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所站立的位置朝前看,正好見。


    能看見一部分的大路。


    “你們昨天早上幹活的時候,有沒有看見什麽人從這裏走過?”他指指大路。


    兩個小工同時搖頭,“沒見過。”一個說。


    “見是見過,不過不是在大路上。”另一個小工道。


    前一個小工又補充道:“其實有兩個人。”


    “兩個?”他道。


    另一個訕笑:“他說是兩個,我就說是一個。”


    他明白是怎麽迴事了,“有一個人你們兩個都看見了。而另一個,隻有你看”他看看其中一個小工。


    那人點著頭笑。


    “先說說你們兩個都看見的那個人。”


    “是男人,他像是這個家的什麽人。”


    “年紀多少?”他問道。


    “四十多歲,中等個子,戴著眼鏡……”


    他掏出周子安的照片,“是這個人嗎?”


    兩個小工一起點頭,“就是這個人。”


    “你們在哪裏看見他的?”


    “算是在半路上吧。”小工撓撓頭,“吃完早飯,我們繞到房子後麵,那裏有條小路,離車庫很近。我們一邊說話一邊朝前走,路過那樓的時候,我也就是這麽無意抬了下頭,就看見他在二樓的一扇窗子裏麵。”


    那時候周子安在二樓的某個房間?他怎麽會在家裏?他不是一大早就出門了嗎?門衛老李明明看見他走的。難道他又去而複返?為什麽?


    “你們看清楚沒有?”他進一步問道。


    “看清楚了。”


    “他有沒有看見你們?”


    “這就不知道了。他站在窗子後麵,一會兒就不見了。”


    “是哪個房間的窗戶還記得嗎?”他道。


    “就是從左邊數第二間。”


    那是周子安和夏春榮的臥室。他真的去而複返,為什麽?


    “那另一個呢?”他接著問。


    “是我在半路上看見的。”小工嗬嗬笑,“我們吃完早飯就朝這裏走,走到半路,我突然想起來,有個工具落在廚房了,就迴去拿,在往迴走的時候,我看見有個黑影從前麵的樹叢裏跳出來。我還當是大白天見了鬼呢。後來那黑影又冒了一下,我這才看清楚,是有個人穿著件黑鬥篷。”


    他迴身望向主樓,“那人是男是女?”他問道。


    “我隻瞄到個影子,他跑得太快。一溜煙就沒影了。”


    “好吧,那你們能不能把看見這兩人的順序告訴我一下。”他見兩人一臉茫然,又解釋道,“我是想知道,你們先看到誰,後看到誰。”


    “先看到這個人。”一個小工指指照片裏的周子安,“然後,我走迴來的時候,大概是幾分鍾之後吧,那個穿黑鬥篷的人就從樹叢那邊跑出來了,跑得那真叫快。如果在晚上,我保準以為那是鬼!”小工打了個寒噤。


    唐震雲不想跟夏秋宜解釋,發生在富裕人家的盜竊案,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家賊所為。而且這個家賊還多半都是事主不爭氣的兒女。所以,當得知煙土被盜後,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阿泰。那幫太太小姐偷煙土的可能性不大。偷煙土無非是為了錢,而女人缺錢,偷的最多的是首飾。她們絕對是最後才會想到煙土。而夏家的男人中,能有機會知道這批煙土的,除了夏秋宜本人之外,也隻有兩個,一個是死者周子安,另一個就是阿泰。至於那些司機男傭或園丁,他們恐怕連進入客廳的機會都不多,更別說老爺的書房了,他們根本不知道煙土的存在。所以,他看來看去,嫌疑人隻能是周子安和阿泰。


    但相比之下,他覺得阿泰的嫌疑更大。因為偷竊不是周子安慣於弄錢的方式。


    周子安隨便說幾句,簽張暗藏玄機的合同就能弄來幾千塊,他何必去冒這個險?


    而阿泰呢?從小養尊處優的他,一直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如果一旦手頭拮據,恐怕他連坑蒙拐騙的本事都沒有,阿泰沒那口才,也沒那耐性,問父母要錢覺得丟麵子,又怕他們盤問,所以對他來說,偷竊反而是快捷之道。


    沒準昨天他從章焱家出來後,直接就去把煙土賣了,所以他才說不清那段時間他在幹什麽。


    至於這次盜竊跟周子安的死有什麽關係,唐震雲覺得最大的可能就是:昨天早上,周子安迴家意外發現了阿泰的行徑,於是他和阿泰約定晚上在墓地見麵,進而敲詐阿泰。阿泰惱羞成怒,便殺人滅口。那些恐嚇信,他認為也是阿泰所為。


    紈絝子弟欠賭債的比比皆是,這位大少爺也不會有多不同。一定是賣了煙土,也不夠還上那筆錢,因而惡向膽邊生,想要綁架家裏的某個人。他現在唯一想不通的就是,為什麽阿泰要寫三封恐嚇信。另外,一般來說恐嚇信不是應該在綁架行為之後嗎?他預告綁架用意何在?


    不過,唐震雲覺得他應該掩飾一下他的疑心,要不然夏秋宜很可能會立即著手安排他兒子逃走或者找一個替罪羊。


    “周子安迴來過。”在從墓地迴來的路上,夏秋宜提醒他。


    “他是否知道書房裏有這批煙土?”


    “他當然知道。東西送來時,他就在書房。”夏秋宜答得很快。


    現在夏秋宜給他的任何答案,他覺得他都得選擇性聽。因為夏秋宜知道他在懷疑阿泰,所以即便周子安不知道煙土的存在,他也會反過來說,反正已經死無對證。


    “你打算幾點去周子安的公司?”夏秋宜問他。


    “再過一個小時吧。周子安隻有一個女兒嗎?”他問道。


    “是的。也隻有這一位太太。我大姐這脾氣,他也不可能納妾。”


    所以說,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周子安死後,最大的受益人是他的太太和女兒。


    當然這得看他能留下多少財產。


    “據我所知,他一直在拆東牆補西牆。”夏秋宜說道,“也許你該查查他的某個客戶。我跟你說過,他這個人做生意不老實,得罪了不少人。”


    “我會的。”


    夏秋宜突然停下了腳步。


    “小唐。我覺得,你應該暫時忘記那批煙土。畢竟你要找的是殺死周子安的兇手,而不是那個賊。”


    夏秋宜有意識地頓了頓,“我不想讓這件小事混淆了你的視線。”


    他笑笑,心想,這兩件事根本不可能孤立著來看,它們發生在差不多的時候,其中的聯係千絲萬縷。


    “唐先生,唐先生。”


    他聽見前麵有人在叫他,抬頭一看,原來是之前見過的女傭春蘭。她正站在客廳外的草地上向他招手。


    “你找唐先生什麽事?”夏秋宜問她。


    “不是我找他,是我們小姐。她有事要跟你說,唐先生。”


    “好的,能否請她下來?”他道。


    春蘭不迴答,她看起來有些扭扭捏捏的。夏秋宜笑起來。


    “我看還是你跑一趟吧,希雲就在二樓。在她房間也好,客廳裏人來人往的,說話不方便。”


    他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合適。和周希雲說話,為了避免讓別人聽見,必然得關門,可他們畢竟男女有別,兩人同處一室,傳出去對他們兩人都沒什麽好處。


    更何況,夏英奇還在同一棟樓裏,他不希望再節外生枝。


    “我看還是請她下來,我們就在那裏坐一會兒吧。”他指指不遠處的長椅。


    春蘭不高興地撇撇嘴,“唐先生,我們小姐又不會吃人,上去說幾句話有什麽啊。再說,你不是本來就應該有話要問她的嗎?”


    “還是請她下來吧。”他道,“我在這裏等她。”


    夏秋宜大概看出他不是在開玩笑,便對春蘭說:“別胡鬧了,快去請你們小姐下來。”


    春蘭不情不願轉身走了。


    “那你跟希雲聊聊。”夏秋宜道。


    “好。”


    “那批煙土的事你就當我沒說過。你還是專心破你的兇殺案吧!”


    夏秋宜拍拍他的肩,朝客廳裏走去。


    夏秋宜剛離開,園丁張叔就從書房外麵的樹叢裏鑽了出來。唐震雲立刻迎了上去。


    “有什麽發現?”


    張叔遞給他一條繡花手絹。就跟之前他撿到的口紅一樣,也是廉價貨。


    他很想問問,有哪個笨賊在偷竊時,會隨身帶手絹口紅這類沒用的東西?想說明偷煙土的是個女人嗎?難道他以為女賊出門幹活時還會時不時拿出口紅來抹一抹?顯然,這位賊兄根本不了解身為一個賊,應該做些什麽。當然,這也說明他是初犯。


    而穿著黑鬥篷逃離,說明此人很可能看過外國小說或者最新的話劇。最近有部話劇廣告做得很紅火,海報上的女主角就披著一件黑色鬥篷。


    總之,一個手頭拮據的下人是想不出“鬥篷”這種道具的。另外,從整個“現場布局”來看,這位賊兄兼具幼稚、任性、自以為是、無聊等特性。這也是他認識的所有紈絝子弟的共同特征。所以說,這件事百分之九十是夏家大少爺所為。


    周希雲快步走向唐震雲,但走了幾步,又慢了下來,她突然擔心自己走路的樣子不夠好看。上個星期,梅琳居然說她有點內八字。這讓她很是心慌。她從未注意過自己走路的姿態。


    “嗨,希雲。”唐震雲跟她不鹹不淡地打了個招唿。


    她朝他點頭示意。


    “春蘭說你找我?”他的語氣很溫和,“是的。”


    她努力想保持鎮定,可當他走近時,她還是感到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什麽事?”他問道。


    “我父親,真的是被家裏的人殺死的嗎?”她問道。


    “是的。”他簡短地答道。


    “那會是誰?”


    他看著她,笑了起來。


    “我以為你能告訴我一些事呢。”他道。


    她也覺得自己迴答得好傻。“我,我隻是覺得不可思議。我們家有誰會做這種事?他們跟父親都相處得很好。”


    他大概看出她有幾分緊張,便指指前方的長椅,“我們坐會兒吧。”


    “好的。”


    他們在長椅上坐下後,她說道:“我父親在出事之前,曾經跟我說過一些話。”


    “哦?”


    他們兩人並排坐下。她故意坐得離他遠一些,其實也為了能夠把他看得清楚一些。她喜歡他的長相。也許他沒有阿泰英俊,也沒有阿泰高,但他自有一種堅毅沉穩的男人氣質。跟他相比,阿泰隻能算是個小孩子。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他問道。


    “就在出事的前一天晚上。”


    “他跟你說了些什麽?”


    “他給了我一些錢。大概五百塊。他說那是他的私房錢,讓我別跟我媽說。他還跟我聊了一些我小時候的事。大概我六歲時,那年元旦晚上,他帶我去城隍廟看燈。那是唯一一次我們兩個人出去,其餘時候,都是一大家子一起出門的。他記得他給我買過海棠餅,但我已經不記得了。”


    她迴想著父親那天晚上說話的神情,“他說他最開心的就是那次,因為他覺得很自由,他還說,真正溫暖人心的時刻,不是一大家子一起吃年夜飯,而是我們父女兩個人,手牽著手去逛街,不必計較那些繁文縟節,不必說好話去討好誰,花多少錢都沒人在意,自由自在的。”


    她想起父親那天說過的話,禁不住鼻子有點發酸,“他還提起另一件事,我十二歲的時候得了場肺炎,他說他半夜去找大夫,那天還是大年夜,他冒著大雪去敲大夫的門,大夫的老婆把他罵了一頓,還不讓大夫出門,他後來脫下手表送進去,大夫才答應跟他走一趟。”


    她發現他聽得很認真,忽然又有點心虛起來,這些瑣事對他來說有用嗎?他會不會覺得我是在浪費他的時間?“我想這跟他的案子可能沒什麽關係。”


    他卻若有所思。


    “也不一定。他還說了些什麽?”他問道。


    “他還說,他一生都在追求某些東西,但是到了今天,他才發現他過去苦苦追求的都隻是一場夢。”


    “他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她輕輕搖頭。


    “他說過為什麽要給你那些錢嗎?”他又問。


    “他說是生日禮物。但我的生日還有三個月。”說到這裏,她有點期待他詢問她生日的確切日期,但他沒有。


    “他最近有什麽不順心的事嗎?”他問道。


    “我不知道如果真有什麽不順心,他也不會告訴我。”她緊接著又道:“我父親從來沒給過我那麽多錢。”


    他笑著看了她一眼,“我聽說他之前也收到過不少恐嚇信。這事你知道嗎?”


    “我知道。”她輕聲迴答。“有人鬧到家裏來過嗎?”


    這倒提醒她了。


    “有的。”她道,“大概是兩個月前,就是九月初的時候,有個女人在門口守著他,我父親一出門,她就揪住他哭了起來。後來聽父親說,她好像投資了一個項目,後來賠了,那好像是她的全部積蓄,她要我父親把錢賠給她。”


    “後來呢?”


    “後來就不知道了。”她覺得難堪。她的父親在生意場上不是什麽好人。


    “好吧,我去查查。也許這女人偷偷溜進了這園子。”


    他語調輕鬆地問,發生?


    “最近這個家裏有沒有新來的下人?”


    “我知道前幾個月廚房新來了一個女傭,好像叫喜燕。不過,那個鬧事的女人有四五十歲了,喜燕才十七歲……”


    她腦子裏閃過那個像兔子般膽小的小丫頭。


    從來沒見過一個丫頭害怕蟲子的,喜燕就是。


    他對她提到的小丫頭興趣也不大,“除了那個女人,還有沒有其他類似的事”


    “其餘的人好像隻是寫信來罵幾句,有的也威脅要怎樣怎樣,但都沒發生什麽事。一開始我父母都很緊張,後來就越來越不當一迴事了,那些信我母親應該都給你吧?”


    “她給了我幾封,都是近幾個月的。她說以前也收到過,她都扔了。”


    “有幾次信寄到家裏,我媽拆都沒拆就丟進了火爐。她後來看得多了,就覺得煩了,她沒什麽耐心。”她忽然想起之前母親在他麵前的醜態,“我媽脾氣不好,父親去世對她的打擊很大,她昨晚整夜都在哭,後來喝了一瓶酒才睡著的,她現在有點腦筋不清楚,如果她說過什麽不該說的,請你別見怪。”


    “沒關係。”他笑了笑,“和我說說你表哥。”他道。


    “阿泰?”他怎麽會突然問起阿泰?她心裏閃過一絲疑問。“他就是喜歡玩。”她道。


    “他平時都幹些什麽?”


    “他什麽都不幹。”


    “你舅舅做那麽多生意,他沒有去幫忙嗎?他二十多了吧?”


    “他二十四了。我舅舅有時候也讓他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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