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觀隻有兩重院落,除了正殿的老君殿,左邊是財神殿,右邊是純陽殿。這裏的財神殿遠不及老君廟中氣派,低矮的小房中供著一尊看不清五官的泥菩薩,蛛網罩在上方,飄來蕩去。香爐裏麵三根殘香,也不知是什麽時候的,表麵蒙滿了灰塵,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財神爺是用黃土塑就的,表麵的彩漆早已經斑駁不堪,江安義好不容易將財神爺請下神壇,身上沾滿了灰塵和蛛絲。聽衝雲的話財寶在財神像的腹中,動手之前,江安義衝著菩薩念念有詞,求菩薩恕罪。


    木棒敲在塑像上,財神爺立刻四分五裂,泥土堆中露出一個尺許見方的鐵箱來。箱子已經鏽跡斑斑,上麵的銅鎖還在。沒有鑰匙,隻有硬敲,江安義轉身將門板卸了下來,擋在身前。


    一棒敲下,“篤篤”聲四起,鐵箱四角射出什麽東西,插在門板上。江安義暗唿僥幸,探身往門板上看,十數隻鋼釘深入木板近寸,這如果冒然開箱,恐怕自己要被穿成漏瓢。看來衝雲和齊開山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心中的愧疚淡了許多。


    再上下敲打了一番,確定沒有鋼釘射出,江安義小心翼翼地靠近鐵箱。銅鎖已經被敲下來了,江安義用木棒挑起鐵箱的蓋,立時間陰暗的財神廟裏亮堂閃爍了起來,鐵箱裏滿滿紅的、黃的、綠的寶石,璀璨奪目、熠熠生輝。


    江安義按捺住狂喜,開始檢點這些寶石,這些寶石個個晶瑩剔透,紅的似火,黃的似金,綠的似翠,燦若雲霞,最小也有鴿卵大小,有幾塊大的快有雞蛋粗細。江安義以前從未見過寶石,但他聽郭懷理說過一個豆大的寶石都換迴數兩黃金,這數百塊寶石該值多少錢啊,江安義被巨大的幸福感擊倒。


    好不容易平靜了些,江安義將寶石從箱中取中,用帛布層層包好,塞入自己的書箱最低層,想了想,又將布包取了出來,財不露白是古訓,隨便一顆寶石就可能惹來殺身之禍,何況這麽多,要被旁人知道,恐怕自己永無寧日。


    從衝雲和齊開山的談話聽來,兩人似乎屬於一個什麽組織,事涉那箱珍寶,江安義不敢大意,開始清掃痕跡。財神爺的碎泥塑被倒入院中井內,清理衝雲等人的住處時,江安義又免不了一陣傷感,人死不能複生,自己以後有機會請和尚道士替他們超度亡魂好了。


    打理幹淨後,江安義騎著木炭離開,迴首山林深處的長春觀,恍如隔世。山風吹來,鬆濤陣陣,江安義行了一陣總覺不妥,身帶重金難以掩藏,看前麵有處鬆林,往裏麵走了一段,見到一棵老鬆,枝幹如蓋,斜倚在一塊巨石旁。江安義在巨石下邊挖了個深坑,將布包埋在坑中,心中著實舍不得寶石,紅黃綠各取了一顆放入懷中,手碰到那塊銀牌,取出也放進包中。


    認清地勢後,江安義不再留戀,打馬揚鞭,奔書院而去。


    ………………


    安陽府,仁府州府所在,與德州文平府不同,安陽府是安陽王石智明的封地。石智明十歲時被昭帝冊封為安陽公,宣帝及位,晉封其為安陽王,當今天子登基,加封這位叔王督江南六州軍事,加祿一萬二千石,增封衛隊至一千二百人,可謂權重一時。


    安陽王府前府後宅,占據著安陽府正中的位置,州府衙門隻得屈居在王府的旁邊。這位王爺厭事,平日並不住在王府,住在城外十裏的養意莊悠閑,省卻州府的官員日常參拜,王府的事宜交由王世子石方道打理。王世子風流自許,喜歡遊山玩水,卻極好相處,上至州府官員、文人逸士,下至販夫走卒、村夫野叟都能說上幾句,喝上兩杯。


    王府占地近千畝,分為前後左右四塊,世子的住處在左邊的瞻晴樓。瞻晴樓由正屋五間、東房八間和西房三間組成,屋後是花園,十多米高假山崢嶸而立,挺拔雄偉,四周蒼鬆修竹,秀巧淡雅。


    魏猛強踏進蟾晴樓正廳,看到世子正和管家說話,笑著打招唿:“吳管家什麽時候來的?”


    吳世聰,安陽王府的大管家,平日跟在王爺身邊,住在養意莊裏。吳管家見是魏猛強,笑道:“強子,又招世子出去玩啊,當心王爺打折你的腿。”魏猛強是王府的兵曹參軍,掌著王府的衛隊,與世子年紀相仿,兩人關係極好,出則同行,吃則同席。


    魏猛強一屁股坐在最末的椅子上,大大咧咧道:“世子,昨天你不是說去曲江看柳賞花嗎?天都這般時分了,再不走可要來不及了。”


    石方道抬起頭,頭上嵌玉金冠閃了一下,皺著眉道:“今天去不了了,老爺子五十整壽就要到了,吳管家跟我商量請客的事,要不,明天吧。”


    “年年過壽請一幫子人,又吃又喝又唱的,就像演戲,沒意思透了,還不如打獵痛快呢。行,你們商量,我走了,有事叫我。”魏猛強站起身,衝吳管家點點頭,出了門。


    吳管家道:“王爺說了具體事情由世子安排,這次是五十整壽,京裏會來人,所以辦得隆重些,禮節上不要出錯。”


    石方道手裏把玩著一張泥金請柬,漫不經心地道:“老爺子倒是省心,什麽事都推給我,我那幾個兄弟不是總說沒事做嗎,老爺子怎麽不找他們?”


    話涉王爺家事,吳管家隻作沒聽見,繼續交待道:“王爺說了,其他請柬派人送就行,欣菲小姐的請柬還要世子親自送去。”


    石方道滿臉好奇地道:“吳管家,老爺子對這個欣菲小姐這麽上心,你說他是不是想給我找一小媽啊。”


    一席話嗆得吳管家直咳嗽,石方道大笑起身,道:“行了,吳管家,不逗你了,有事你去忙吧,我替老爺子送請柬去。”


    叫了魏猛強,兩人帶了幾名護衛出王府上馬向東。騎在馬上,石方道的臉色越來越陰沉,老爺子為什麽讓自己親自送請柬,自己心裏一清二楚。這位欣菲小姐是寧王派來替父王祝壽的,寧王是當今天子的同母弟,深得聖眷。寧王是親王,安陽王隻是郡王,這中間天塹之隔。寧王掌龍衛,手握生殺大權,這位欣菲小姐名義上是王府歌舞教習,但石方道知道此女是寧王手下的大將,這次派她來安陽,不知是為什麽?安得什麽心?


    一行人來到城東一處莊園前停下,此處是王府的別院-梅園,因院內遍植梅花而得名。園內東角有處粉牆環護的小院,三間木屋,露著原本的木色,正堂上懸著塊小小的匾額,三個字“香雪堂”,欣菲就借住在此。


    踏進香雪堂,淡淡的檀香縈繞在鼻音,陽光從鏤花的窗欞間碎成斑點,灑落在紫檀木桌上,屋角一幾放著汝窯花囊,幾支早桃在無聲綻放。紫色絲幔後傳來嬌媚的聲音:“世子暫坐,欣菲就來。”


    紫幔挑起,石方道忙站起身,見欣菲小姐身著淡黃色的錦衫,衫上繡著大朵的牡丹,花上數隻粉蝶,隨著步履飄飄欲飛,肩頭披著件雪白的輕襲。看麵容,麵如桃花,眼如清波,秋水般的眼波輕輕一漾,讓人沉醉;發如烏雲,斜簪一支金鳳釵,釵嘴吊著一枚粉色的珠子,寶光四射,越發襯得膚如凝脂,嬌豔無雙。


    石方道見慣風月,王府中妖嬈無數,但見到欣菲仍覺得此女子著實豔光逼人,瓶中桃花不及萬一。暗自收斂心意,拱手笑道:“久聞欣菲小姐之名,今日一見,名不虛傳,方道如飲醇酒,熏然欲醉。”


    欣菲嬌笑道:“世子過獎了,欣菲不敢當。思雨,還不上茶。”石方道坐好,有個眉目清秀的丫頭獻上茶。


    坐在椅中,身旁陣陣幽香飄來,石方道隻覺心神搖曳,掩飾地端茶喝了一口。從懷中掏出請柬遞上,石方道笑道:“父王五十大壽,讓方道恭請欣菲小姐駕臨。”


    “王爺太客氣了,有勞世子迴複王爺,說小女屆時一定登台獻藝,為王爺賀千秋之喜。”


    欣菲的聲音又甜又糯,石方道暗叫吃不消,客套幾句,起身告辭,欣菲送到門前。看著石方厚腳步匆匆,身旁的小丫思晴笑道:“小姐你美若天仙,我見猶憐,這世子怎麽像怕了你似的,連多坐半刻都不敢。”


    “小狐狸,倒還識趣。”欣菲一笑,問道:“思風那邊有沒有消息?”


    “昨晚接到思風姐的奏報,說齊開山在蒼瀾嶺一帶消失。”


    迴到屋內,思晴將地圖鋪在案上,用手點指著,道:“小姐你看,蒼瀾嶺這一帶皆山,到處都是樹木,要找一個人不易。”


    “齊開山喜歡奢華,他不會去鑽山溝受苦,讓思風加派人手,找一找附近的山村、寺廟道觀這些地方……”


    獻茶的丫頭匆匆跑了進來,喊道:“小姐,找到齊開山了,思風姐剛送來的快報。”


    欣菲接過快報,笑道:“思雨,你的名字真沒取錯,見風就來雨,還真是場及時雨。”


    “小姐。”


    快報是由信鴿送來,紙條上幾行小字,“蒼瀾嶺,長春觀,齊開山亡”,背後畫著簡陋的地圖。


    “準備快馬,即刻趕往長春觀。”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麽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麽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麽。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刹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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