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劍交擊,銳聲動天,青色與玉色的流光互相衝撞,流麗萬端,勁氣化作千百道蒼龍狂吼,殘枝碎葉被激鬥的餘波席卷而起。


    黃巢的“碧火金光刀”,刀意連綿,如滄海不竭,無窮無盡,縱然麵對的是連天的箭雨,也能盡數斬斷。


    《孫子兵法》雲: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海。


    而碧火金光刀雖然刀意狂霸剛猛,卻不乏奇變之處,變化如天地長生不絕,頃刻間將齊克讓那一招“迦羅振羽”幻化的迦樓羅金翅鳥法相,蕩滅無蹤。


    但齊克讓劍法同樣不俗,止殤神劍流轉,變招為“帝釋滅諦”,取天人帝釋天五衰之意,劍意一轉蒼涼,卻又包含滅度真蘊,劍華破天,欲斷絕生死輪迴,便要滅盡黃巢生生不息的青木刀意。


    如同高樹悲風,秋霜落木,青碧色的刀芒以絕快的速度褪去,而止殤劍的滅絕劍意,卻吸引住場中所有人的目光。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黃巢斷喝道:“生如長歌不衰,寂滅又豈是盡頭!”


    碧綠刀芒重又暴漲,向著齊克讓席卷而去。


    齊克讓不答,退身卸力,止殤神劍激蕩如霜雪,任黃巢千般殺招,萬種神通,隻以汪洋恣肆的劍路將其化解為無形,不時還宕出淩厲一劍,猛攻黃巢,逼得黃巢迴刀防護。


    二人見招拆招,黃巢全力搶攻,似乎力量無窮無盡。然而齊克讓以防守為主,亦滴水不漏,有閑庭信步之從容。


    兩大絕世高手激戰柳林之中,猶如仙神降世。刀光劍影紛飛,卷動柳絮狂舞,以一方天地繪成針鋒相對的武道圖卷。而兩軍將士,一個個也都看得屏氣凝神,目不轉睛,深恐漏掉任何一個畫麵。


    這樣的宗師高手對決,一般人一生也難以見到一次。若能有所領悟,對於習武之人,必然大有補益。


    朱溫細細觀摩二人交戰,卻是長歎一聲。


    黃巢在舌戰之時,對齊克讓占了上風,但身為一代宗師人物,他斷不會得勢不饒人,隻能點到即止。而武鬥之時,黃巢固然以攻勢為主,刀刀強霸無敵,卻並不能突破齊克讓的劍勢,終不能形成壓製。


    齊克讓守勢居多,實是由其性格決定,但劍意綿密,固若金湯,不漏絲毫破綻,並沒有落下風。這一場單挑致師,也隻能平局收場。


    本來高手過招,要麽數招定生死,否則拆解數百上千招,也難以分出勝負。


    但兩軍陣前,卻不可能過招太久。鬥及五十餘合,黃巢、齊克讓各自收兵刃而退,顯是將這一局以不分勝負定論。


    兩軍主帥相鬥畢,陣中旌旗搖振,草軍將士便如同狼虎一般魚貫而出,向泰寧軍陣地猛攻而去。


    揮汗如雨,戰塵紛飛,喧天的戰吼聲連綿不絕。縱然林中失去了車騎的強力支持,但義軍激烈的攻勢,亦令泰寧軍陣勢如同波分浪裂,受挫開去。


    然而泰寧軍倚坡為陣,早已多設營壘,依此戰守,消耗草軍的銳氣鬥誌。不僅陣前多設鹿角蒺藜,分割義軍陣勢,更是不時有弩矢飛石,激射而出,打得草軍戰士頭破血流。


    沙場交鋒,如同雲龍風虎交迴,兩軍一進一退,互相交換著攻守,也如同武士見招拆招一般。本來用兵之道,便是講的將帥用兵,如臂使指,一支優秀的軍隊,行動起來便如一人一般。


    起起歇歇,雙方廝殺了半日,也如同黃巢齊克讓的單打獨鬥一般,難以分出勝負,見得天色將晚,黃巢隻得下令鳴金,軍勢嚴整,無懈可擊,齊克讓也不敢追擊。


    “大帥,敵軍撤了。”雪帥麾下“南鬥六星”之一,燕淩空對齊克讓道。


    “是啊。黃巢治軍嚴整,擅長練兵,縱然在林中運用步兵,也能有如此兇猛的攻勢,真乃有古名將之風。”齊克讓對黃巢評價竟甚高。


    燕淩空露出一絲驚愕神色,卻見齊克讓迴頭,指向工地上正施工得熱火朝天的輔兵夫役。


    “然而,人是城,人是池,人是壕。這些人的努力,讓黃巢之善戰,也不得不受挫而退。”


    “正是因為有人力,才能改天換地,造成今日的一切繁華事物。人力可以更易土木,而土工之具,又可抵百萬之師。因此吾輩身為武將,便是以人,作為守護的對象。”


    齊克讓太息一聲:“黃巢是將一切時代更替的苦難,都視作必要的犧牲,於天下大勢而言,似乎無錯,卻過於殘忍了。須知時代的一粒埃塵,落在蒼生個體肩頭,便如同巍峨泰山啊……”


    他眼中盡是悲天憫人神色:“為將之道,雖然免不了劍上染無辜戰血,但又怎能便放棄源自人類天性的慈悲之心?人在沙場,終究是身不由己。”


    燕淩空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接下來的數日,黃巢都點起兵馬,猛攻泰寧軍試圖掘開北汴河的陣地,也曾數次對敵人造成打擊,阻撓了泰寧軍決堤的進程,但終難於有太大突破,維持著不勝不敗的局麵。


    而由於在失去車騎支持的情況下,以步兵猛攻泰寧軍漸漸築成堅固陣地的決堤工事,縱然黃巢擅長用兵,指揮高明,減少了傷亡,但這樣的高強度進攻作戰,終究令士卒疲憊,即便是百戰精銳,也難免生出怨言。


    無論如何,齊克讓的土木工事之法,天下聞名,可不是那麽容易突破的。長期的猛攻,隻能消耗義軍的士氣,然而如果真讓齊克讓掘開堤壩,讓大營內的輜重、馬匹乃至義軍家眷都被洪水淹沒,草軍隻會陷入更加不利的處境。


    隻因慢了一著,在黃巢發起進攻時,齊克讓已經在北汴河畔建立起工事,這決堤之策,竟從陰謀變成了陽謀!明明義軍是被追剿的一方,卻不得不主動進攻雪帥軍的堅固陣地,打成消耗戰,以求那破壞泰寧軍決堤行動的可能性。


    雖然是為了生存而戰,但這樣乏味而艱苦的戰鬥,又怎能一直維持高昂的士氣?


    黃巢本人當然早發現了這一點,雖然平時依然慷慨激昂,憑借個人魅力鼓舞軍心,但眉宇間也難掩隱隱的憂色。


    而身為草軍新銳大將的朱溫,臉上也同樣失去了笑容。


    從一開始,他就隱隱感到有什麽不對勁。但一切都如同陷入迷霧之中,眼前的線索,心中的信息,尚不足以讓他以智慧照亮這層層疊疊的迷茫荒野。


    他再次抬頭仰望蒼藍色的天穹。


    曾經感覺到悠遠廣闊無盡的蒼穹,此刻卻仿佛被地平線圈成了一座半球型的牢籠,壓抑著他的靈魂和意誌,令他的思想無法飛越到三十三重天闕之上。


    “我能看到多少,取決於我的心的位置有多高。”


    “看起來,麵臨真正強大的對手,還想從容地去俯瞰,沒那麽容易啊。”


    幾家歡喜幾家愁,當草軍士氣漸漸低落之時,宋州城東門之外,宋威軍中卻是一片歡欣鼓舞。


    “真是天滅草賊!”軍議之上,宋威的族侄宋襄翎擊掌道:“雪帥齊克讓竟有如此高明的破賊之策,想來不日兩軍決戰,王仙芝、黃巢二賊,便要獻俘京師,頭懸北闕了。於我軍辛苦數載的十萬將士而言,也終可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安享平賊功勳,豈不是天大的喜事?”


    宋襄翎同樣出身廣平宋氏,是宋威五服外的親族,時任從九品上陪戎校尉一職。


    “襄翎所說不錯。”須發皆白的老帥宋威撫髯道:“如今隻要待齊帥掘開北汴河堤壩,黃賊必破。若巢賊畏懼水攻,放棄偃王城地利而走,我軍正可全力追擊,一舉撲殺。”


    “巢賊既滅,王賊勢孤,亦將為本帥所擒。屆時天家降下恩澤,眾位皆有功賞!”


    帳中諸將,一個個歡唿不已,高讚宋帥英明神武,似乎忘記了是齊克讓定策用兵,才成功使黃巢軍陷入彀中。


    但正在此時,一個粗渾的聲音,打破了這一片和諧的景象。


    “宋帥當真覺得,就此讓齊帥取得首功,便行了麽?抑或宋帥真的以為這樣就能徹底殲滅草賊,收得全功?”


    眾人紛紛將目光投去,隻見說話的青年人麵如古銅,眉鋒如刀,體格雄偉,意態肅然,正是忠武軍隊將王建。


    在這一片歌頌之中,王建卻不緊不慢,不顧宋威身邊“天刀”宋玦遞來的不善眼色,繼續說著逆耳之言。


    “昔年沂州之戰,官軍不是沒有大破王仙芝,當時許多人甚至以為王仙芝已經戰死。但不久之後,王仙芝再次活蹦亂跳出現。今日我軍若輕敵怠慢,不拿出殲厥渠魁的死戰意誌,縱能大勝,誰能保證草賊頭領不會遁走之後再組兵馬,重為國家大患?”


    “建有一言,願宋帥聽之,可使宋帥全收平賊大勳,國家再無流寇之患。若計不成,便請宋帥斬王某之首,號令三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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