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伏命神情莫測地看著?琉雙, 視線從她手中?息壤一?掃而過。


    琉雙幾度以為?他會動?手,也不會輕易放他們?離開,畢竟這位君上, 心狠手辣如毒蠍, 誰知她已經坐上少幽的仙鶴了, 依舊不見他出手。


    “即墨少主, 倒是好胸襟。”風伏命滿是深意地說道?。


    琉雙低頭?看他, 他似笑非笑:“仙子名諱?”


    “赤水琉雙。”少幽在自?己身邊,現在不怕他知道?了。


    “很好。”風伏命眯了眯狹長的眼?眸, 語調帶著?笑,“若是仙子取走靈脈, 倒和本君拿走, 並無區別。赤水仙子缺席了今日的四海宴, 隻讓族女頂上, 乃是一?大憾事, 不過無礙, 本君最擅長填補缺憾。”


    “族女?”琉雙注意到他話裏這兩個字,她記得,自?己離開天車那?日,留了書信給父親, 也不曾讓任何人代替自?己去四海宴, 畢竟這次四海宴是風伏命的選妃宴, 她不至於亂來?。


    風伏命意味不明地低笑, 沒有過多解釋。


    這時少幽開口:“在下和赤水仙子先行離開,太子珍重。”


    少幽語氣不卑不亢,他也的確有這個地位,早在萬年前, 天君的位子,是從四大仙境中?遴選,有能者居之,若非風氏勢大,橫行無度,太子之位,落在少幽身上也未可知。


    再者,縱然少幽不是未來?天君,也是昆侖境主,地位尊崇,不必臣服於人。


    仙鶴才起飛,一?道?鵝黃光影從遠處飛來?。


    “少幽哥哥!”


    少幽目光一?頓,並未迴頭?,帶著?琉雙離開。


    風采意待上前去追,風伏命沉著?臉,把她拽了迴來?。


    “兄長,你放開我,我要去找他。”風采意急切地說,今日四海宴,是她兄長的選妃宴,可對於風采意來?說,也是最好的日子。


    她好不容易說服父親,將她許配給少幽,少幽沉吟著?,並未反對。


    風采意躲在簾幕後,緊張又忐忑,偷偷地看。


    她歡喜極了,千年夙願一?朝即將達成,若不是天妃娘親不許她無禮,她一?定要讓父君少說些?廢話,直接與昆侖少主議親。


    風采意知道?少幽哥哥如今還不喜歡自?己,不過都沒關係,這麽久她都堅持過來?了,不在乎今後的日子。以少幽的品性?,即便他不愛她,也會珍她重她,不會令自?己的夫人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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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知道?,為?了昆侖即將枯竭的靈脈,少幽哥哥會同意的。


    可是宴席未半,一?個白胡子老頭?在少幽耳邊低語幾句,少幽神色一?頓,竟然找了個托詞離開!


    少幽隨手捉了宴席上一?隻靈鶴,為?他引路,轉瞬就離開了天界。


    風采意氣得咬碎了牙,連忙追上,她修為?自?然不比少幽,落後他許多,待她趕過來?,恰好看見他帶著?一?個女子離開。


    風采意隻來?得及看那?女子一?眼?,卻不得不承認,那?少女美麗極了——


    眸若春水,唇若丹素,額上藍色羽花,如含羞半盛開的蓮,晨曦為?她做綴。


    風采意震驚之餘,發現自?己從未見過那?個女子,莫大的危機感,令她心中?一?凜,她正要追上去,卻被風伏命禁錮住。


    風伏命微笑道?:“還要追,沒丟夠風氏一?族的臉,嗯?”


    他的聲音極其?溫柔,可是對上他一?雙含情的眸子,風采意身體一?顫抖,低下頭?。她害怕他。


    兩人同父異母,風伏命的母親,是天妃,而她的母親,是一?個小小地仙,風采意是天君意外的風流種。


    隻不過仙族血脈,向來?稀少珍貴,她才會接迴天界撫養,從小與風伏命一?起長大。這位兄長想來?笑意和語調都十分溫柔,可她害怕他,害怕極了,沒人比她更了解,風伏命是怎樣可怕的人物。


    風伏命是太子,她也是公主,旁人隻看見了她的尊崇,隻有風采意知道?,自?己與他天差地別。


    風伏命不置可否的語氣,淡淡說道?:“迴。”


    他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驟然消失在弱水前。風采意咬了咬唇,到底不敢忤逆他,看了一?眼?少幽和琉雙離開的方向,跟上風伏命。


    待所有人離開,伏珩看向晏潮生。


    伏珩第一?次見到這麽多擁有高貴血脈的仙族,他們?這些?妖物,對這些?擁有上古血脈的後嗣來?說,不亞於毫無存在的沙土與動?物。


    不僅太子和公主沒有看山主一?眼?,連那?位少主親自?跳下去救的仙子,也不曾看山主。


    也是,凡人行程匆匆時,豈會停下來?看螻蟻。


    山主的手臂隻剩下骨架,在初升的照樣下,散發著?異樣的光澤。


    剃肉之痛,常人不可忍受,可晏潮生的神情很平靜,他甚至沒有表露出一?絲痛色,平靜得像暴風雨來?臨前的表情。


    晏潮生神色淡漠地注視著?眾人離開,良久,突然問道?:“你憎恨仙族嗎?”


    伏珩抬起頭?。


    日光下,晏潮生眸中?一?片漆黑,他的語氣又輕又低,不帶一?絲起伏。


    當然。伏珩想,他憎惡極了,他永遠記得曾經生存過的那?片山林,他的父親是怎樣被一?個道?貌岸然的仙族殺死,取走元丹,他的母親是怎樣被一?群俗世修仙的弟子拖走,在破廟中?被奸汙。


    他的母親是一?隻漂亮柔弱的花妖。


    他們?折磨死了她,還不忘用?她的元身來?做香料。


    那?一?日,整座小鎮彌散的香久久不散,伏珩從躲著?的樹洞中?爬出來?,循著?那?股母親身上的香氣,看見那?香料被人用?百兩黃金買走。


    弟子們?滿意地笑道?:“還不錯,不枉師叔祖廢了那?麽多心神,解決那?隻虎妖。你們?看沒看到,他臨死前,還不忘讓那?花妖趕緊跑,跑?能跑掉嗎?”


    他們?哈哈大笑,旋即遺憾,可惜這樣漂亮的花妖,世間並不好找,在他們?的洞穴,沒有看見後代,真是遺憾。


    僅僅一?群得了仙緣的畜生,就可以把萬物踩在腳下。


    那?一?刻,幼小的伏珩,真想把他們?全部殺光。


    可他漸漸長大,沒有繼承父親的妖力,卻繼承了母親的容貌,躲躲藏藏長大,沒能報仇,反倒被人捉走,獻給妖山的山主,被圈禁孌養。


    漫長被折磨的歲月中?,伏珩忘記了怎麽笑,怎麽去哭,連仇恨都快記不清了。


    前山主那?麽強大,卻也不敢招惹仙族。


    伏珩本以為?,就這樣一?輩子,直到那?日,晏潮生到來?,妖山血流成河,他被少年拎起來?,扯碎了身上的鎖鏈,灌了一?堆妖丹。


    從孱弱的小妖,驟然變成功力深厚的大妖。


    元身不穩,全身陰戾的少年隻提了一?個要求:“出去守著?。”


    伏珩一?言不發,守在了門?外。


    而今,眼?前的晏潮生問他,憎恨仙族嗎?


    伏珩沉默良久,“大逆不道?”地點了點頭?,他永遠不會欺瞞主子。


    晏潮生揚了揚手,弱水奔流,形成一?個旋渦,他憑空一?抓握,弱水中?竟然匯聚出無數血線。


    伏珩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此刻,弱水被晏潮生玩弄在鼓掌,仿佛不再可怖強大。


    晏潮生漫不經心拂過自?己的手臂白骨,一?層肉重新長出來?,他低聲道?:“既然憎恨,那?就,把該殺的都殺了。”


    伏珩看過去。


    妖山的白日來?臨,那?個曾經拯救了他的少年,本還有幾分少年意氣,此刻卻隻剩下沉穩的陰冷,他眸光一?片暗色。


    他說“都殺了”時,就仿佛吃飯穿衣那?般尋常。


    伏珩隱約意識到,有什麽東西,好像不一?樣了。


    他記得當日闖入妖山的少年,縱然妖性?暴虐,可是也不願瘋狂殺人,努力壓抑克製,這才塵封於寒潭下,讓他去門?外守著?。


    可如今,他眼?裏深重的恨,卻仿佛沉澱了萬年。


    傾湧而至。


    這幅模樣,那?位小仙子若是肯迴頭?看他一?眼?,必定會發現。


    他為?她跳下弱水,她哪怕迴頭?看他一?眼?,或者不跟少幽離開呢?


    琉雙此刻和少幽在迴空桑的路上。


    仙鶴飛得並不快,四月的陽朔城下起了一?場春雨,她提出下去看看。


    少幽沒多說什麽,頷首帶她下去。


    她穿過小巷,憑借著?記憶,來?到一?家朱門?前。


    琉雙抬眸看,頂上赫然很大的三個字“賀蘭府”。


    幾百年後,這裏會是她在人間的家,那?時候,這裏叫嶽府,她叫嶽琉雙。


    她還記得自?己曾經穿著?一?身嫁衣來?敲門?,開門?的小廝說已經是張府的愕然之感。


    事實滄桑,人間時過境遷太快。不知自?己提前解開徽靈之心,是否還能在幾百年後,遇見曾經的爹娘。


    少幽低眸看她,見她眼?神懷念溫柔,以為?她會進?去。緊閉的大門?,對於仙族來?說,並非什麽障礙,可是等?了半晌,她什麽也沒做,示意少幽同她離開。


    兩人一?並走在人間四月的街道?上。


    少女在用?身上的首飾作抵,買了兩把傘,一?把給自?己,一?把遞給他。


    小販喜不自?勝,她笑道?:“找的銀子呢?”


    少幽看她一?眼?。


    小販愣了愣,本以為?用?珠寶換傘的,是天真無知大家閨秀,想宰她一?筆,沒想到她知道?自?己的傘沒有這麽值錢。


    隻好訕訕找了幾錠銀子。


    她卻微微搖頭?,隻收了一?小塊,把傘遞給少幽。他忘記了,她卻還記得,自?己起初懵懂在外流落,遇見他,正在被騙,一?個包子,收了她一?錠銀子。


    她低落地咬著?包子想念家人,少幽的劍柄在那?小販手腕上點了點,冷聲說:“縱她不懂,你也不該騙她。”


    如今他沒了幾百年在人間尋魂的經曆,反倒是她,還記得少幽教過自?己的點點滴滴。


    少幽不問為?何,抬手接過。


    她帶他到了一?座橋上,行人匆匆避雨,兩個仙族撐著?傘,卻走得分外從容。


    那?是上輩子,她死的那?一?日,等?了他許久的橋。沒等?來?少幽,等?來?晏潮生那?個騙子。


    橋上的春柳,一?如當年翠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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