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月底,一場強度不大的暴雪天氣席卷了整個烏薩斯東部。受這場算不上天災卻又讓人凍寒難耐的低溫天氣影響,東部幾乎所有城市和村莊都是瞬間進入了趴窩狀態,就連艾麗絲也不例外,隻是窩在公爵府裏陪自己的小白兔而已。


    德雷克執政的雅爾茨也是如此,不過盡管工廠之類的諸多建築都已經關門放假,城區之中,尤其是感染者城區中的工人們卻是趁著這個難得的假期開始唿朋喚友,聚眾飲樂起來。


    這倒不是說什麽感染者工人天生喜歡酗酒玩樂什麽的,隻是因為身為感染者,他們大部分都是單身漢,難得放假卻又沒有家人可以陪伴,與其一個人窩在宿舍樓裏發黴,倒不如三三五五的聚起來,一起飲酒吹牛,消磨時光。


    相比之下,擁有一個孩子,加上老友來訪的埃爾森就安靜得多。降溫之前他還經常引著列文在城中四處遊竄,品鑒美食什麽的,降溫之後他就老老實實待在家裏,順便抓著老友給自己的孩子輔佐功課了。


    話說迴來,列文一個法學畢業的高材生,居然比起埃爾森這個理學碩士更能輔導他兒子的數學功課,也不知該說諷刺還是辛酸了。


    捱到二月中旬的樣子,暴雪天雖然已經平息,但寒流卻沒有褪去,室外氣溫依然是冷得大夥不想出門。可眼看著家中存儲的菜肉什麽的都已經見底,埃爾森也是不得不拉著列文出一趟門,去超市裏采購一番了。


    且說,自從德雷克將羅曼諾夫的廠房模塊和雅爾茨城對接起來之後,城市規模自然有所提升。可後來由於德雷克持續興建、擴大原來的工廠規模,吸納自切城方向流動而來的感染者人口,原先羅曼諾夫的感染者住宿區顯然空間不足。所以德雷克便做出了調整,將新雅爾茨中一個不大不小的城市模塊專門劃分出來,用來安置所有的感染者勞動力了。


    而既然是個城市模塊,自然不可能再像之前羅曼諾夫那樣搞什麽‘物資券’的兌換了。總人數太多導致物資調配無法如往日那般細致是一方麵,新來的感染者工人無法習慣這種模式也是一個原因。所以如今這個模塊除了居住者基本都是感染者以外,和尋常城市模塊也沒什麽區別,超市、飯店什麽也都開了起來,越來越有煙火氣息了。


    羅曼諾夫的老員工們樂得環境改善。從切城而來的感染者們進入一個更好的環境,大起大落之下自然是感恩心態,做事也是兢兢業業甚至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什麽岔子丟失這如幻夢一般的美好生活。


    這一切,也讓前來探望老友的列文大開眼界。這位三十來歲的烏薩斯人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在對感染者極度嚴苛,境內到處都是流竄感染者的烏薩斯之中,居然還能看到這樣一副風景。


    “雅爾茨城地處烏薩斯貧瘠的東部,城中物價卻比聖駿堡還要便宜···生活物品什麽的就算了,沒想到糧食也是如此,著實讓人意外。”


    “我記得沒錯的話,烏薩斯東境的大部分糧食都需要從萊塔尼亞或炎進口,或是從中南平原之上轉運。尤其這些都是優質的稻米···應該是隻能從炎國進口。”


    從超市裏出來,列文仔細觀察著手中的一袋稻米,看著其飽滿的顆粒,忍不住疑惑地問道。


    而列文的疑惑,讓埃爾森一時心思百轉。


    且說,列文一家當初因為其兄長刺殺某位烏薩斯大公未遂的事情,而被迫舉家遷徙。埃爾森對那起案件知之甚少,不清楚其兄長被處死後有沒有牽連其他家人,但就算沒有牽連,列文一家都不可能再迴到聖駿堡去了。


    十年的時間,能讓那位受刺殺的大公徹底忘了列文一家麽?就算他忘了,其他想要獻媚的人也會忽視這事麽?


    那麽,如果列文一家沒有迴到聖駿堡,他又是如何對聖駿堡的物價了然於心的呢?


    當然,可能隻是列文在工作期間去聖駿堡待過一段時間而已。列文畢竟是法學碩士,若是做了律師,因案件委托而前往聖駿堡也不是什麽怪事。


    但是,已經和自己這位老友共住快一個月,卻始終沒能查清楚列文工作。埃爾森的內心其實一直對列文有些警惕的。倒不是擔心列文有什麽壞心思,他自認對這位老朋友還算了解。他隻是有種感覺——他埃爾森,其實從來都不是列文此次最終的拜訪目標。


    埃爾森心思百轉,列文專注於此行見聞,兩位老友明明算是知根知底,甚至讀學期間同穿一條褲子的老友。如今兩人聊天,卻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離隔閡之感。


    從超市出來,轉過第一個紅綠燈路口,到了該城區模塊邊緣的一個進出檢查口——埃爾森的家就在邊上的一個小區裏麵。


    就在這裏,讓埃爾森和列文都有些意外的,幾名把控檢查口的軍警居然在毆打兩名被捆縛起來的青年感染者。


    甚至其中一人埃爾森就認識,是切城那邊過來,然後被歸到他們源岩加工廠的,平素膽小怕事,是個極規矩的晚輩。所以一看到這番場景,埃爾森自不多想,便直接扔下列文,急匆匆上前阻攔去了。


    埃爾森如此作態,列文也是焦急,生怕這些軍警不講道理,無視埃爾森源岩加工廠廠長的身份,將自家老友也牽連進去。


    然而,近了才發現,這些軍警雖然下手不輕,將這兩個年輕人打得抬不起頭,但出手還是刻意規避了要害的,更多像是教訓,而非施虐。且埃爾森上前之後,也有其餘人和聲和氣地阻攔勸解,顯然有些曲折在其中。


    雙方深入交流一番,且在軍警帶著他們往後走了幾步,看到那個正在檢查站大廳裏接受傷口包紮的軍警之後,兩人也是知曉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且表情尷尬了起來。


    原來,這兩名感染者在沒有任何申請文書的情況下,以工廠同事急需凍傷藥物,而城中藥店都沒有藥物出售為由,想要出城,前往其他城區采購藥物。


    出於感染者控製法案和自身職責的要求,軍警們肯定不可能允許他們出城的。但兩名年輕人又顯然因為同事傷重,急得不行,所以也是百般哀求,甚至有衝撞關卡的嚐試。


    到這裏為止,守關軍警都還是保持了克製的——兩個手無寸鐵的年輕人而已,怎麽可能衝得動這樣的檢查關口,沒人會把他們放在眼裏。甚至他們還分出了一名軍警駕車前往該城區的藥店裏,催促對方補貨。


    然後就等到了藥店的迴複,說對方下午三點會前往雅爾茨的核心城,購置足夠多的藥物,請他們耐心等候——那個時候是上午十點半,埃爾森和列文才剛剛進到超市不久。


    但兩人急匆匆過來,甚至不惜衝撞關卡,肯定說明他們同伴也的確傷重,顯然等候不起。連番嚐試和懇求都無果後,其中一人似乎起了怨憤心理,居然先帶著同伴離開。然後趁著一名軍警巡邏到較遠位置的時候,冷不丁地向對方頭上投擲了一塊石頭!


    好在軍警戴著頭盔,所以石頭沒給他造成致命傷。或許那個年輕人也是瞅著對方戴頭盔,才選擇朝著頭部投擲的——距離又近又是背後襲擊,如果真存了要命的念頭完全可以直接背刺對方裸露的頸椎。可運氣不好的是,石頭從頭盔上彈開後又砸到了他的手腕上,進而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不淺的傷口。


    然後,就是這群軍警憤怒之下一擁而上,逮住這兩個年輕人毆打,並被埃爾森和列文看到的情況了。


    整個過程中,真要計較,其實哪一方都沒有犯下什麽原則性錯誤···感染者青年想要救治自己的同事,城內藥店都跑遍了,隻能來檢查關口求助,甚至態度有些激烈也正常。而軍警們謹守職責之餘,甚至保有了相當的克製心理,還額外給了兩人一些幫助。


    非要計較的話,在列文看來,直到感染者青年襲擊巡邏軍警之前,頂多也就是說這些守關軍警不近人情,有點‘視人命如草芥’的味道···但考慮到對方本來就派了人去藥店問詢催促,便是這個看法其實也有些牽強···


    尤其,這裏是烏薩斯的城市···列文就更難指責這些軍警了···


    來龍去脈解釋清晰,軍警不覺得自己理虧,而列文和埃爾森心中雖有很多話想說,但限於‘烏薩斯’一詞又實在說不出口。場麵一時僵住,氣氛也是愈發沉悶起來。


    不過,好在是兩人的介入多少讓憤怒的軍警們恢複了幾分清明,到底是放過了那兩個青年,聯絡醫生來給他們處理瘀傷。不過按照律法,事後至少那個丟石頭的感染者,是難逃一場牢獄之災的。


    然而,正當埃爾森和列文為難之時,一輛小轎車突然來到了檢查關口附近,隨後克雷德曼拎著一大袋子的凍傷藥下了車,交到了關卡處的軍警手裏,要求對方帶著藥物和那兩個感染者青年,去找城區裏的診所,給那些凍傷之人處理傷勢。


    埃爾森和克雷德曼兩人在此相見,彼此都有些驚訝。不過青年的事情得到處理,埃爾森也是放鬆下來,便不再抓著軍警這邊不放,反而是直接找克雷德曼打聽消息去了。


    今天這件事裏的疑點實在是太多。他現在可是有一肚子的疑問等著克雷德曼解答呢。


    “我嗎,我是奉將軍的命令,巡視該城區各個檢查關口值哨情況的同時,順便給這些冬日值守的軍警們稍帶一些禮品以作慰問。剛好到這個關口的時候,就看到那兩個青年衝撞關口,問詢了一下,便先去買藥去了。”


    “至於你說的其他事情我也清楚,埃爾森先生。我剛剛去買藥的路上就和將軍做了匯報···要知道暴雪來臨之前,將軍就早早考慮到城內可能有人凍傷的事情,提前囤積了藥物以作應對。你們源岩工廠放假之前,每個工人也都領了一份藥以備不測,其他工廠自然也不例外。所以這幾個年輕人突然需要買藥的事情,著實讓人有些奇怪。”


    “不止如此,克雷德曼,還有缺藥的事情···雖然我知道因為城中幾乎所有感染者工人家中都發了藥物的緣故,各家藥店內的凍傷藥儲備算不上多,但也不至於用完才對?哪怕不考慮藥店,診所呢?難不成診所藥也用完了?”


    “藥店是確實沒藥了,我來的時候打電話問過該城區的醫療後勤部,說是昨天為了供應一家診所內突然出現的大量凍傷傷員,所以才突然缺藥的。至於診所···你也知道,凍傷治療雖然算不上昂貴,但對他們這些工人也不算小錢了。所以有些人不舍得去,而是想自己處理,也在情理之中···將軍提前發藥的本意,也有部分在此的。”


    “比起這個,我還是更在乎之前給他們發的藥哪裏去了?城內為什麽又突然出現這麽多凍傷人員?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當務之急,是要把這些事情弄清才行。”


    克雷德曼所說的事情,埃爾森也覺得重要。於是其人先是將鑰匙和米麵菜肉交給列文,讓對方先迴家,然後先和克雷德曼一起調查此事去了。


    這一調查,就是一整天,直到深夜時分,埃爾森的兒子都已經睡了,列文自己也隻是在電視機前枯坐許久,才終於聽到輕輕的敲門聲,給埃爾森開了門。


    之後,他就追問起了調查結果——他對這事也很關注的。而埃爾森隻能長歎口氣,拉著列文到了小書房裏,將房門關上,生怕吵到兒子睡覺,才小聲說了起來。


    原來,早在當日凍傷藥品剛剛發放的時候,工人內部就有人私下傳通信息,說是有商人願意收購他們手中的凍傷藥物。


    區區一句話,列文便已經醒悟——肯定有感染者工人覺得自己隻要縮在有暖氣的宿舍當中,就肯定不用擔心凍傷問題,這個藥自己用不到,所以幹脆低價賣出唄,反正也是免費發的。


    不過,或是德雷克素來在這群工人中威望極重,讓他們對這種派發物資多少有些重視;或是有些感染者本就有長遠目光,儲備以作不時之需;或有些人幹脆怕這種事情不合規矩,擔心被處置,總之隻有很少一部分的感染者工人選擇賣出了藥物。


    然後,這些選擇賣出藥物的感染者工人,似乎就被有心人給盯上,開始收集他們的居所信息。然後不知是不是讓對方發現了某個破綻——這夥選擇賣出藥物的感染者都是切城方向流浪而來,大部分人都在同一個住宿區,甚至幹脆在同一棟樓。然後有人就在前天晚上,偷偷停掉了這些工人宿舍的暖氣。


    考慮到如今的室內外溫差,這種操作會導致什麽樣的後果,列文也不難想象了,也難怪昨天診所會送去那麽多凍傷病患。


    “所以···你們打算怎麽處置這些人?”


    “串聯工人販賣的藥物的,視情節而定,最嚴重的會於春日轉暖後流放驅逐,輕的也要關一段時間的禁閉什麽的——這些人都不清楚買家居然還有那般後手,頂多說是利欲熏心,算不上特別大的罪過,不過還是需要嚴肅處置他們的頭人,以作震懾的。”


    流放驅逐,對於這些好不容易尋得一個安身之所的感染者來說,已經算是非常嚴苛,甚至有些要命的處置了···但聯想到事情的後果,處置得重一點也是合情合理···


    列文輕歎口氣,繼續追問道:“那那些商人,以及供暖中心的內應呢?”


    “供暖中心的人已經逮捕起來了,估計死罪難逃——身為供暖中心的工作人員,應該明白這時候停暖氣會釀成怎樣的慘禍,但他還是做了,可謂罪大惡極。至於那些商人···都是切城或是東國那邊過來的感染者‘遊商’,我自作主張,把那些東國佬給處置掉了。”


    列文點了點頭,一聲長歎,也不知是在為誰可惜。


    片刻之後,他像是想起了什麽,繼續追問道:


    “那今天那夥毆打感染者的軍警,又是如何處置的呢?”


    聽到這話,埃爾森有些莫名其妙,蹙眉答道:


    “什麽處置不處置的?他們今天也沒做錯什麽啊,總不能因為我是個感染者,然後他們又毆打了感染者,就要給他們穿小鞋,處置他們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更不是說他們對感染者怎麽了。而是說,他們身為軍警,縱使事出有因,卻出手毆打平民,總是不妥的,應當予以處置,最起碼給個口頭警告!”


    “更別說那位貴族出身,且並非感染者的克雷德曼先生,都知道親自去給那兩名感染者買藥,而他們身為軍警,本該為民服務,卻不願意派人去其他城區買藥,也算是失職舉措了,不對嗎?!”


    麵對列文略顯不平的發言,埃爾森先是沉默片刻,隨後嗤笑一聲,冷聲問道:


    “列文,你是不是忘了烏薩斯的尋常軍警或是糾察隊,平時是怎麽對待感染者的了?”


    “其他城邦的軍警,和你們雅爾茨的軍警是一迴事嗎?!你們雅爾茨的那位德雷克將軍,據說不是平素清正仁善,且治軍極嚴,對感染者最為寬容嗎?那若是他的城邦之內,軍警出手毆打感染者都不會被嗬斥警告,其他城邦豈不是更指望不上?而若是如此,感染者的境況,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好轉呢?”


    “因為將軍清正仁善、能力卓越、治軍極嚴,所以便要頂著整個烏薩斯社會的人心偏見和複雜的利益鏈條,去給全烏薩斯的感染者做遮陽傘嗎?!”


    為了防止驚擾兒子,埃爾森的聲音壓得很低,但語氣之中的怒態,也還是驚得列文身軀一顫。


    不過,這位三十多所的法學碩士也並非什麽易於之輩,不可能被埃爾森一句嗬斥就鎮住,或是被駁得改變了主意,而是想要繼續和自家老友爭辯一番。


    “別和我說那些有的沒的,列文。讓我問你一個問題:不說我們這些感染者,單論你自己,你也是非感染者,你為什麽會對感染者抱有如此大的同情和關注?總不是區區‘道德’二字那麽簡單吧?”


    埃爾森的問題有些莫名奇妙,列文縱使嘴裏卡著話,心頭鬱悶,但看著老友麵色嚴肅,還是認真答道:


    “那是因為我是遊商家庭出生,從小到大,隨父母兄長經曆烏薩斯多地,親眼見得數以萬計的感染者受盡烏薩斯的剝削與折磨,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死於非命,暴屍荒野,連生計都難以維持,自然心中憂憤!且我覺得,但凡還有點道德和良知的人,都不會覺得烏薩斯的感染者受此待遇,乃是理所應當之事!”


    埃爾森點點頭,卻是話鋒一轉,主動談起了克雷德曼的情況來:


    “而克雷德曼,就是今天給感染者買藥的那位,他出身雅爾茨的貴族世家,其曾祖父曾是烏薩斯的非世襲軍勳男爵。受家族全力培養的他,曾在炎國和維多利亞都留過學,見識極廣,其中就有一些關於感染者辛酸的見聞,所以才會對感染者產生悲憫之心。”


    “你和他,都是先因為經曆見聞,然後才是道德和良知,才會關心感染者的境況,進而試圖扭轉我們的悲慘命運的。”


    說到這裏,列文微微醒悟,不再言語,而埃爾森卻是輕歎口氣,反而自顧自地絮叨了下去:


    “所以你說,今天咱們遇到的那些軍警,他們有什麽經曆,能夠讓他們在烏薩斯大肆宣傳醜化感染者形象的輿論背景之下,進而和你們一樣,對感染者抱有相當的同情心理呢?”


    “甚至,我把話說得難聽一點,反而因為他們是軍警,會接觸更多與感染者有關的命案,說不定會因此更加痛恨感染者!你以為有些城邦的軍警之所以對感染者那般嚴苛,真的都是‘卑劣’二字可以詮釋的嗎?!”


    “這種情況下,將軍能將他們整合嚴肅,讓他們履行好自己職責的同時,還能以一個相對公正、寬容的態度來麵對感染者,已經是僥天之幸了!不然,真以為靠區區幾張文書布告,幾條律法,就可以扭轉整個烏薩斯幾十年來的社會偏見與歧視的嗎?!”


    “你學法怕不是學傻了?而且就算是學院裏的老師,也不會和你說‘律法’天然能約束一切人心的吧?若律法真這麽有效,那還要‘道德文化’有什麽用?你有什麽資格對著將軍辛辛苦苦才創立下的這番事業挑剔至此?就因為你自詡擁有‘道德與良知’而已嗎?!”


    “同樣的資源給你,你怕是連眼下的這個雅爾茨城都創建不出來,而我,也必然在四五年前,就已經死在西北冰原的礦場裏麵了!”


    一番發泄式的勸說結束,列文也是早就氣沮,根本生不出半點反駁埃爾森的情緒來了。


    而這,也是因為他是遊商家庭出生,隨父母走南闖北,見識頗多的原因——他固然因為這些見識認知到了感染者的生計不易。但這個過程中,見到感染者因為生存逼迫而做下的醜事,肯定也不在少數的。


    同時,列文其實也有自己的隱藏身份,所以他也清楚所謂‘人心’二字可以多麽險惡,多麽地難以更移···


    但話說迴來,這不正是因為他從自己同僚那裏拜讀了那位將軍的作品,加上來到雅爾茨的諸多見聞讓他越發覺得那位將軍是個真正仁慈有為的執政者,進而對對方產生了更高的期待,所以才會說出那番糊塗的話來麽?


    而現在,埃爾森的一番話,卻是將列文的所有幻想都扯了個粉碎。這名胸懷大誌的烏薩斯人終於意識到,有些事業,注定是道阻且長的。


    同時,這份事業,單靠某一個‘英傑人物’,或是一條律令、一本文書、一支軍隊,都是不可能輕易實現的,它需要包括自己在內的每一個烏薩斯人都為之奮鬥,才有成為現實的可能。


    因為無法忍受列文的無禮言語,進而發泄了一番的埃爾森也覺得有些無趣,一甩袖子便迴自己的臥房睡覺去了。看到埃爾森離去,列文也是長歎一口氣,在書房內的折疊小床上坐下,望著窗外的寒風開始發起呆來,直到深夜時分才終於臥下,卻又輾轉反側,幾乎整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起來,大概隻睡了一個小時不到的列文支起自己有些疲憊的身軀走出書房,看到埃爾森已經在廚房裏準備早餐,同時告訴他先去洗漱,狀態平常,仿佛昨晚什麽都沒發生過,列文更是心生羞慚之意,趕忙洗漱去了。


    洗漱完畢,早餐也吃完,列文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向埃爾森做出了那個請求。


    “你想要拜訪將軍?這倒是沒問題,我在將軍身前還是說得上話的,可以替你做這個中間人,你打算什麽時間去,明天還是後天?將軍最近也是難得清閑,應該是有空接見你的才是。”


    埃爾森的爽快多少讓列文有些措手不及,進而慌亂起來——他的隱藏身份不會早就被自家老友看破了吧?


    “別那樣看我,其實早在你第一天來找我的時候,我就看出你動機不純,應該不是為了拜訪我而來的了——別忘了,自從我被逮捕進入礦場之後,我們已經多少年沒聯係過了。我在雅爾茨工作的消息,應該也沒那麽容易獲取才對。”


    聽到這裏,列文也是一聲苦笑:“這麽說,你其實已經知道我的來曆了?”


    “知道,但也不是完全知道。”埃爾森呲出一口白牙,‘微笑’著說道:“我已經讓我手下的人查過你的資料了,結果卻是一片混沌,甚至進入雅爾茨的身份證件都是‘偽造’的,顯然不是正經來曆。和我老實交代,你最近在做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情?”


    “不是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情,埃爾森,而是一項非常正經的事業。”


    說著,列文的表情收斂,挺胸收腹,支起腰杆,嚴肅說道:


    “鄙人烏薩斯工人互助協會會長萬思維克·伊裏奇·列文,想借先生渠道,向雅爾茨執政官兼烏薩斯第八集團軍少將德雷克先生提交拜訪信,還望埃爾森先生能夠幫忙。”


    列文如此嚴肅,埃爾森自然應允。而一番‘作妖’後的列文放鬆下來之後,反而是詢問起了埃爾森語言中的其他破綻來:


    “話說迴來,埃爾森,你今天和我說‘派手下’,昨夜也說‘私下處理了那些犯罪遊商’。怎麽聽,怎麽都感覺你在涉黑的樣子···”


    “不用感覺,我就是涉黑,列文。”埃爾森輕笑一聲,繼續嚴肅說道:“烏薩斯如今的律法已經有些脫離時代,還有很多的改進空間。而若是嚴格按照律法辦事的話,有些陰影裏的敵人根本找不到應對的手段——比如這次的那些東國遊商。”


    麵對這個迴答,列文沉默幾秒之後,卻是苦笑著感歎了一句物是人非。


    “當然物是人非了,列文。難道你指望我經過了西北冰原那一遭之後,還能是什麽謹守道德的純善之人不成?”


    作為德雷克在感染者派係當中的心腹人物,埃爾森的隱藏權限其實比克雷德曼還要高上許多。當天下午,列文的拜訪信就被埃爾森送到了德雷克的手中。


    “誰?”


    “萬斯維克·伊裏奇·列文,照我這位老友的說法,他現在是烏薩斯工人互助協會的會長。”


    “工人互助協會?我記得這是個民間組織,首領不是斯托科夫將軍的兒子亞曆山大麽?怎麽會是你的這位老同學?”


    “我問過他了,列文的意思是他兄長當年的事情對他還是有影響的。如果他要是公開擔任這個會長身份,可能會給這個組織帶來不少麻煩,乃至於危險。所以該協會明麵上的管理者才會是亞曆山大。他這一次據說也是拜讀了保羅侯爵給亞曆山大贈送的那本書後,才決定來拜訪您的。”


    “這樣啊···能被亞曆山大看中,看來這位也算是烏薩斯的俊傑青年了,見一見也不錯,正好我最近正清閑···時間就定在明天早上,你的這位老同學應該有空?”


    “對了,克羅,將我私釀的那些果酒取一瓶出來,招待這位年輕人吧。”


    德雷克如此爽快地應下,且時間直接定在了明早,著實驚了埃爾森一跳。


    “當然沒問題,我這就迴去通知他。”


    埃爾森在德雷克的揮手示意下退出書房,正準備離開,誰知他前腳剛出來,克羅也後腳追出,直接在走廊轉角處拽住了埃爾森的胳膊,詢問他那位老同學列文的底細。


    素來沉穩的克羅難得展露出略顯惱火的失態表情,埃爾森也是滿臉疑惑,反問對方有什麽不妥,聽到這話,克羅卻是跺了跺腳,憤憤說道:


    “為什麽失態?你可知道,將軍私釀的那些果酒,就連保羅侯爵也隻有每年國慶的時候才有資格品嚐一迴。我跟了將軍這麽多年了,更是隻喝過兩次!你這個朋友有什麽能耐,弗一見麵,就有資格品鑒將軍的私釀?”


    克羅憤憤不平,埃爾森也是一時咋舌,想不通其中緣由。而德雷克卻一個人呆在書房之中,摩挲著自己書桌下方暗格中的黑色筆記本封麵,略顯失神地默念著那個熟悉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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