看了看他們剛才靠近過的宅院,吳秋遇忽然想到:“他們跟鐵師叔交過手,到這裏會不會是來找鐵師叔麻煩的?算算到高府的距離,這個院落也差不多就是辦喪事的鐵家。”想到這裏,吳秋遇帶著柳如夢往那家院門走去。上前拍了拍門,無人響應。“有人嗎?”吳秋遇小聲喊了兩聲,也沒人迴答。柳如夢不會武功,上不得牆頭,吳秋遇隻好帶著她繼續往前走。


    繞過一條橫著的小巷,轉到芙蓉巷,找到鐵家的大門。左右看看,街上沒人,吳秋遇輕輕推開半敞的院門,帶著柳如夢走了進去。院子裏看不到人,吳秋遇輕輕問了幾聲,也無人迴應。柳如夢覺得氣氛有些詭異,心裏多少有些緊張,不自覺得抱住了吳秋遇的手臂。


    吳秋遇也暗中加了小心,護著柳如夢走入靈棚。隻見那裏停了一口棺材,一個人坐在棺材旁邊的長凳上,頭頂著棺材像是睡著了。吳秋遇認出那人正是鐵秋聲,心中大喜,小聲告訴如夢:“真的是鐵師叔。”柳如夢也很高興,頓時放鬆下來,鬆開了吳秋遇的胳膊。


    吳秋遇走過去,輕聲叫道:“師叔,鐵師叔。我是吳秋遇。”鐵秋聲沒有反應。吳秋遇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鐵秋聲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吳秋遇心中一驚,趕緊去摸他頸下的脈搏。柳如夢驚愕地問道:“他怎麽樣?還活……”她沒敢說完,怕自己說出不妥的話來。


    “他昏過去了。”吳秋遇說著把鐵秋聲抱起來,輕輕放坐在地上,自己在他身後盤腿坐下,兩手往他背上一推,開始給他傳輸真氣。柳如夢這才心裏稍稍踏實了一些,站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喃喃道:“可能是悲傷過度了。”


    過了一會,鐵秋聲漸漸蘇醒,慢慢睜開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麵前的柳如夢,驚喜地叫道:“明月,你迴來了?”柳如夢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鐵秋聲抓住了雙手。鐵秋聲身子往前一傾,險些撲倒。柳如夢嚇了一跳,但馬上就意識到,鐵秋聲是把她當作紀明月了,因為馬鐵腿和時秋風也都覺得她長得很像。柳如夢雖然兩手被鐵秋聲抓得有些疼痛,但看到鐵秋聲身體虛弱,便用力把他托住,輕聲說道:“鐵師叔,我不是明月姑姑。”鐵秋聲的眼前漸漸清晰,盯著柳如夢看了一會,又扭頭瞅了瞅旁邊的棺材,仍然難以置信地望著柳如夢:“你真的不是明月?”柳如夢搖頭道:“不是。我叫如夢,是和一心哥哥一起來的。”


    吳秋遇收了功,從地上站起來,轉到鐵秋聲的麵前說道:“師叔,這是如夢,很多人都說她長得很像紀姑姑。”鐵秋聲這才知道自己認錯了,趕緊鬆了手,但是臉上的表情仍然顯得非常驚訝。柳如夢輕輕揉著自己被抓疼的手腕。鐵秋聲起身說道:“如夢姑娘,真對不起。我剛才迷迷糊糊的,還以為是一位故人迴來了。”柳如夢說:“我知道,是明月姑姑。我聽時秋風姐姐說過她的事。”聽柳如夢提到時秋風,鐵秋聲稍稍愣了一下,但是沒說什麽,而是對吳秋遇說道:“秋遇,你們怎麽來了?”


    吳秋遇說:“你們從少林寺的菜園離開以後,我就下山去找如夢,等我們再迴到菜園的時候,小靈子已經走了。馬大嫂說,她沒說要去哪裏,但是跟花公子閑聊的時候提到過揚州或是杭州,我和如夢就先到揚州來找她。”鐵秋聲這是第一次見到柳如夢,以前倒是見過小靈子兩次,一次是在天百山莊,一次是在嵩山。鐵秋聲看了一眼柳如夢,一時也弄不清他們的關係,於是問道:“你們怎麽找到這裏的?”吳秋遇說:“我們在洛陽見到馬鐵腿,他說師叔已經接了紀姑姑的屍骨返迴揚州。剛好我們住在那邊的高員外府上,聽景賢公子說這是一位開國功臣的宅院,主人姓鐵,前幾天有人迴來辦喪事,我就想到可能是師叔,於是就和如夢一起過來看看。”鐵秋聲問:“我跟你們說過身世嗎?你怎麽知道我祖上是開國功臣?”吳秋遇說:“我們見過師公,是聽我師公說的。”鐵秋聲更加驚訝:“你見過師公?師父他老人家還好吧?”吳秋遇說:“師公很好,住在一個海島上。我們本來打算留在那裏一輩子伺候他。可是師公堅持讓我們迴來。”鐵秋聲忽然覺得吳秋遇的經曆充滿了神奇。


    吳秋遇扶著鐵秋聲在長凳上坐好,他忽然想起剛才在後巷看到的事,忙對鐵秋聲說道:“師叔,剛才我們在後麵的巷子看到狼山六兄弟。他們在牆外逗留了一會,現在走了,不知道想幹什麽。”鐵秋聲說:“我在少林寺山門外對付過他們,他們必是心中不服,一路找過來報複的。哎呀,剛才真是兇險。院門都敞著,我忽然昏倒,不省人事,他們一旦進來,我就兇多吉少了。幸虧你們及時來了。”


    吳秋遇問:“師叔怎會忽然昏倒呢?”鐵秋聲看了一眼身旁的棺材,開始歎息搖頭。吳秋遇知道,柳如夢說對了,鐵秋聲真的是悲傷過度。看著鐵秋聲坐在那裏咳聲歎氣,吳秋遇一時不知如何解勸。過了一會,柳如夢輕聲說道:“師叔,您剛剛醒來,先請節哀吧。”鐵秋聲擦了擦眼睛,看到吳秋遇和柳如夢都在那裏垂手站著,意識到靈前不是接待客人的地方,便開口說道:“哦,對不起,我隻顧傷心了,也沒顧得上招唿你們。”吳秋遇說:“不用。”鐵秋聲站起身,忽然又有些眩暈。吳秋遇趕緊上前扶住他。鐵秋聲稍稍歇了一下,感覺好些了,這才說道:“我沒事了。走,咱們到屋裏去說話。”吳秋遇便扶著他往靈棚外麵走。柳如夢拿起一炷香,在旁邊蠟燭上點燃了,輕輕插進爐裏,又拜了兩拜,才跟著他們走出靈棚。鐵秋聲看在眼裏,輕輕歎了一口氣。


    鐵秋聲本要招唿他們進屋。柳如夢說:“外麵空氣好。師叔一直在靈棚裏坐著,不如先在院子裏透透氣。”吳秋遇也說:“是啊,師叔。我扶著你在這待會。”鐵秋聲微微點了點頭。柳如夢問:“什麽時候給紀姑姑下葬?”鐵秋聲說:“墳地已經選好了。棺槨在此停滿三天,到了明日,我便送她出城安葬。”柳如夢說:“明天我和一心哥哥都來送姑姑。”鐵秋聲說:“也好。你們看我現在這個樣子……唉。謝謝你們了。”柳如夢說:“你是一心哥哥的師叔,都是一家人,還客氣什麽?”


    鐵秋聲看了看柳如夢,又瞅了瞅吳秋遇,忽然問道:“秋遇,你和如夢姑娘……你們……”他一時不知該怎麽問。柳如夢知道他想問什麽,直接答道:“我們從小就認識,現在已經定親了,是在海島上,師公作的主。”鐵秋聲似是有些意外,看著吳秋遇問道:“師父他老人家知道你們的事?給你們作的主?”吳秋遇點頭道:“嗯。”鐵秋聲神色黯然道:“我和明月當年就沒有那麽幸運。唉。”吳秋遇說:“師公說,他也很後悔,覺得應該讓你和紀姑姑在一起。”“我知道,後來師兄來找過我,還把定心劍送來,說是師父給我們的禮物。”鐵秋聲說到這裏稍稍沉默了一會,接著就開始搖頭,“現在一切都沒有意義了。明月已經不在了。”


    看他又開始傷心,柳如夢趕緊岔開話題:“師叔,家裏有柴米嗎?我去熬點粥,你多少喝一點,明天好有體力送姑姑。”鐵秋聲果然止住悲傷,指著廚房說:“那裏麵應該有,我上次迴來的時候置辦過一些。”柳如夢便轉身去了廚房,過了一會,從門口探出頭來說:“有。我現在就生火,你們先聊一會,粥很快就好。”說完就進去熬粥了。


    鐵秋聲小聲問吳秋遇:“我以前兩次見到你,都是跟那個小姑娘在一起。她叫小靈子對吧?看她跟你也挺熟。”吳秋遇點了一下頭,說:“嗯。我們一起經曆了很多事。”說到小靈子,吳秋遇的心情有些沉悶,低頭看著地麵,用腳輕輕碾著。鐵秋聲向廚房門口望了一眼,小聲問道:“你是不是也喜歡小靈子呀?”吳秋遇抬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輕輕點了點頭。鐵秋聲微微一皺眉:“你跟如夢的事,她知道嗎?”吳秋遇點頭說:“知道。我跟她說過。”鐵秋聲又問:“那如夢知道你和小靈子的事嗎?”吳秋遇抬起頭說:“也知道。我們在洛陽第一次重逢,還沒有認出彼此的時候,她就知道我要去找小靈子。這次如夢跟我一起來揚州,就是來找小靈子的。”


    鐵秋聲盯著吳秋遇看了一會,繼續問道:“找到了之後你打算怎麽辦?”吳秋遇愣愣地看著鐵秋聲,沒太明白他的意思。鐵秋聲解釋道:“你和如夢已經定了親,早晚要成親的。那時候小靈子如何安置?”吳秋遇往廚房門口看了一眼,皺起了眉頭,低下頭去。鐵秋聲知道他心裏糾結,於是安慰道:“如果現在想不清楚,那就慢慢想。師叔也給不了你什麽意見,但是希望你能早點想清楚,一直拖延下去,隻會更難解決。”吳秋遇抬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腦子裏有點亂。


    柳如夢把粥熬好了,出來叫鐵秋聲:“師叔,你先進去喝點粥吧,我已經在灶台上晾了一碗。”鐵秋聲看了一眼吳秋遇,對柳如夢說:“好,多謝你了。我去喝粥,你們聊。”說完轉身走去廚房。


    柳如夢見吳秋遇低頭不語,微笑著輕聲問道:“一心哥哥,剛才你們都聊什麽了?”吳秋遇抬起頭,含糊說道:“沒,沒什麽,就是說你和小靈子的事兒。”他從來不會說謊,柳如夢忽然一問,他就把實話說了出來。柳如夢笑道:“我和小靈子什麽事兒啊?”吳秋遇自知失言,愣愣地看著柳如夢,一時不知該如何迴答。柳如夢笑道:“你那麽緊張幹什麽?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了。”吳秋遇尷尬地笑了笑,也沒說什麽。


    柳如夢安慰道:“一心哥哥,你不用太擔心小靈子,我想咱們很快就能找到她。”吳秋遇點著頭,隻“嗯”了一聲。柳如夢在院中四處轉了一下,又抬頭看了看天上,看似漫不經心地忽然說道:“哎,一心哥哥,你說咱們成親以後,是讓小靈子叫我嫂子,還是叫我姐姐好?”吳秋遇愣愣地看著柳如夢,更加說不出話了。柳如夢走迴吳秋遇麵前,輕鬆說道:“我看還是叫我嫂子吧,畢竟她先認識的你,後來才認識我。你說呢,一心哥哥?”說完,她兩眼盯著吳秋遇。吳秋遇尷尬地說:“好,都行。”


    夜幕降臨。吳秋遇和柳如夢陪著鐵秋聲在靈棚裏坐了一會,準備返迴高府。鐵秋聲送他們從後門走出。一條人影正在附近的樹上張望,看到鐵家的後門開了,馬上閃躲到樹杈後麵。


    吳秋遇說:“師叔請迴吧。”柳如夢說:“我們明天過來一起送姑姑。”鐵秋聲望著他們走遠了,才關門迴去。吳秋遇和柳如夢往高府走去。樹上的人影探出頭來,月光下麵是一張女人的臉,原來是江湖人稱“幽靈魔女”的時秋風。


    鐵秋聲迴到靈棚,對著棺材訴說了幾句,就坐在旁邊的長凳上默默守靈。夜裏起風了,靈棚簾帳和院子內外張掛的白幡都隨風搖擺。鐵秋聲隻抬頭看了一眼,便繼續閉目思念。


    時近三更,幾條人影順著芙蓉巷摸到鐵家的牆外,正是狼山六兄弟。他們往四周看了看,見街上遠近無人,便紛紛點燃火把,一起投入院中。


    鐵秋聲身子虛弱,又過於悲傷,已然靠著棺材昏昏入睡。幾隻火把落在院中,慢慢燃著了桌椅,燒著了幡竿。一隻火把正落到靈棚上,頓時把簾帳點著了。靈棚上下都是容易著火的東西,火勢馬上就蔓延開來。鐵秋聲睡夢中感覺燥熱,還隱約聽到火燒木頭的劈啪聲,他迷迷糊糊睜開眼,頓時驚醒,慌忙站起來準備滅火。可是他呆坐太久,又一下子起得太猛了,頓時感到一陣頭暈,險些摔倒。他扶著棺材稍稍鎮靜了一下,趕緊抄起長凳四處撲打火苗。可是火勢太猛了,根本撲不滅。鐵秋聲無奈之下隻得放棄撲救,他使出渾身的力氣慢慢背起棺材的一頭,勉強拖出了靈棚,頓時氣喘籲籲,滿頭大汗。他已經好幾天沒有正經吃飯,當然沒有力氣。


    隔壁的房門忽然被人重重踹了一腳。屋裏的人被驚醒了,罵了一句,穿衣服開門察看,忽然看到這邊著火,趕緊大聲唿喊起來:“不好了,著火了!快來人哪!救火呀!”喊聲驚動了街坊四鄰。眾人紛紛跑出來,拿著水桶、掃帚過來幫忙滅火。一場大夥終於撲滅,可是靈棚已經燒得不成樣子。鐵秋聲無奈地看著,心如刀絞。


    有人發現了尚未燃盡的火把,氣憤地說道:“這有火把,看來是有人故意放火。誰這麽缺德?”“是啊。人家辦喪事,本來就難過,他們還來搗亂!”“公子,你是不是得罪過什麽人啊?”鐵秋聲隻顧在那裏難受發呆,那些人的話根本沒聽進去。也有人好言安慰:“你也別太難過了。好歹棺材是保住了。這已經是萬幸了。”眾人見鐵秋聲全無反應,知道他心中一定不好受,不願打擾他,各自帶著水桶、掃把散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高景賢也聽說了鐵家失火的事,趕緊過來告訴吳秋遇。吳秋遇和柳如夢穿好衣服,臉都顧不得洗,就匆忙跑去查看。


    一進鐵家的院子,就看到四處都是大火燒過的痕跡,靈棚也塌了。鐵秋聲守著棺材正在發呆。吳秋遇走上前安慰道:“師叔,你不要太難過了。”鐵秋聲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沒有說話。柳如夢四下看了看,走到鐵秋聲麵前說道:“鐵師叔,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咱們盡快把姑姑安葬了才最是要緊。”鐵秋聲這才又抬起頭,點了點頭:“你們說的對。是該把明月安葬了。”他支撐著想要起來,卻體虛無力。吳秋遇趕緊過去扶他。


    “先吃點東西吧。現在這個樣子怎麽出得了門?我這就做去。”柳如夢說著,就去廚房做飯。鐵秋聲神情沮喪地對著棺材說:“明月,都是我不好。我要是早些把你安葬了,也就不會出這樣的事了。”


    柳如夢做好了飯,叫二人進去吃。鐵秋聲不願意離開棺材。吳秋遇隻好跟著柳如夢進去,把碗筷和飯食端出來。鐵秋聲完全沒有心情。柳如夢和吳秋遇好說歹說,勸著他多少吃了一點。


    吃完了,柳如夢開口問道:“師叔,要不要讓一心哥哥出去雇輛車?這棺材總要拉著去墳地。”鐵秋聲說:“我迴來的時候已經雇好了。秋遇,你出門看看,看馬車來了沒有。”吳秋遇起身去看,一開門就看到一輛大車剛好停在門口。車夫問:“公子,現在走嗎?”吳秋遇迴頭看著鐵秋聲。鐵秋聲慢慢站起身,點了點頭。吳秋遇這才對車夫說:“走,現在就走。”


    門口有門檻,馬車進不了院子。車夫往裏看了看,麵帶疑慮地說道:“你們沒找人幫忙抬棺材?咱們幾個人怕是抬不動。”吳秋遇看了看身體虛弱的鐵秋聲,又看了看棺材的大小,走過去說道:“我試試。”說著便兩手抱住棺材的大頭兩側,下麵用肚子頂著,把棺材托離了地麵,慢慢挪動腳步,向門口走去。那車夫都看呆了。鐵秋聲也有些驚訝。隻有柳如夢知道吳秋遇的本事,心中暗暗高興。


    吳秋遇把棺材抱出了門口。車夫幫忙在車上放好了,驚歎道:“公子,你真是神力呀。要換成一般人,不用杠子,恐怕四個人也搬不動。”柳如夢扶著鐵秋聲也從院子裏出來,勸他上了馬車。車夫問:“還有人嗎?”鐵秋聲說:“沒了。走吧,去城東鐵家墳。”“好嘞。”車夫應了一聲,便趕著大車起步。柳如夢先叫吳秋遇去把院門掩了,然後兩個人跟在大車後麵。


    鐵家墳是鐵秋聲家的祖墳用地。鐵秋聲已經雇人提前把墓坑挖好了。到了那裏,還是吳秋遇為主,車夫也跟著幫忙,一起把棺材放入坑中。填了土,立起墳堆,中間鐵秋聲難免又痛哭一場。柳如夢在旁邊扶著他,任他哭了一會,怕他又傷心昏倒,便開始好言勸慰。打發走了車夫,鐵秋聲一個人跪在墳前流淚,訴說這些年來對紀明月的思念之情,後悔自己當初沒有陪她一起去山西,當然也把時秋風替她報仇的事又說了一遍。


    柳如夢觸景生情,想起了自己的親生父母先後過世的情景,不禁靠在吳秋遇的懷裏輕聲哭泣起來。吳秋遇先後經曆過小靈子沙漠遇險、柳如夢大海遇難的噩夢,自然也知道失去親人或是摯友的痛苦,也跟著默默流淚。


    鐵秋聲訴說完了,開始撲在墳前痛哭。吳秋遇和柳如夢擦了擦眼淚,過去把他扶起來。柳如夢輕聲勸道:“鐵師叔,你也不要太難過了。這裏風水不錯,你給紀姑姑選了個好地方。”鐵秋聲擦了擦眼淚,uu看書 wwukanscm又開始搖頭歎氣。柳如夢問:“紀姑姑已經入土為安了,你今後有什麽打算?”鐵秋聲轉身看著墳堆說:“我準備在這裏搭個草棚,終生為明月守陵。”柳如夢一驚,扭頭看著吳秋遇。吳秋遇勸道:“師叔,紀姑姑已經不在了,你要好好保重啊。”鐵秋聲說:“我原想隨她而去,又怕連個把我們葬在一起的人都沒有。如今她平安入土,我願意在這裏永遠陪著她,守護她。”


    柳如夢說:“師叔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爹娘都死了,就隻剩一心哥哥一個親人。有兩次我都以為他死了,一次是他在海裏遇到鯊魚,一次是在府君山摔下懸崖。我那時的心情和你一樣,覺得自己活著已經沒有什麽意思了,也想過自殺。那些天我每晚都能從夢中驚醒。有一次我夢見一心哥哥對我說,他希望我好好活著,他希望我過得好,那樣他在另外一個世界也能安心。我醒了以後就想通了,我要為一心哥哥好好活著,讓自己開心起來。當然了,一心哥哥現在還活著,而紀姑姑卻真的不在了,可是道理是一樣的。我想紀姑姑也希望你能好好活著,過得好一些。”鐵秋聲扭頭看了看柳如夢,沒有說什麽。


    柳如夢說:“咱們先迴去吧。就算要守陵,也得先把身體養好了。不然怎麽保護明月姑姑。”鐵秋聲輕輕點了點頭,對著墳堆說:“明月,我先走了。你放心,我很快就來陪你。”三個人又往墳上添了一些土,然後離開了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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