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剛不想再聽村長罵他,於是騎著一頭驢、另再牽著一頭,先原路迴村了。


    林默騎著偏三輪再倆病號來到衛生站,到了亮堂幹淨的地方,才能清楚瞧見倆人渾身那個落魄。


    那陳新被那樣撂地上拖磨,渾身就跟個要飯乞丐似的。


    襖子何止那幾處磨破,胸口肚腩那片兒的襖子都給撕拉成破布條了,裏頭發黑發黃的油乎爛棉露出來,要掉不掉的。


    先給村長約了個x光,倆“乞丐”在走廊上等著,林默就出去了一趟。


    給陳新買一身新襖子。


    已經接近初冬了,他那襖子那樣式,看不過去。


    百貨大樓裏的中山裝要一百塊錢一套,這價錢明顯比自己買布料再找人加工貴上三倍。


    正常來說,五十塊錢一套就已經是很好很體麵的中山裝了,就這價錢也頂縣裏的普通職工將近倆月工資。


    但人家是百貨大樓,不受票務係統管理的情況下,賣貴點兒也情有可原。


    買!


    棉襖三十,棉褲三十,軍大衣……八十!


    買!


    軍大衣買三件!


    咱騎偏三輪,路上風大,軍大衣可是好玩意兒,螳風的很!


    明兒琢磨琢磨把偏三輪給裝個擋風被,不然冬天零下幾十度騎車,可能要凍出人命。


    又額外買了些蛋糕和餅幹,結賬走人。


    陳新的傷瞅著嚇人,但幸好隻是皮外傷,消消毒包一包就行。


    村長這還是第一次瞅見自個兒的骨架子,乖乖,一瞅一個新奇。


    “右側股骨有輕微裂紋,這地方不好上夾板,是住院還是自個兒迴家養著?”


    林默大包小包地迴來時,恰好村長已經拍完x光。


    大夫正在講解和問詢情況。


    “啊?骨裂?”吳豐收大驚失色。


    他這一路過來時,腚瓣子就是一路的疼,被許鎮庭踹下車時,就是右邊那半個腚瓣先重重著地。


    他還以為隻是……居然骨裂了?!


    “大夫,您盡管開藥,”林默走進來寬慰一聲:


    “我來付錢。”


    大夫昂頭眯了他一眼,瞅見村長好像遭雷劈了似的凝固成個墩兒,動也不動,大夫就嘩嘩地在紙上一頓龍飛鳳舞:


    “嗯,未來半個月禁止做重活,盡量側躺休養。”


    “給你開兩盒止疼的,兩盒滇南白藥,兩盒七厘片,一瓶維生素d3……”


    大夫嘴皮子上下一碰,就給村長開了五六種藥。


    林默拿著單子去繳費時,龜龜,將近一百塊錢。


    尋常泥腿子還真掏不起這錢。


    迴村之前,林默特意去住院樓看了看蘇木匠。


    蘇大娘和蘇筱筱已經迴村了,就剩他還在這兒。


    果然林默一過來,蘇木匠就吵嚷著要出院。


    “這麽躺著也不是個事兒,咱在家也能這麽躺著,不值當一天十塊錢擱這躺著。”


    “你蘇大娘今兒不過來了是嗎?”


    蘇木匠眼珠子裏情緒複雜,複雜裏還夾雜著孤獨蒼涼感。


    “嗯,不過來了。”林默先迴應一聲,隨後將特意買的蛋糕和餅幹放到床邊。


    拉拉被角,將一件新的軍大衣蓋在白色病床被上,照顧得那個周到:


    “蘇大爹,你就安心再住一夜,我明兒一早就來接您出院。”


    “這二半夜的,外頭那風唿唿的,冷,你這腿不能受寒不能吹風。”


    “萬一受寒了落下病根兒,以後可就難受了。”


    “咱村兒那老朱他婆娘不就是腿腳受寒嘛,整日叫喚著腿疼腿疼的,太慘了。”


    林默叭叭一頓說,蘇木匠再扭也扭不出話來了。


    因為他的每句話都說的很有道理。


    不過這臭小子,往時隻知道嘚嘚瑟瑟的朝筱筱油膩膩的獻殷勤,瞅著那個輕浮。


    這會兒還學會說體貼話了。


    “明早幾點過來?你要是得空,就別叫他們母女倆過來了,這幾天他們也是怪辛苦,叫他們早上能多睡會兒。”


    蘇木匠能心平氣和地跟林默說話,林默心裏就是一頓頓的竊喜。


    這是態度上的轉變,是對咱改觀的表現,重要得很。


    下一步就是林家和蘇家之間能黏糊起來,黏糊黏糊,咱和筱筱也能黏糊黏糊……


    “八點準時到,您餓了就吃這些,熱水瓶打滿了,杯子也洗幹淨了,渴了伸手就能拿到。”


    “早點歇著!”


    這頭跟蘇木匠道別,那頭迴到掛號大廳,村長手裏捧著自己的骷髏架子照片,嘴裏還在一頓頓的罵罵咧咧。


    “迴村!快點迴村!”


    仨人出去時好好的,迴來時卻殘了倆。


    林家大院側邊兒,林大娘好幾次想拔掉插頭把電視抱迴去,都被村民們叫嚷著阻止,叫嚷著想再看一會兒。


    這給林大娘整的,迴屋也不是,在外頭等著也不是。


    黑燈瞎火的,就這處兒還有光亮,而且天寒地凍的,她也有點擔心村民在自家門口給凍出啥好歹來。


    些個半大孩子的鼻窟窿眼兒都在一下一下地吸溜著青毛毛蟲鼻涕,剛吸溜迴去又流了出來。


    可是看電視的熱乎勁頭卻絲毫不減。


    不僅村民圍的水泄不通,在村民的外圍,那些知青居然也還留在這兒,聚精會神的瞅著電視。


    電視上正在播放快要被播爛了的《智取威武山》,給大家夥們看的那個熱血沸騰,激情澎湃,神經一緊一緊。


    “梁振國!王健!”


    “高旅!劉士通!張泰山!”


    “陳蘭玲!薑穎!”


    坐在轟隆迴村的偏三輪上迴來的村長,一來到棚子外頭,張嘴就是一個個的點頭:


    “你們這些知青!現在!立刻!”


    “給我滾出老樹村!”


    吳豐收看了一路自己個骷髏架子照片,借著月光都能看清自己的右腚瓣的裂紋。


    越看越氣,一路看一路氣。


    氣積攢了一路,直到迴到村裏,當即就是一場大爆發。


    “啊?”


    被逐個點名的知青本來都沒在意身後漸行漸近的轟隆聲,因為《智取威武山》太精彩了,哪怕聽見了轟隆聲,也沒興趣扭頭去注意。


    “村長,咱能去哪兒啊?通知還……”


    不等那高旅說完茫然的話,吳豐收就再次咆哮道:


    “通知個屁通知!高考恢複通知早就下來了!早就可以滾了!”


    “賴咱村裏成天的鬧幺蛾子!咱村兒不配招唿你們這群大佛!”


    “滾熊!!!”


    逐客令一出,知青們登時茫然。


    唯一惶恐害怕的隻有薑穎,因為她無處可去。


    “許哥呢……”


    她左右環顧,試圖找到個依靠,第一反應就是許鎮庭。


    然而卻瞧不見一點兒他的影子。


    難道……真拋棄我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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