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青宴連著年夜飯一起吃了。


    渝辭常有這樣的經驗,因為一般對於她這樣的演員而言跨年的劇組競爭力比不跨年的小一點,相對容易跑上。這樣的經曆對於她是家常便飯,對於鞮紅倒是頭一樁。


    如果換做從前,鞮紅肯定連夜就坐著她的房車迴家了,即便爸爸和哥哥在外未歸,對著空蕩蕩的屋子也比對著一群戲拍完就懶得再打交道的人舒心太多。


    但今年不一樣,今年有渝辭。


    當然《子虛劫》劇組和之前那些劇組也不一樣,鞮紅第一次感覺到演戲的快樂是在《魚玄機》組,但是第一次全身心沉浸進來,是在《子虛劫》。不論最終成績如何,這部她斥巨資投入,並親身演繹主角的電影都已在她生命中落下刻骨銘心的一筆。


    她很喜歡這個劇組,也願意和他們一起跨年。


    但主要還是因為渝辭。


    鞮紅給自己補完妝,對著洗手台的鏡子無意識撅起嘴。她的唇形很漂亮,又愛用鏡麵唇釉,暖調燈光投映下來更襯她櫻唇小巧飽滿,水光粼粼,引得鞮紅越看越滿意,左右打量著自己。


    渝辭就是在這時候來的。


    嚇得鞮紅差點把唇釉衝進下水道。


    當然在渝辭的目光投過來的瞬間,她隻想把自己衝進下水道。


    “哎你也來透氣啊?”


    鞮紅強掩尷尬,背後手指緊絞在一起,把掌心裏的唇釉熨得火熱,像極她此刻胸腔中那顆雀躍不已的心。


    “噗,透氣可不該來這裏。”渝辭笑道。


    鞮紅低頭羞了半天,忽然才察覺出味兒來:“昂?”


    渝辭看她抬著腦袋睜圓眼睛的模樣,一把牽過她微微汗濕的手,狡黠一笑:“走,帶你去一個地方。”


    鞮紅迷迷糊糊跟著她跑,遙遠處傳來幾聲數聲酒席間的吆喝,身邊一片光怪陸離看不清道路何方,可她就是信她,滿心滿眼隻有這個牽著自己向前路奔跑的背影。


    等到燈火盡,前路止,鞮紅才有心情打量渝辭將她帶來的地方。


    夜幕下靜如瑤台鏡的湖麵,係著一條纖繩的渡頭,和一葉古樸的小蓬船。


    彼時燈火通明,惟見閑人不見君;


    今夜燈火皆寂,雲破月來伊人影。


    “聽小嬡說,你有一迴在這等了我一晚上,想看我拍戲?”


    如寒泉冷玉的音質裹上層暖意,像一朵蒲公英落在心田,酥酥癢癢,風一吹便飄拂周身。鞮紅慶幸此刻月輝清冷,誰也看不清她麵上赧紅。


    “因為那個是,特別經典的一場嘛,你試戲時候不就演的那個。”鞮紅說完,又欲蓋彌彰補了一句,“試戲沒看到,就一直惦記著想看嘛。”


    說完她麵上又紅了一層。


    嘖,越描越黑。


    不過渝辭好像沒有注意這些細節,她走過去,抓起套在拴船樁上的纖繩把小篷船拉到能下腳的地方,轉過頭。


    “想不想試試?”


    船篷很小,隻坐得下她們兩人,扁舟很晃,伴著水聲一路晃開人心底的漣漪。


    宴會包廂裏的暖氣開得很足,但是二人去衛生間“透氣”的時候都很默契的裹上了冬夜外出必備的羽絨服,湖上風冷,入夜寒氣浸骨,兩人裹著羽絨服擠擠挨挨坐在一處倒覺得很暖和。


    兩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人執槳,任夜風將那脫了桎梏的蓬船推向遠方。


    渝辭把手縮在口袋裏,望向一湖明輝,鞮紅在那雙含著笑意的鳳眸裏,望見滿湖星月之光。


    她很少有這樣閑適的時候,自從出道開始,每天不是在完成通告,就是在趕通告的路上。即便是在劇組混時長,也得為下一個話題下一場營業做準備。


    也很少有這樣無所適從的時候,看向渝辭的目光貪婪,肆無忌憚,可藏在袖子裏的手卻緊緊絞在一起,腹稿堆到快擠破喉頭,也愣是說不出一個字。想要開腔的猶豫不決和擔心渝辭發現自己異常的焦慮雙重折磨下,她甚至沒發現自己居然還捏著那管未來得及收起的唇釉。


    這叫什麽呀?


    鞮紅又滿足又後悔跟渝辭跑出來的這個決定,她們拋下整個劇組,逃離殺青宴,跑到這裏泛舟,一種隱秘的類似於私奔的竊喜如一場春雨淋上她久旱的心田,姹紫嫣紅瞬息開遍,而那份久藏的心事又因它們太過招搖,稍有不慎便會暴露人前。


    “你怎麽老看著我?”


    帶笑的聲音自耳邊傳來,鞮紅幾乎是瞬間跳起來,腦袋結結實實砸上頂棚。


    “我沒事我沒事!”


    “沒事吧你!”


    兩人異口同聲,鞮紅躲避著渝辭投來的殷切關懷,死死摁著自己腦袋上悶疼的部位,估計明天在那個地方會腫起一個大包。但是鞮紅是個要麵子的,要麵子的人放在心上人麵前,那就是死要麵子。


    把自己憋死也得留住麵子。


    “真的沒事啊?”渝辭眨著滿眸星輝,身後是瀲灩湖光。


    鞮紅隻消往她看上一眼,就覺得自己要死了。


    怎麽可能沒事!


    心髒都要被扯出來了!


    “我還是幫你看看吧,如果有淤血必須要揉散。”


    渝辭聲音本就清冽,此時隻需要將笑意收斂一些聽起來就十分有壓迫感。她不僅說著話,還傾身過來要幫鞮紅查看的架勢,船篷裏頭的空間本就很小,她隻需要稍微俯身就可以夠到鞮紅冒著熱氣兒的身體。


    一瞬間,唿吸糾纏在鼻端。


    “咦,你的臉……”


    “噗通!”


    渝辭訝然轉頭:“有東西掉到水裏了?”


    鞮紅連忙擺擺手:“不用管不用管,是我的唇釉!”


    “你的化妝品都很貴吧。”


    “沒關係,它大概就是想下去遊遊泳,我就大慈大悲放它自由吧。”


    “……可我怎麽看到是你把它丟下去的?”


    “啊哈哈哈……”


    鞮紅忙借月色倉皇掩飾:“你看錯了怎麽可能。”


    她心下發虛,說的話也顛三倒四。剛才渝辭湊近了發現自己臉色發紅,要是繼續糾纏這個問題她可不覺得自己能圓的天衣無縫。左右兩三百的唇釉九牛一毛,換個重圍脫線不要太值,隻希望渝辭能趕緊把剛才的畫麵從腦袋裏抹了,不然還讓她怎麽見人。


    不知道是不是鞮紅這招真的生了奇效,渝辭果然不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不去,而是主動換了個話題。


    “……鞮紅,我有個事想問你。”


    這話一出,鞮紅當即警鈴大作。


    我去我去我去!!


    果然還是躲不過嗎?!


    她要說什麽!!


    鞮紅一瞬神經緊繃,如臨大敵般的目光看得渝辭輕笑出聲。


    “你怎麽這麽緊張?好像我會把你吃了一樣。”


    那你可趕緊來吃我吧!!


    鞮紅心下咆哮,麵上波瀾不驚,正打算迴一句,思緒卻不由自主飄迴那夜瘋狂旖旎的夢境。


    許是夜風太輕,湖水太靜,這一點遊絲般的念想,竟如畫卷展開,毫無阻隔地在她腦海間翻騰鋪展,濤聲震耳,淒風狂雨之下,是層疊書架下那雙交纏難解的身影。


    夢境中另一位主人公就坐在自己跟前,聖潔得仿佛畫中神女,這輩子可能都還未識過情?欲。


    鞮紅咬住下唇隻覺羞愧難當,是抱著怎樣齷?齪的心思才會對麵前這人動那種念頭。


    咫尺之地,心跳如洪鍾。


    說嗎?


    她忽然動了念。


    這種煎熬又甜蜜又苦,她有些堅持不住了。與其等對方察覺,還不如自己將生死定奪之權直接交上。可是……


    鞮紅偷偷看了眼身前的渝辭,此時的渝辭眼神溫柔,望向自己的時候經常是帶著笑的。


    如果說出來被拒絕……


    百分之九十九都會被拒絕吧。


    那麽荒唐的事情……


    她還沒有準備好接受渝辭厭惡神色,也不願意承受在今後起碼數年長的時光裏每次迴想起這一刻,伴隨而來的隻剩下剜心刺骨的疼。


    今夜月湖翻銀練,是《子虛劫》的殺青日,是一年一度的除夕佳期,無論如何也不該讓這樣的事情敗壞興致。


    能捱一日是一日吧。


    鞮紅正暗笑自己卑微,忽然船身一斜,她慌忙撐住蓬艙,發現這場變故竟是渝辭帶來的。原本斯斯文文坐在蓬裏的人,現在居然趴在船沿處掏著什麽。


    “你在幹嘛?”


    “解船槳。”


    渝辭頭也不迴地動作著,但是隨著夜風傳入她耳中的聲音卻帶著幾絲難見的興奮。


    鞮紅等了會也趴出去和她一起解,船身本就窄小,如今承著兩人的力道在湖麵上傾斜搖曳起來,蕩開餘波千裏,粼粼波光搖亂一雙人影。


    鞮紅小心翼翼地,借著船身搖晃的偽裝,輕輕靠在渝辭懷裏,隨著湖波起起伏伏。後者不覺有異,依然在認真努力地解著繩索。彼此湊得那樣近,隔著厚重的羽絨服卻好似親密無間,灼熱的唿吸噴薄在耳際,在槳繩間每一次手背的相觸,都帶起陣陣電流般的麻意。


    鞮紅閉上眼睛,如果這是夢,就請多停留一會吧。


    船槳很沉,加上湖水的阻力,幾乎都不能完整的劃開一次。鞮紅和渝辭麵麵相覷了一會,都從對方的眼神裏讀出無奈。原來電視劇裏都是騙人的,不練上幾個月還真揮不動船槳。


    但揮不揮得動是一迴事,能不能讓船往前開是另一迴事。


    水徑波來同往處,月華如練兩邊生。


    船頭風燈明滅,水光纏著月色織在船篷頂上,笑聲一路傳到很遠。


    “渝辭,你說這會不會才是岐飛鸞向往的結局?”


    “也是冥昭的心願。”


    我們早已為她們完成了另一種結局。


    誰都不告訴,


    隻有我們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歡迎新來的小天使


    感謝一路到現在的小天使。


    日更再也不敢保證了,我對我自己也醉了。


    老老實實存稿吧,捂住不敢見人的臉。


    扯個題外話。


    關於電影《子虛劫》的。


    因為這篇文是鞮紅冥昭主視角,所以子虛劫著重寫了她們的線路。


    但其實子虛劫主角也有竹瀝一份。


    他們三個本代表著三方價值觀和世界觀。


    三個人因為完全不同的出身,所受到外界的影響(教育,身邊人耳濡目染),以及他們的境遇,經曆,和他們的性格,本心,組成了他們各自的道。


    竹瀝的道,是醫者濟蒼生。


    岐飛鸞的道,是冥昭,是報君桃李恩。


    冥昭的道,是存活的證明。


    對於岐飛鸞和冥昭應該沒有太多要說的了,如果有的話也會在後文一些情節裏說明。關於竹瀝還有幾點。


    竹瀝的善不是一種偽善,也不是傻白甜。


    他在冥昭拿他要挾眾人的時候,選擇站出來不讓眾人痛苦抉擇。


    在眾生背棄他的時候,選擇說一些和他自己原則不一樣的話,來安撫他們。這種安撫是切身實地的,不含一點道德綁架。


    他在岐飛鸞痛苦抉擇,眾人都在苦苦相逼的時候,選擇做他能做的事,就是用他特殊的體質,用他的命去保護大家。


    在最後聽到岐飛鸞的選擇後,也隻有竹瀝沒有罵她,甚至最後連屬於自己在這個世上的最後一句遺言都沒有。


    因為他知道這種情況,對岐飛鸞也是不小壓力,說什麽話都會間接逼岐飛鸞,所以他把他的善行到死。


    他不願意逼岐飛鸞,也不願意看著眾生死。


    所以他選擇沉默。


    竹瀝是天真的,也是會權衡的,是聰明的,也是會犯傻的。


    他最幸運的是,恩師蒙汜長老沒有逼他與天下蒼生,與他曾經十八年的信念為敵。


    他行道之路還是很順的,唯一有點阻力的就是那個無塋老頭的挑唆,但是竹瀝一直在權衡,沒有盲從,也沒有停止自己的腳步。


    他甚至在冥昭提出要求後,真心實意想拿自己去換。


    如果不是蒙汜那個情況,竹瀝如果真的知道冥昭的情況,他還真的願意當冥昭的過濾器。


    但不知道的時候,惡人自然要伏誅,哪怕剛失去師父,他也能冷靜的瞄準時機,展開行動。


    竹瀝我還真蠻喜歡的。


    他每次都毫不猶豫


    明白自己的道,想好每一刻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選擇能力範圍裏的最佳選擇,然後盡力去做,並接受一切結果。


    選擇時不拖泥帶水,事後不反複後悔。


    不苛求別人,管好自己。


    能做到這樣的人真的很厲害。


    好啦,最後希望小天使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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