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許飛揚還對自己的胃憂心忡忡,不過硬吃了一會兒後他又奇異地發現:沈家的美酒佳肴似乎有神奇的開胃功能,原已填滿的胃囊隨著美酒佳肴的源源進入竟又變得空了,不如是自己的胃具有無限的伸縮功能,還是這些酒菜匪夷所思的作用。


    吃著吃著他競有些吃上了癮頭,他自己的生活極為簡單樸素,食不過果腹,衣隻求適體,這種奢華的排場不但見所未見,直屬聞所未聞,而各種不知名的美酒佳肴散發著各種誘人的香味,吃到肚裏,連皮膚都覺得格外舒適,連他自己也不相信,但他真是吃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他不禁想起張小明來,在五大世家中,隻有居首位的天師世家富可敵國,據說天師府中日常生活也極盡奢華,倘若張小明在此,當可一一為他解釋每種酒,每盤菜肴的名稱來頭,不過張小明當然是不會來了,五大世家,四大禁地無一人到此。


    心念及此,他又有一絲懊悔,還是自己年輕識淺,過於輕信,才被人騙至此處,換作比猴子還精的張小明,斷手不肯上此惡當。


    他現今心中已經斷定:自己是受了騙了,不過也沒多大痛苦感,甚至於隱隱覺得,這樣的當多上幾次也無妨,不過就怕沒人願意用這種大手筆騙人。


    劍仙門向來領袖群倫,所以沈家莊對他的招待也屬於超規格的,為他準備的食案放在一個略高一些的平台上,以尊崇劍仙門的地位。這種特殊規格也令許飛揚顯得如鶴立雞群,好不自在了一會,一些認識他的人眾目睽睽之下也不願意過來和他打招唿,遑言同桌喝酒了,以免落個討好劍仙的嫌疑。


    許飛揚出道不久,涉世尚淺,對於武林人物,也是耳聞的多,謀麵的少。耳聽得這些人相互攀扯交情,縱談武林趣事,也覺得有趣,更把一個個人名和具體人物對上號了,心裏不禁暗歎一聲慚愧,相比較而言自己真成了井底之蛙了。


    雁蕩七劍與許飛揚相距甚遠,若非老三孫雷故意提氣發音,許飛揚也聽不到他們說話。不單他聽到了,整個大廳裏的人都聽到了。


    但誰也料想不到,竟是綠林魁首黑豹率先應聲附和,無人不知這兩家乃是生死對頭,七年前黑豹拐走了雁蕩七劍中老五莫雲的未婚妻,對於雁蕩七劍自然是莫大的恥辱,於是雁蕩七劍滿天下搜尋黑豹的下落,然而黑豹躲在雲霧山中發號施令,根本不出山一步,若讓雁蕩七劍進入雲霧山中直搗綠林總舵,這七人雖然魯莽,這點自知之明也還是有的。


    不知是沈家莊負責接待的管事不知道這層關係,還是對武林中人的恩恩怨怨根本不介意,竟把這兩夥人安排到了一塊。


    莫雲一見黑豹,自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但不必有人攔阻他,他根本就不會去動拔劍的念頭,在這裏相尋仇滋事,就絕不是兇險與否的問題了。


    大家一聽雁蕩七劍在討論沈莊主為何不練武功的問題,都來了興致。待見到一對生死怨家居然一唱一和,配合莫契,儼若練就多年的搭檔一般,又都忍俊不住,卻也沒人敢笑出聲來,知道一笑出來便是同時開罪了兩家,為自己平空樹了兩大強敵,隻好強行忍住。


    孫雷也甚是尷尬,但既然開了聲也隻好接續下去,心裏隻祈盼該死的黑豹可千萬別再搭喳,他咳嗽了一聲,清清嗓子,又說道:“所以我說沈莊主他老人家雖然不會武功,卻是真正的武林之王,不,應該是武林皇帝”。


    此言一出,當真是四座皆驚,竊議聲大起。


    沈家秀並不算武林中人,這是最簡單不過的事實,孫雷卻把他硬性提升為武林之王,甚至稱他為武林皇帝,委實過於匪夷所思。


    旋即有不少人的目光投向白道武林盟主―長江幫幫主李如龍和許飛揚臉上,靜待這二人的反應。


    雖然白道、黑道、綠林道三足鼎立。但連黑道和綠林道也承認白道才是武林中的正統,白道盟主倒也略有武林之王的味道,而在所有門派中,劍仙門地位最高,雖曆代隻傳一人,卻有統領天下的威權,比之為武林皇帝也差不多,所以許多人覺得孫雷這番話大大冒犯了許飛揚和李如龍。


    李如龍執杯在手,如同坐佛,對孫雷的話一點反應也沒有,許飛揚隻是覺得這種比喻不倫不類之至,直是信口胡言,不由得笑了出來。


    孫雷見到眾人驚詫的神色,已自知失言,心裏也是一驚,額上登見冷汗,但自恃這是在沈家莊,捧沈莊主的臭腳即便受人齒冷,也沒人敢公然反駁,否則就是不給主人麵子,所以也無太大的懼意。


    待見李如龍裝聾作啞,許飛揚笑得毫無惡意,愈發心雄膽壯,準備趁此良機再好好捧捧沈莊主,不圖別的,隻為了表達一下自己對恩人的感激之情。


    殊不料一個陰森森的聲音響起:“曆代開國英主可都是會武功的,熊包軟皮蛋怎能馬上取天下。”


    孫雷腹中草擬好的一大堆頌詞登時窒住。循聲望去,卻找不到人,廳裏的人也都循聲瞻望,想看看是誰如此大膽,敢在此種場合發此不同意見,人頭搖來晃去,卻連聲音發出處都搞亂了。


    有些人心裏也不禁打了個轉兒:是啊,沈家祖先沒有習武的嗎?為何曆代都酷嗜武術卻無一人修習呢?


    不過見識最廣的人也不過掌握些沈家祖宗上推至七八代時的情況,雖然很少,但那時沈家主人好武而不習武就和今天一樣。


    眾人念頭尚未轉完,那個陰森森的聲音再度響起:“曆代無不亡之國,千年無不散的筵席,諸位盡情吃,盡情喝吧,以後就沒有了。”


    真是一語激起千層浪,大廳裏的幾千號人正陶醉在美酒佳肴中,滿懷對主人的感激之情,驀聞此大逆不道的話,都拍案而起,起身後卻不知衝誰發難,便搖頭晃腦,四下裏尋覓,幾千顆人頭搖晃在酒氣的氣氛中,如同中了什麽邪術似的,聲麵也煞是可觀。


    “腹語術”!不知有誰大喊了一聲。


    眾人激憤的腦子清醒了一些,難怪找不到說話的人,一定是誰用了該死的腹語術。而腹語術發出的聲音是無法憑耳朵來測定方位的,眾人的頭刹時間停止晃動,還是中了邪的樣子。都在心裏迴想武林中有誰會這門功夫,可怎麽也想不出,一時間有的麵麵相覷,有的麵現迷惘,有的則陷入沉思狀。


    許飛揚從聲音第一次發出已然知道其位置,他不是靠耳朵,而是靠意念感應,但他覺得那人說出的話也有道理,所以沒有揭破,待這聲音再度發出後,他忽然有種感覺,如同靈感忽然降臨一樣:此人一定和沈莊主的求援有關,言念及此,他不再猶豫,大喝一聲:“人在窗外”。


    他縱身躍起,平平飛出,如大鳥滑翔一般,臨到半開的窗子前,並不換氣,也不借力,身子驀然一折,如遊魚般從狹小的縫隙裏滑了出去。


    眾人無不看得目瞪口呆,心曠神怡,這正是所有習武之人夢寐以求的境界,但又是無法修練到的境界,隻能存諸夢想,訴諸於想像。驀然間見到有人施出,真如同白日裏見到天女下凡一般,說不出的心花怒放。


    好半天,大廳裏才響起震雷般的叫好聲,擊掌聲、跺地聲亂成一片。震得迎賓樓裏縫隙間幾百年積存下來的灰塵在空中飛揚,籟籟下落。


    許飛揚一出窗外,立地站定,眼睛向上看去,但見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如壁虎般貼在牆壁上,即便在快滿月的夜晚也難以發現,此人顯然是在竊聽。


    許飛揚平地拔起身形,在中途手指一搭牆壁,借力上升,直衝黑影衝去。


    那黑影不動則已,一動也快的驚人。一閃之間已然翻上樓頂,許飛揚隨後追至,那黑影卻如跳樓自殺一般,從幾十丈高的樓上奮力向前衝去,猶如星丸彈擲,落到幾十米開外的草坪上,然後化作一道黑線,滾滾向莊外飛馳,幾個起落間便化成一個黑點,消逝在遠方的無邊夜色裏。


    許飛揚也驚異於來人的身手不凡,雖然自忖追得上,卻沒有去追,他站在樓頂上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沈莊主真是遇到了大麻煩了。


    他遊目四顧,在樓後麵的草樹叢裏又發現一道人影,他心下暗道:來的人還不少,看你往哪裏逃,身子向下一衝,平穩的飛下,沒帶起絲毫的風聲。這一式若讓大廳裏的武林人士見到,怕是連叫好聲也發不出來了。


    衝至地麵,他腳尖點地,立定身形,又悄然無聲地向那道黑影突襲。他掀開濃密的樹叢,正欲出手將那道黑影擒住,驀地裏如中雷擊,愣怔當地。


    但見清冷的夜光下,一位少女站在草叢裏,正低頭觀賞一朵綻放的牡丹,恍然間許飛揚覺得空間倒錯,一定是誤入了仙子的花園。


    那少女並沒聽到任何聲響,心裏卻清晰地感覺到有人到了她身邊,她側過頭,看到從樹叢裏探過頭來的許飛揚,略觀驚詫神色,旋即微微一笑。


    這可不是拈花微笑式的頓悟,許飛揚刹時間感到腦子嗡的一聲,仿佛裏麵有什麽東西爆炸開來,向四麵迸射,整個身子也空虛飄蕩,已無我身之存在。


    那少女看了他一副癡癡迷迷、魂不守舍的樣子,心中甜甜的甚是受用,微笑道:“你是誰啊?”


    “你是誰啊”?


    許飛揚並不是想反問,而是暈暈登登中機械地重複了一句。


    “是我在問你啊”,少女咯咯的笑出聲來,“你是想問我的名字嗎?那可不能隨便告訴你,你若想知道就去問家父好了”。


    “家父是誰啊”?


    許飛揚聽到那銀鈴般的笑聲,如同一滴滴甘泉滲入心田,心蕩神怡,腦子已無法正常思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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