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離開一個自己呆了很久的地方時,不免會迴想起往日的甚至是初來時的情景,這也是一種輪迴。當蘇軾要離開這一北國之鄉時,他不免地在腦海裏浮想聯翩:


    在鳳翔,他初識文同。文同,字與可,號笑笑居士、笑笑先生,人稱石室先生。梓州梓潼郡永泰縣(今屬四川省綿陽市鹽亭縣)人。


    在蘇軾眼中,文同“甚口秀眉,忠信而文。誌氣方剛,談詞如雲”。


    據傳文同是蘇軾的姑表兄,大蘇軾十九歲。在詩書畫全能型人才方麵,蘇軾與文同齊名,巧的是二人不僅是親家(蘇轍之長女蘇氏,適文同第四子文務光),情同手足,並且同為“竹癡”。


    “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這句話,既是蘇軾的自況,也是蘇軾對自己那位親家的評語。


    據說,蘇軾畫竹,追根溯源,也是受文同“傳染”,並且還是文同授之以技法。蘇軾也公開表示,“與可與予親厚無間,一日不見,使人思之”。


    在鳳翔,蘇軾閑來還曾與弟蘇轍寫詩唱和了“木山引水”園中景觀,但這個“木山”究竟為何物,隻知道是蘇氏父子嘉佑四年(1059)江行赴汴時,楊絳贈給父親的物件。


    興州(今陝西略陽)太守晁仲約(字延之)工於文學,與王安石、蘇軾、文同等都有文字交往。蘇軾聽說,老晁新開了一處晴碧亭的東池,司馬光、文同與蘇轍都分別題了詩,自己也題了一首奉上。


    在鳳翔時,開元寺老僧曾密授蘇軾一本介紹燒金方術的書。


    後來,架不住知府陳公弼的苦苦相求,將書傳給了陳太守,結果陳公弼卻因此受損。此說與陳公弼的個人品行雖不相稱,但故事卻是出自蘇轍之著述《龍川略誌》,想必也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大致情節,蘇轍是這樣說的:


    我的兄長蘇子瞻,曾在鳳翔府扶風縣幹過公事,那裏的開元寺古壁畫甚多。而子瞻與父親一樣從小就酷愛書畫,因此公務之餘,常常一個人騎匹馬就進寺賞畫,有時候竟會沿牆轉來轉去專注賞畫一整天。


    有一次,寺裏兩位老僧出來向蘇軾作揖道,貧僧的小院就在不遠,不知能否光臨賞光?


    蘇軾到了之後,老僧說自己有一種用朱砂將淡金提煉成純金的方子,自己暗中觀察很久,發現蘇軾是個可傳授之人(也許是被蘇軾在寺院裏賞畫時的專注表情所打動)。蘇軾道,我不好方術,即使得到方子,也不可能也沒有功夫去煉金。


    老僧非常滿意道,此方知而不可為,公若不為,正當傳矣!


    老僧又道,此方非不傳人,以前曾傳授過人,但得方者往往不是命喪就是丟官,因此再不敢輕易傳人。


    當蘇軾打開書看時,裏麵介紹:每淡金一兩,視其分數,不足一分試以丹砂一錢益之,再摻雜其他幾樣藥石在坩堝裏煆燒,雜質就會析出,但金砂不會損耗,反複幾次,直到金子色勻乃成。


    後陳公弼知道了此事,便一再向蘇軾索要此方,蘇軾無奈地獻出此方,但百般告誡陳公弼不要嚐試其方。陳公雖口頭上答應,但私下裏卻樂此不疲地煉金,以至於陳公弼果然五髒六腑敗壞後死去。蘇軾也深為此事自責。


    後蘇軾在黃州遇陳公之子陳慥,方知是他爹陳公丟官後在洛陽無錢置辦田宅,才大量地煉金,以至死亡。


    關於蘇轍在書中親口講述的這件事,我們始終難以完全相信。


    也許是始終對陳公弼印象不好之故吧,將靈異古怪之事轉嫁到陳公弼身上也未可知,但從這件事上反映出來因果關係,的確是國人古往今來相對認同的邏輯。


    在鳳翔府任上時,妻子王弗常常勸蘇軾謹慎行事與交遊。每逢蘇軾外出歸來,她就會問的很仔細,說,你遠離父母,處事不能不謹慎。不僅如此,還常會用公爹的告誡去提醒蘇軾(很會來事兒但很賢惠)。蘇軾與客人在外麵交談,她就會站在屏風後麵靜聽,客人走後,她就對蘇軾說,某某人說話兩麵討好,某某人與人能很快成為密友,這種人與人結交的快,背叛的一定也極快(交淺言深的人不可靠)。


    事後,蘇軾所看到的結果果然就和王弗說的一模一樣。


    鳳翔府中蘇軾住所的一棵古柳下,每逢下雪總有一尺見方的地方不會存雪,天晴後那塊地方也常常會鼓起數寸。蘇軾想挖開看看是不是古人埋藏丹藥的地方,王弗這時候就對蘇軾說,如果婆婆在的時候,肯定不會讓我們挖開!


    蘇軾隻好慚愧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在鳳翔時,蘇軾曾經與一位叫董傳(字至和)的洛陽人相熟,其時董傳作的詩聞名於時,所以蘇軾就會在閑暇時與董傳談論一下詩詞。


    在杜甫的《題李尊師鬆樹障子歌》詩裏,杜子美以鬆樹障子為背景,以李尊師的到訪為契機,表達了自己對藝術、文化和人生的熱愛,通過細膩的描寫和抒發情感的方式,展示了詩人的文學才華和高尚的情操。但蘇軾覺得“已知仙客意相親,更覺良工心獨苦”這一句太平常了,大詩人杜甫怎麽也會在詩中出現如此平平無奇的句子呢?


    誰知,董傳聽後笑笑說:這兩句感慨正是為你這類人而發的。就是說,大凡高人作詩,用意太深了,別人就未必能真正領悟,這就是所以這般“用心獨苦”的原因。


    不僅如此,蘇軾還與鳳翔人魏起(字興叔)談論過杜甫多個版本中詩句的舛誤。我們知道,蘇軾的詩多從杜甫、白居易、韓愈等諸人傳承演化而來,因此可以看出,蘇軾從一開始就非常努力地在研習著杜甫老先生等名人的詩作。


    在鳳翔時,武功令太原人王頤(字正父)與蘇軾相結識,後來兩人日漸相厚。王頤曾親采絳縣的澄泥與建州龍焙山的蒼石製硯,饋贈蘇軾,其中的龍焙山蒼石硯還被蘇軾命名為“鳳咮硯”。蘇軾愛硯,分別在硯上做了銘,銘文都流傳了下來。


    王頤還送過蘇軾一隻盛放舍利的龜形銅盒,隻不過在後來蘇州報恩寺重修古塔時,蘇軾手邊沒有舍利可施舍,索性就把這隻銅盒施舍出去了。


    在鳳翔,蘇軾還曾花十萬錢從一客商手中買下四塊畫板,四塊畫板上是吳道子親筆所畫的四位菩薩像。


    據說這四塊畫板是唐僖宗廣明之亂時,有位和尚從黃巢的兵火中搶出來再冒死背到鳳翔的,和尚後來死在了鳳翔府的烏牙僧舍。等蘇軾看到時,這些畫板已存放在鳳翔一百八十年了。蘇軾將這四塊畫板買下獻給了自己酷愛字畫的父親蘇老泉,老泉死後,蘇軾應鄉僧寶月大師惟簡的請求,又將此畫板全部施舍留給了惟簡所在的寺院。


    在鳳翔府期間,蘇軾兄弟往來唱和的詩文,被兄弟倆編成了《岐梁唱和詩集》。這裏的“岐”指的是鳳翔,“梁”則是指京師開封。在今天的蘇軾文集中,這一時期保存下來的唱和詩共有一百一十二首之多。


    在鳳翔時,蘇軾有幸在終南山下得到一件古器。剛開始並不知道是什麽東西,但見它的銘文中有“寶尊敦”三個字,所以才知道這東西是一尊敦。“敦”原為中國古代食器,在祭祀和宴會時放盛黍、稷、稻、梁等作物。它最早出現在春秋時期,後來逐漸演變出蓋,到戰國時多為蓋形同體。常為三足之型,有時蓋也能反過來使用。


    在鳳翔時,蘇軾閑暇時書寫過楚辭一章,書體似鍾繇形體,用筆得心應手,可見那時候他的書畫水平已經絕出世俗了。


    在蘇軾眼裏,世人還有一種神仙般的生活方式,那就是“酒仙”。


    所以,當他看到鳳翔一個村邸的牆壁上有一首小詩時,趕緊地就抄錄了下來:“人間有漏仙,兀兀三杯醉。世上無眼禪,昏昏一枕睡”。到了南宋時期,詩人範成大也據此作了首《題醉道士圖》:“蜩鷃鵬鶤任過前,壺中春色甕中天。朝來兀兀三杯後,且作人間有漏仙。”


    從詞意上看,小範還未完全脫離蘇軾抄錄詩之窠臼。


    在鳳翔時,蘇軾曾與邠州(今陝西彬縣)人張舜民從遊。


    張舜民,字芸叟,自號浮休居士,又號矴齋。英宗治平二年(1065)進士,詩人陳師道之姊夫。


    離開鳳翔去長安時,蘇軾曾拜訪過石蒼舒(字才翁),此人“號稱”關中最有名的書法家。應石蒼舒之邀,蘇軾特意“獻醜”寫了幾幅字,還在後麵直言不諱地表達了自己的書法觀點。


    時年二十八九歲的蘇軾認為:傳說中王羲之在王獻之正作書時,從身後拔不出兒子的毛筆,便知道兒子日後必成大器這種論調不對。在蘇軾眼裏,精於書法者,並不在於握筆牢固與否,若是那樣,世界上有力氣的人就難有不擅書的了。而隻有不受約束地聽任筆毫的走向而又不失去法度,才是得到了書法的真諦。


    蘇軾在閬中人陳漢卿(字師黯)家,有幸見到一副吳道子畫的佛像,但已是極其殘破不堪,失去了往日的風采。


    陳漢卿累遷尚書虞部員外郎,好古書奇畫,每每傾囊購之。漢卿有一子名陳安期,蘇軾也見過。此畫像破是破點,但是麵前的一隻手卻是精彩動人,另外嘴唇上也並無點墨,所以如同活人。


    等到蘇軾再一次見到此畫像,則是在京東西路轉運使鮮於子駿的家裏,這時候畫像已經被裝裱完好了。不過,蘇軾在家裏和在外邊見到過的吳道子畫像多了,慢慢地就認為世上所流傳的吳道子畫作,多為摹自朱繇之手。


    朱繇是五代時後梁長安(今西安)人,工畫佛道,酷類吳道子。


    在蘇軾第二次到長安時,在毋清臣家裏與王頤見了麵,並給王頤的《醉士圖》寫了跋文,又唱和了董傅的一首留別詩。


    我們知道,在蘇軾授大理評事、簽書鳳翔府判官,數與董傳交遊。兩人常在一起談古論今,吟詩作文,相知甚深。蘇軾深感年輕的董傳不但詩才出類拔萃,而且善於論詩衡文。對於董傳的學問與詩才,在《上韓魏公一首》中,蘇軾曾有較高的評價:“其為人,不通曉世事,然酷嗜讀書。其文字蕭然有出塵之姿,至詩與楚詞,則求之於世可與傳比者,不過數人。”


    遺憾的是,董傳終身布衣。因此,此次臨別蘇軾作此詩以祝願並寬慰董傳。本來和詩就和詩了,對於蘇軾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但在這首和詩裏,吟出了令現代人都耳熟能詳的後半句:


    “粗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和董傳留別》)。


    當蘇軾在鳳翔府任上的最後一個中秋節,趙令畤出生了。


    趙令畤,初字景貺,後蘇軾為之改字“德麟”,自號“聊複翁”。太祖次子燕王德昭元孫,元佑六年(1091)簽書潁州公事,時蘇軾為潁州太守,曾薦其才於朝。


    後有人評論:“趙德麟、李方叔皆東坡之客,其氣味殊不近,趙婉而李俊,各有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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