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usica》創刊時間不長,主要介紹歌手和樂隊,就資曆來說半新不舊,銷量在音樂類雜誌裏屬於中等偏上。


    不過,雜誌的內容做得不錯,在業內和樂迷之間頗有些口碑。


    當初,岩橋慎一選擇《musica》作為采訪自己的對象,也正是看重這一點。


    thebluehearts忠實支持者的甲本,早早期待能采訪岩橋慎一,取得他的信任、獲得他的幫助。采訪結束後提過一次,岩橋慎一當時對這件事毫無反應,甲本心裏不是沒有失望。


    迴去以後,跟編輯喝酒的時候,還趁酒勁兒抱怨過一兩句。


    當然,嘴上抱怨是一碼事,心裏也不是不知道,要求岩橋慎一有求必應,其實才是任性無理的。但之所以有如此的反應,一方麵是因為甲本心裏崇拜尊敬岩橋慎一,覺得心中偶像的光環,雖然沒有破滅、但其實也並沒有想象中那麽亮。


    而另一方麵,倒不如說成是一種逃避自身無能為力這一現實的方式。


    不過,一時的失落歸失落,甲本吐完槽,該幹什麽還繼續幹什麽。采訪岩橋慎一後寫成的稿子,登在了過後的雜誌裏。


    買了雜誌的讀者,多數不認識這個幕後黑衣人是誰,但是,列出了他參與過的企劃、製作過的歌手,才發現,這個人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傳說中的“地下音樂圈之友”,現在串起了半個業界來配合他企劃的名製作人。


    有地下音樂圈的工作經驗,還有暢銷歌手的製作實績,現在還是唱片公司的負責人。這樣的岩橋慎一,身份足夠普通讀者看個新鮮,也讓向往主流出道的地下音樂人、以及還隻是音樂愛好者、並未付諸行動的普通人,多了個選擇。


    岩橋慎一選擇《musica》,還能順便給自己、以及自己的唱片公司打個廣告。


    “雜誌我看過了,寫得非常好。”


    在約定見麵的甲本家附近的啤酒屋,岩橋慎一稱讚道,“看完了以後,覺得能夠接受貴刊的采訪,是再正確不過的事。”


    “啊。”


    “我們這邊才是,能獲準采訪岩橋桑非常榮幸……雜誌出刊以後,收到了不少讀者的來電和來信。”甲本中規中矩,迴應著岩橋慎一。


    原本特意約自己見麵,是為了上次接受的采訪嗎?


    “上次……”


    岩橋慎一開口,甲本心中,冒出個“果然是這樣”的念頭,等著繼續跟他說客氣話。結果,接下來聽到的卻不是自己心裏正想著的。


    “上次,甲本桑提到過的thebluehearts。”岩橋慎一說。


    甲本睜大眼睛,反應了一下,拿起啤酒杯,喝了一大口。和那時的話一並浮現在腦海當中的,還有他的失望、他的無能、以及他背地裏跟編輯的吐槽——


    “雖然是地下音樂圈之友,但也不是什麽人都是那位的朋友吧?”


    當時,喝個半醉的甲本,是這麽吐槽過岩橋慎一來著。


    “過後,我大概去了解了一下情況。”岩橋慎一把甲本那副意想不到的表情看在眼裏,不明白為什麽這個青年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大約是樂隊的狂熱歌迷的緣故?大概是這樣吧。


    “是。”甲本老老實實坐好,像個聽老師講課的學生仔。


    岩橋慎一卻沒有把他當成學生,跟他商量,“我有一個想法。如果,甲本桑有沒有加入為thebluehearts的幾位奔走的計劃中來呢。”


    “我嗎?”甲本問。


    “是的。”岩橋慎一點頭,“我讀過雜誌,很喜歡你的稿子。這次,thebluehearts的事也是,一來是認為你有著能做好的才能,而來,你也足夠了解樂隊。”


    “我的想法是,甲本桑有沒有興趣,寫關於這次thebluehearts事件的專題報道。”


    岩橋慎一對著甲本遞出合作的邀請。


    ……


    峰島接了岩橋慎一的安排,過後接著又去安排別人。


    先是聯係真島昌利,把自家老板這想起一出是一出的主意說給他聽。仿佛是在岩橋慎一意料之中似的,真島昌利幾乎沒怎麽猶豫,就答應了和這個提議。


    “能有免費的場地可用當然求之不得。”這個有點神經質的靦腆青年,用那副無害的表情跟峰島確認,“門票的分成方麵是怎樣呢?”


    場地免費是岩橋慎一主動提出,但是,該談的錢還是照談不誤。


    從這點來說,倒是用不著擔心樂隊現在的狀態——估計比誰都樂天派。


    峰島失笑,幹脆也正事正辦,“入場人數低於五十人就付固定薪水,五十人之後的部分給五成。”


    當然,對thebluehearts來說,到時絕對是超員外加一堆守在外麵的人。


    “對了。”


    真島昌利跟峰島確認,“既然是為我們準備的主唱,是不是做點什麽都可以?”


    峰島也不是不清楚主唱甲本浩人在台上那個宛如腳底踩電門的台風,答應著,“請便吧。”


    跟真島昌利溝通完,峰島就去協調演出的時段,外加宣傳。這些都是熟門熟路的事,很快就安排好。


    等到演出當天,再在場地裏搭攝影機。


    期間,峰島也不是不跟岩橋慎一那邊聯係。匯報了真島昌利同意新的演出計劃、匯報了場地的協調情況。


    “做點什麽都可以?”岩橋慎一聽了,覺得有意思。


    峰島和他解釋,樂隊主唱在台上瘋瘋癲癲。聽峰島描述,岩橋慎一依稀想起那時看過的演出,那個主唱,像隻被掐著脖子的青蛙,在台上蹦來蹦去。


    “就隨便他們吧。”他說。


    峰島匯報完了情況,順便還要問一問岩橋慎一,他這次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岩橋慎一告訴他,“我是想盡量,更多的留下一些資料。峰島桑不妨假設,我在為樂隊這次的遭遇製作成電視紀錄片做前期準備。”


    峰島捏一把汗,“電視紀錄片?”


    “打個比方而已。”岩橋慎一寬他的心,“總之,就是想把樂隊演唱那首據說是反擊三菱幹部的歌曲時的模樣給拍下來。”


    好吧。


    峰島不糾結了,轉而好奇另一件事,“要拍這個,也不必這麽急促吧?你可是連歌曲都沒有聽過,就這麽大張旗鼓的要把樂隊拍下來?”


    “沒關係。”岩橋慎一和峰島解釋,“正因為聽也沒有聽過,樂隊也沒有公開演唱過,我才想要這個‘第一次’。”


    等到他們把這首歌唱個幾十遍以後,或許會更加遊刃有餘,更加富有氣勢。但是,在這種情形下誕生的歌曲,反倒是第一次演唱時的情緒更加真實,樸素動人。


    ……


    以樂隊現在的名氣,區區一間livehouse,要填滿小菜一碟。甚至,跟峰島想的差不多,還有一堆慕名前去,卻不得而入,守在外麵的人。


    岩橋慎一自然不必擔心入場的問題,到開演的時間,去換了入場的號碼牌,進入場地。


    場地外麵,張貼著今晚的演出會進行錄影的預告。


    不過,看前來看演出的觀眾們的樣子,誰也沒在意這件事。


    支持落難者,這件事頗讓人產生一點英雄氣概。現在來看演出的觀眾之間,就彌漫這樣的氣氛。知情者宛如同誌般彼此致意,等待著演出開場。


    終於,開演的時間到了,樂隊四個人站上舞台。台下立時爆發歡唿。


    “晚上好!我們是thebluehearts!”


    甲本浩人打完招唿,樂隊毫不拖泥帶水,立刻開始演奏。一連唱過三首,不論台上還是台下,氣氛都被炒熱到了頂點,台上又蹦又跳的甲本浩人自己,更是滿臉漲得通紅。


    三首歌唱完,樂隊停下來。


    甲本浩人用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說:“有想給各位聽聽看的東西。”他說完,迴身去看真島昌利,從他手裏,接過一支便攜錄音機。


    “您的意思是,要我們背棄自己的思想嗎?”


    “還遠遠到不了那樣的程度。你們所作的東西,充其量隻是毫不了解的人所發出的妄言。但凡有一點了解,就不會寫出那樣的東西,談思想就太可笑了。”


    是真島昌利跟三菱的幹部通電話時的錄音。


    “開什麽玩笑!你們以為自己是什麽?”三菱的幹部嗬斥道。


    整段錄音大約兩三分鍾,越往後,三菱的幹部語氣就越是強硬蠻橫,幾乎是在威脅了。


    “……我們是呆瓜沒錯。”


    電話錄音裏的真島昌利說,“呆瓜們會繼續唱下去的,在哪裏都好。”


    錄音播放期間,台下的觀眾們時不時發出騷動,想不到樂隊原來受到了這樣的威脅。岩橋慎一在台下,聽完這段錄音,內心頗為平靜。


    樂隊把電話錄音、還拿到演出現場播放這件事本身,比錄音的內容還要讓人在意。


    錄音播放結束以後,甲本浩人麵對著台下情緒各異的觀眾,說:“嘴巴不能因為這種程度的事就閉上。”


    “呆瓜們會繼續唱下去,在哪裏都好。但本大爺會一直站在這裏。”


    看著總是像個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小孩的甲本浩人,此時此刻,說著這番話時的表情顯得格外觸動人心。既有絕不低頭的興奮硬氣,也有孩童將要麵對未知之事的忐忑不安。


    還有樂隊其他成員,他們神情各異,但又仿佛跟甲本浩人在這一刻共通。


    甲本浩人話音落下,樂隊演奏出歌曲的前奏。


    “你給我打電話要強買強賣,你布下圈套來把我威脅。”


    甲本浩人瞪著有一點彷徨無措、但卻堅定的眼睛,唱起這首真島昌利寫下的歌曲。


    “就算你持刀相逼,就算你以槍相逼。”


    “老子也要對你說聲‘去你的!’”


    害怕嗎?當然害怕。擔心前途嗎?當然擔心。


    但是,在受到威脅、前途黯淡,這些事之前,還有必須要堅持的東西。


    “我堅持的道理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我大聲呐喊,直到聲嘶力竭仍不會停止。


    作為第一次演唱的歌曲,演出的部分有瑕疵,一些地方的處理方式很粗糙。但越是這樣,越是顯得樸實動人。


    岩橋慎一在台下,聽著這首歌,覺得這幾個人,倒是真有點“大爺”的氣勢。


    不僅如此,在他看來,雖然忐忑、不安,即使顫抖著,也還是要喊出“去你的!”,要比拿出已經豁出去了的架勢,滿不在意的罵著“去你的!”,更加打動人心。


    這就是他為什麽一定要拍下樂隊第一次演唱這首歌的理由。


    這支樂隊絕對能大賣——


    隻要準備好一個契機。


    ……


    演出結束以後,岩橋慎一去後台見樂隊的成員。


    事先都溝通過,雙方都對這次見麵的事心裏有數。


    “岩橋桑,承蒙您的招待。”真島昌利負責樂隊的對外交際。他指的是免費使用場地。


    岩橋慎一還禮,“我這邊也要說,承蒙各位的招待。”這是指今晚的演出。


    在他們兩個對話的時候,甲本浩人悶不吭聲,打量岩橋慎一。這樣子,多少令人懷疑這個主唱的精神是不是真的有點問題。


    “關於樂隊和唱片公司那邊的糾紛,看樣子,解約是勢在必行。”


    真島昌利點頭,“現在,就算那邊說‘可以把那首歌放進專輯’,我們也絕對不會留下。”


    有一就有二。樂隊已經對唱片公司徹底失去信任。


    “樂隊現在有經紀人嗎?”


    “和唱片公司僵持以後,經紀人就迴去了。”他們沒有簽事務所。


    岩橋慎一點點頭,考慮了一下,“如果信得過的話,由我暫且擔任樂隊的代理,如何?”他不太想在這件事上賣關子。


    時間有限,能一鼓作氣搞定才是最好。


    “您想當我們的監護人嗎?”


    悶不吭聲打量了岩橋慎一半天的甲本浩人突然插嘴。


    “是保護者。”岩橋慎一說。


    “那又有什麽兩樣……”甲本浩人嘟囔。


    真島昌利露出個不高興的表情,像在責怪甲本浩人似的。岩橋慎一把這兩個好基友的互動看在眼裏,感到一種微妙的有趣。


    ……


    在後台聊了一會兒,岩橋慎一請樂隊的成員們吃宵夜。


    大吃大喝一頓,高高興興散場。樂隊的人離去以後,峰島送岩橋慎一搭出租車。


    等著的空檔,峰島好奇,“岩橋桑打算替樂隊付違約金,把他們簽下來嗎?”


    岩橋慎一聽了一笑,“這可是燙手山芋。”


    “這倒也是。”峰島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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