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英宗治平元年(1064)。


    正月十三。


    蘇軾的同學(同科進士)、商洛令章惇自長安帶著蘇旦和安師孟來鳳翔府拜訪蘇軾,並一同至周至縣清平鎮遊覽了樓觀、五郡、大秦、延生、仙遊等景觀,此次往返四天,得詩十一首。


    這十一首詩都寄給了蘇轍,兄弟倆互相唱和了一番方罷。


    據傳,蘇軾與章惇等人遊終南山仙遊潭時,隻見潭下絕壁萬仞,隻有一根孤木橫亙其上。章惇邀請蘇軾沿橫木過到對麵在潭壁上題幾個字,蘇軾因害怕而不敢逾越。以今天的原理來解,蘇軾疑為患有恐高症也。


    哪知,章惇沿孤木信步輕易就走過去了。這還不算,章惇又用一根長繩綁在樹上,把自己垂放下去。小心地提著自己的衣襟,用漆墨潤濕大筆,於石壁上大書:蘇軾、章惇到此一遊!


    書完後,再從容折返,一來一去,章惇卻是臉不紅心不跳的(神采不動)。


    蘇軾目睹這些,驚駭得拍著章惇的背說,你日後必能殺人!


    章惇聞之,不解。


    蘇軾說,能輕易拿自己性命做賭注的人,日後便不怕殺人。


    章惇大笑。


    誰知,日後蘇軾此語竟一語成讖。


    這一段子,流傳的相當久遠。在後世人心目中,甚至化成了貼在章惇身上的標簽。


    二月十六,蘇軾又與張杲之、李彭年重遊南溪。


    幾個人喝得有些醉了,就相與解衣脫鞋,赤足褰裳蹚入溪流中,一起大聲吟詠唐人韓愈的《山石》詩。看來,宋時即有追慕古人風尚的傳統。


    《山石》是唐代文學家韓愈的詩作,已被選入今天的《唐詩三百首》。此詩為韓愈作於唐德宗貞元十七年(801)七月離徐州赴洛陽的途中,當時韓愈遊覽了是洛陽北麵的惠林寺,同遊者是李景興、侯喜、 尉遲汾。


    詩題為“山石”,但並非詠山石,實則是一篇詩體的山水遊記。詩中的“人生如此自可樂,豈必局促為人靰”句是全詩主旨。全詩頗顯韓愈“以文為詩”的特色,其突出特點是運用了賦體的“鋪采摛文”手法,氣勢遒勁,風格壯美,數為後人所稱道。


    蘇軾在南溪這種終南仙境裏,深深地體會出了韓愈的詩境,當晚便留宿溪堂,不忍輕易離去。


    在蘇軾的和詩中,“人生何以易此樂,天下誰肯從我歸”道出了蘇軾此時的真實心境。


    春日裏,蒲誠之的車騎到了二曲。蘇軾本來可以與老蒲同誌見個麵敘敘舊的,但是蘇軾又接到通知,說全體府中官員都要在天亮前出城,去迎接一位三司副使張省簉(音造)。副使,即宋時“三司副使”之簡稱。


    蘇軾怕蒲誠之來了見不到自己,就提前給蒲去了信解釋了一番,覺得這樣顯得禮貌些。畢竟,老蒲是大堂哥不欺的嶽父家的族人,退一步說也算是在異地為官的老鄉。


    過岐山時,蘇軾聽說岐山西北七八裏有座周公廟,廟後百許步有泉依山。到近前看時,果見一股甘冽的泉水正不斷地向外噴湧。


    相傳,此泉僅在太平盛世時會湧水,而世道繁亂之時就會枯竭不流。唐時的鳳翔府節度使上奏朝廷後,朝廷為此泉賜名“潤德泉”。


    治平元年(1064)八月十一日,時近中秋。


    這天晚上,蘇軾夜宿於鳳翔府府學值夜。夜來無事,遂將蘇轍寄來的《賦園中所有十首》,寫了十首和詩。睡夢中,夢見與蘇轍同遊南山,二人興致大熾,一連作了幾十首詩。一覺醒來,作詩的餘奮尚在,詩卻蕩然無存,隻記住有一句“蟋蟀悲秋菊”。“野菊生秋澗,芳心空自知。無人驚歲晚,唯有暗蛩悲。”於是,攜著夢境,提筆又寫了這首詩。


    《蘇軾詩集》中,這首詩被定名為《和子由記園中草木·十一首》。在這裏,我們參照蘇軾自注,此詩可暫更名為《蟋蟀悲秋菊》。


    原來,在京師侍奉父親的蘇轍,閑暇時於京師宜秋門裏的南園種了十數種草木,都各作了詩寄給了哥哥,而南園是父親在京師所置的產業。


    蘇轍在南園的賦詩一共十首,分別吟詠了園中的萱草、竹、種蘆、病榴、葡萄、叢娀、臝、牽牛、柏和葵等植物。


    蘇軾和了弟弟的十首詩,加上特地又和的夢境中的《蟋蟀悲秋菊》詩,共十一首。


    在前六首和詩中,蘇軾每首都各有所指的植物,後五首則如脫韁之馬,信手寫來,已無所專指。


    清人紀昀也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此首忽跳出題外,取興在即離之間”。同為清人的王文誥聽了,較為欣慰地說,“曉嵐知其跳出題外讀此詩,尚不為失眼,但究為理清諸詩線索,故其後所論作法皆誤,冰炭之不相入矣。”


    總之是,在這一問題上,兩位文人大學者尚帶有“文人相輕”之嫌疑。


    是清代浙江仁和人,他窮畢生之精力鑽研蘇軾,四十年間,寒暑不輟,一生追尋東坡蹤跡,行遍大江南北。若非敬愛之深,用力之勤,難以做到這一切。可以說,自南宋以來,對東坡研究之深、敬仰之切、理解之透,唯此一人而已。


    因此,順帶著點評一下紀曉嵐,我們認為王文誥同誌還是夠格的。


    宋英宗治平元年(1064)秋,西夏軍大舉侵犯西部邊境的靜邊砦。


    時任轉運使兼任一路的經略使陳述古(字密直)與副總管劉幾議的進兵意見不合,軍隊中人心惶惶、無所適從,邊境地區的居民更是惶恐不安、人心洶湧,震動了三輔一帶。


    在漢代,長安附近的地區被稱為“三輔”。?“三輔一帶”是指漢代負責治理京畿長安附近地方行政事務的三個長官的合稱,即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所管轄的地區。其中的“?京兆尹”?負責長安城內的行政事務,?“?左馮翊”負責京畿地區的東部,?“?右扶風”負責京畿地區的西部。這些地區共同構成了漢代京畿長安附近的行政管理體係?。


    就在三輔振動之際,在蘇轍寫給哥哥的信中,甚至稱頌哥哥善射,兄弟倆此時甚至也想棄筆從戎,上陣殺敵為國守邊,“穿楊自笑非猿臂,射隼長思逐馬軍”(《次韻和子由聞予善射》)。


    正在千鈞一發之際,朝廷派王素(字仲儀)以端明殿學士除知渭州(北宋時轄境相當今甘肅平涼、華亭、崇信及寧夏涇源等市縣地)。邊境的士兵與老百姓聽說了王素要來,一時間歡唿雀躍,奔走相告。軍隊也變得紀律嚴明,軍容整肅,旗幟飛揚,鼓角響亮,羌人當天就撤兵遁去。


    要知道,王公下車伊始隻不過是設宴慰勞了守邊的將士們而已。通過這件事,讓蘇軾知道了老臣名將對於國家不同尋常的意義與作用。


    王素這個人,字仲儀,大名莘縣(今屬山東)人,是北宋名臣王旦之季子,其子名王鞏。賜進士出身,累擢天章閣待製、淮南都轉運按察使,又遷龍圖閣直學士,曆知定州、成都府、開封府、許州。英宗治平初,召拜端明殿學士,出知渭州、成德軍。神宗熙寧初知太原府,官至工部尚書,諡“懿敏”。


    十月下旬,蘇軾給眉山老家的一位布衣之交楊濟甫去信,告訴老楊本年的臘月十七八就要罷任鳳翔府,離開岐下了,今後二人將離得越來越遠了。那位在一起共論過唐史的青神縣的的老鄉、妻王弗的兄長王道矩,寄信說不久要來鳳翔府看望自己。


    因為道矩沒說自己何時動身,蘇軾隻得在信中告訴老楊,讓他再來信時把王道矩的行程告知一下,主要是怕王道矩來到鳳翔府後見不到自己。


    冬月初四,應韓琦之請,蘇軾到陝西路察看。


    蘇軾目之所及,看到的是地方正在征刺義勇軍,每三戶人家中選擇其中一戶人家必須出一人丁,刺以為義勇軍,以至於地方上憂愁怨恨的老百姓哭訴聲震動朝野。


    次日,正是冬至。


    蘇軾借先王在冬至與夏至這兩天關閉關卡,禁止商旅之人通行,君主不問政事的先例,上奏英宗皇帝要重視國家的休養生息之理,萬萬不要再去勞煩百姓。


    這時候,蘇軾的老鄉,曾舉薦過二伯父的孫拚去世。


    孫拚,字夢得,初名貫,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人。舉進士。曆任開封府推官、尚書吏部郎中、右諫議大夫、權禦史中丞。


    關於此人,蘇軾曾講過流傳於家鄉的他的故事:


    據說,孫拚曾與一個學子同赴科舉考試,路過華陰時下雪,路遇一老婦兩鬢如雪不知從何而來,坐在雪地裏竟無絲毫畏寒之色。那個學子習以為常,沒有理會,而孫拚卻將隨身所帶的數百錢送她。走了一段路後,學子後悔沒施舍老婦,轉迴時老婦已不見。


    這一年,孫拚以第三名高中,而那一位學子卻至老死也未考中。


    仲冬時節,鳳翔任上已滿三年的蘇軾,將要罷任還朝聽封。


    這時,太守陳公弼邀請蘇軾到淩虛台上相聚飲酒。迴想起與陳太守在一起共事的日子,蘇軾才認識到老陳實乃“平生不假人以色,自王公貴人,皆嚴憚之。見義勇發,不計禍福,必極其誌而後已”,此時此刻,兩人正在淩虛台上,“不如此台上,舉酒邀青山。青山雖雲遠,似亦識公顏。”(《淩虛台》),前嫌盡釋。


    不僅如此,在這裏,蘇軾還結識了後來成為摯友的陳太守的四兒子陳慥。


    對於前段時間的羌人來犯之事,蘇軾心中還是有些耿耿於懷的。雖然王素的到來使得三輔複安,但蘇軾還是希望朝廷能對西夏發動進攻,用武力教訓一下來犯之敵,以達到長治久安的效果。


    所以,在此時給弟弟的詩中說到,“千金買戰馬,百寶妝刀環。何時逐汝去,與虜試周旋”(《和子由苦寒見寄》)。


    “吾従天下士,莫如與子歡。羨子久不出,讀書虱生氈。”(同上)蘇軾與弟弟的兄弟情貫穿著二人的一生,後麵還會經常論及。此時的二人,一個在陝西,一個在京師,分別已有三載。蘇軾覺得,兄弟情是無人能夠取代的。


    周至縣的南界是芒竹,因芒水之曲多竹林,鳳翔府東南二百三十裏,就是司竹監的所在。


    “司竹監”就是當時掌管植養園竹的機構,凡是宮中百官所需竹器的竹子,均是司竹監命工人擇其材幹以供之。適逢司竹監官司年例燒葦,燒葦也是為了給明年的新葦萌發提供草木灰的養分。


    蘇軾正好碰上官家燒葦時在葦園裏會獵,於是就在此觀獵。“主人置酒聚狂客,紛紛醉語晚更嘩。燎毛燔肉不暇割,飲啖直欲追羲媧。”觀獵後還分食了烤熟的野味,豪飲一番而歸,“酒酣上馬去不告,獵獵霜風吹帽斜”(《司竹監燒葦園,因召都巡檢柴貽最左藏,以其徒會獵園下》),歸家後還作了這樣的詩句。


    自從當年在京師東門的一別,如今二伯已仙逝兩年多了,在蘇軾眼裏,這一切如同夢寐。適大堂哥蘇不欺遷葬父親至眉山永壽鄉高遷裏墓地之時,行將離任的蘇軾,在官舍裏為亡伯蘇渙寫下了兩首挽詩,“至今如夢寐,未信有存亡”(《亡伯提刑郎中挽詩二首,甲辰十二月八日鳳翔官舍書》)。


    宋英宗治平元年(1064)臘月十七,二十九歲的蘇軾在簽書鳳翔府節度判官廳公事任上任滿,離任返京候選,終於離開了歧下這片呆了三年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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