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迎接的沈家秀並沒顯出任何異常神情,隻是熱誠歡迎,對他的到來表示感謝,然後與他一起攜手步入迎賓樓一樓寬闊的大廳裏。


    劍仙傳人的到來立時引起群情聳動,喧鬧的大廳立時靜寂下來,人們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均把目光投射到許飛揚身上。沈家秀再次讓所有人驚異了一把,而許飛揚也飽受“萬眾矚目”之苦。


    他四下望去,黑鴉鴉的都是人頭,大廳裏擺放了幾百桌宴席,粗略一算,約有四千人上下,卻隻占了大廳的一半。據傳聞這座大廳曾經有一次萬人聚會,那還是百年前的盛況,一直被武林人津津樂道,而今親眼目睹大廳的規模,傳聞當非虛語。


    劍仙傳人在武林中地位雖然崇高,這類大場麵委實未曾經過,一時間競爾有些麵紅耳赤、手足無措,心內恍然:我是被騙了,哪裏是求援,分明是變著法的把我騙來給他充當花瓶了。


    心裏雖如此想,卻沒有上當受騙的憤恨感,隻是覺得有些好笑。


    認定了自己是來當“花瓶”的角色,倒也坦然了,他一邊微笑著和熟識的人打招唿,一邊被沈家秀引領到一張擺好酒菜的桌前入座。沈家秀親手斟了兩杯酒,自己幹掉一杯算是敬酒,然後說:“許少俠請慢用,如有招待不周,敬請海涵”。說完轉身又去迎接新到的客人去了。


    許飛揚驀地覺得他臨去的那一瞥飽含深意,似乎要暗示什麽,卻又什麽也看不出來,他又感到被一團疑雲籠罩,端杯子的手長久停留在空中收不迴來。


    過了半晌,許飛揚心才穩定下來,他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坐下來慢慢享用沈莊馳名天下的美味佳肴,既然什麽都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他,正所謂既來之,則安之,反正到最後沈家秀總要給自己一個合理、滿意的答複。


    雖作如是思惟,他心底深處還是隱隱覺得不妥,疑雲籠罩之下怕是要有什麽大事發生。他搖了搖頭,把這種怪念頭甩脫,四下瞻望,重新打量大廳裏的人來。


    細看之下,他也吃了一驚。武林中白道、黑道、綠林道中的首腦人物幾乎齊聚一堂,這些人徜若在別處相見,必然是分外眼紅,拔出刀劍先殺個落花流水,不亦樂乎再說,但他明白,隻要踏出沈家莊百裏之外,這些人依然還是不共戴天的生死仇敵,而沈家莊方圓百裏之內,絕對不允許有刀光血影出現,這已是所有武林人士的共識,即便是兇殘暴虐的黑道獨腳大盜也不敢在沈家莊方圓百裏之內作案,表麵上是給沈莊主一個麵子,實質上是怕成為武林公敵,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難逃亂刃分屍之禍,而更深一層的意思雖然無人明說,卻也是武林人士達成這一共識的真正原因:誰都怕自己有走投無路的一天,那時這片聖地就不單是最保險的避難所,更是安身立命的富貴鄉,這也正暗含:“給對手留餘地,也正是給自己將來留餘地”的古老哲理。


    接待完最後一位來賓,已是亥時一刻了。沈家秀迴到自己寬敞、奢華的書房內稍事休息。


    每年一度的生日慶宴對他而言已無任何欣喜可言,反倒是不勝其煩,然而任何事隻要一成為習慣,任何人都很難輕易去改變化,人往往是在不自覺中成為自己手造的習慣的奴隸,而當覺察出來時,也隻能是無奈。


    說了一天的話,沈家秀感到口幹舌燥,他一口氣喝幹一盞剛剛為他沏好的茶,仰麵靠在祖傳下來的寬大舒適的扶手椅上,慢慢合攏雙眼,一絲倦意從心底裏慢慢向外滲透,那是一種久違了的疲倦感,沈家秀如同常人陶醉於幸福感一樣陶醉於這種惰散的倦怠中。


    “老爺,”有人在他耳邊輕聲叫道。(.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沈家秀不用聽聲音也知道是他的總管家沈祿,隻有沈祿可以自由進出這間書房而不受到阻攔,即便他的夫人、姬妾、所溺愛的女兒也沒有這種特權。


    “什麽事?”


    沈家秀沒有睜開眼睛,聲音聽起來仿佛是從一個遙遠的夢幻中發出的。


    “老爺,”見老爺沒有睡著,沈祿才敢舒展手腳,他往桌上的瓷杯中倒滿水,“老爺,事情都按您吩咐的準備好了,可還是想再請示老爺一遍,真的要這樣做嗎?”


    “我吩咐的還不夠清楚嗎?”


    沈家秀驀地挺直身軀,睜開眼睛,兩道嚴厲的目光盯視著沈祿的臉。


    “不是,老爺,”沈祿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他雖然最得老爺寵信,可還是越來越感到自己一點也不了解主子,就如同凡人無法了解神一樣,在他眼裏,主子就是神。


    “老爺,真的有這必要嗎?”


    “有沒有必要由我來判斷、我來決定的,你根本不需要知道。”


    沈家秀聲色俱厲的說道,他的語音並不高,卻透出無限的威嚴,兩眼更是精芒四射,令人不敢仰視。


    “你隻需要按我交待的去做,不要問為什麽,沈祿,你跟了我快有四十年了,這點還要我來教你嗎?”


    “老爺,”沈祿慌亂的搓著雙手,聲音有些發顫,“規矩小的自然懂,可是此事實在非同尋常。”


    “每件事都一樣,你就當平常的事辦吧。”沈家秀斬釘截鐵地說。


    “好的,小的馬上去辦。”


    沈祿轉身向外走去,剛到屋子中間又被沈家秀叫住了。沈祿轉過身,見沈家秀端起茶杯,慢慢呷著,似在思索什麽。


    “沈祿,明天宴會結束後,你也可以走了。”


    “老爺,”沈祿疾走幾步,來到沈家秀麵前,惶急地跪了下去。


    “你不要說什麽,照我的話去辦。”沈家秀放緩了語氣,拍了拍沈祿的肩膀,忽然有些動情,“阿祿,我沒有兄弟姐妹,你我雖有主仆名分,我卻一向視你如兄弟,如非萬不得已,我又怎麽值得讓你離開我。”


    “主子深恩大德沈祿一家子世代銘記,做牛做馬也難報萬一,無論主子吩咐什麽,沈祿都會去做,上刀山,下油鍋也不會皺皺眉毛,可這事懇請主子收迴成命,沈祿就是死也要死在主子腳下。”


    “沒必要的事又何必去做,”沈家秀怫然不悅,“阿祿,你一向聽話,從沒讓我失望過,這個時候,你偏來慪我的氣,讓我發火嗎?”


    “小的不敢,遵命就是,”沈祿站起身來,心裏卻打定主意,拚受主子責罰,這一次是無論如何也不從命了。心裏卻不明白主子所說的“這個時候”究竟是怎麽迴事。


    沈祿向外走到沈家秀叫住他的地方,心裏突然一激靈,轉過身來說:“主子,您把什麽都安排好了,可是您自己……”


    “你去辦你的事,我的事我自己來辦。”沈家秀又嚴厲起來。


    沈祿的心陡然間變得沉甸甸的,仿佛墜落出體外,他似乎明白些了什麽,可又不明白這是為什麽,卻又不敢問。


    “阿祿,我知道你心中有許多疑問,可是我什麽也不能說,你跟了我這麽多年,該有的也都有了,我也沒什麽可送給你的,不過有一句話你一定要記牢,算是臨別贈言吧。”


    沈祿垂手體側,低頭側耳恭聽。


    “你出了沈家莊後,馬上換個身份,攜家小找個偏僻的地方,隱姓埋名,隱居起來,永遠不要讓人知道你的身世。”


    沈祿半懂不懂,隻是機械地點點頭,心裏如同壓上一座大山。


    “隱姓埋名,隱居起來,永遠不要讓人知道你的身世。”


    沈家秀自己說出的話,出口時並沒覺得什麽,可轉瞬間腦中如電光一閃,自己吐出的一個個字如同一記記鞭子反抽在自己身上,他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急忙伸手去扶桌案,手中的茶杯跌落下來。


    沈祿眼急手快,身影倏閃,右臂前探,在茶杯將落地前平穩地接在手裏,他長身站起,把茶杯放到桌上,關切地問道:“老爺?”


    “我沒事,”沈家秀抬起了頭,那陣莫名的暈眩如海潮一般洶湧,卻也如落潮一般迅速,“你去吧,不要再耽擱了。”


    沈祿看到主子恢複了正常,放下心,轉身走出書房。


    “沈莊主不會武,那有什麽啊?皇上也都不會打仗,是因為他根本不用打仗,沈莊主不學武,那是因為他老人家根本無用武之地。”


    迎賓樓內,盛宴仍在繼續。


    大聲說話的是雁蕩七俠老三孫雷,他的嗓音也如雷鳴一般,在寬敞的大廳裏依然有嗡嗡的迴音。


    “是啊,他老人家還用動什麽手,有什麽事的話,我們這些人是吃幹飯的嗎?”附近桌上的綠林魁首黑豹應聲說道,“可惜啊,他老人家從來就什麽事都沒有。”言下不勝惋惜。


    許飛揚雖然坐在十餘桌開外,還是清晰地聽到了這段對話,他已在桌旁坐了兩個多時辰了,早已吃飽了,也早想離開了。可他每次起身要離開,他身後站立的兩名俊秀家僮便上前近乎哀求的告訴他,菜還沒上完,請少俠繼續品嚐,許飛揚不明白,是不是沈家請客有這規矩:每個客人必須嚐完所有的菜肴。


    然而看著兩名家僮惶急的樣子,好像此事對他們有天大的幹係,許飛揚隻好重新坐下,完成一件苦差似的繼續“品嚐”。


    然而沈家的珍饈美味卻如長江大河般滾滾無休,菜已換過五道,估計沒人能記住個數,可後續之勢依然猛不可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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