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冰魄獸祖穴。


    玉雪峰下的無塵境被杜瑤光發現之後,姳奚迫不得已帶領冰魄獸一族重返長白雪山上的祖穴。


    洞穴洞頂和石壁上到處掛著冰錐,腳下開著蘊含靈力的冰花,許多冰魄獸們近期勞累,已化成冰晶或三尾藍貓的原型,休養生息。


    淩珊緊閉雙目,身體懸浮在一片冰晶花海之中,冰魄獸的原初靈力不斷從花瓣中湧入她的體內,她是從這裏來的,隻有這裏,能夠修補她損失的三魂七魄。


    姳奚站在花海前,恬靜地望著這個被告知是她女兒的姑娘,眼神中的妖異光芒很淡,多了許多複雜的情緒,夾雜著一絲從未在她眼睛裏出現的溫柔。


    好似是感歎心中突然有了牽絆,姳奚歎了一口氣,對身後一襲黑衣的沈樓說道:“多謝沈護法將小女送來,姳奚來日,定會親自去答謝薑教主。”


    沈樓毫無感情地應了一聲,道:“女皇若是無事,沈樓迴去向教主複命了。”


    姳奚目光一亮,突然轉身,掛著一抹妖媚的笑容,道:“沈護法就不想知道,我這女兒的父親是誰麽?”


    “此事,與我無關。”沈樓僵硬迴答道。


    “姳奚雖出身卑微,但從不以色侍人,手中權力全是靠自己拚搶來的,自然也從來沒有人,敢進我的閨房——當然,除了他,薑焱淩。”


    沈樓像是早就料到她會這麽說,冷冷道:“教主說過,冰魄獸可通過靈力自行創造後代,不需行男女之事而且——他當日進了女皇房間,放下凝寒淬就走了,沒碰女皇的身子。”


    姳奚聽罷,眼中有些陰翳,冷哼一聲,道:“反正,姳奚的名聲清白,可全在他一念之間了~”


    “告辭。”沈樓說罷,快步離開了。


    ……


    沉淵穀下的風這幾日凜冽了許多,連薑流這等體質,也經常會在睡覺的時候被凍醒,為此,他不得不喝烈酒暖身子,喝得暈暈乎乎的,晝夜顛倒。


    今日,山穀中的風摻著一縷清新的香氣,薑流昏昏沉沉靠著昆侖女神的石像,半夢半醒,恍惚瞟見一個穿著天藍色衣裙的女子,緩緩朝著自己走來。


    杜瑤光見他一身酒氣,渾渾噩噩,心裏很是不悅,便負氣般地踢了他一腳,看著他驚醒的朦朧的雙眼,一雙丹鳳眼,冷冽如霜。


    薑流抱著酒壇子,看著她愣了一下神,轉而露出微笑,道:“師父,整整七天了,你終於舍得來看徒兒了?”


    杜瑤光沒心情和他打哈哈,冷聲道:“你在此間反省,不用功修煉,反倒日日酗酒,成何體統?”


    “切,師父你怎知道我日日酗酒,難不成你每時每刻都盯著我麽?”薑流道。


    杜瑤光眸中有怒意,手中的兩本秘籍,丟到了薑流身上。


    “我這幾日用靈力加深此處寒氣,見你已然能夠應付,凝冰劍意心法應已修到第五層,即將圓滿,這五靈歸宗和冰鋒雪舞心法,你明日起便開始修煉吧。”


    薑流站起身來,看著兩本秘籍,看了看杜瑤光那對眸子中,怒意之下,藏著許多複雜的情緒。


    杜瑤光表麵上的冰冷,但在薑流麵前,已經瞞不住她的真實想法了。


    果然,在薑流探索的注視下,杜瑤光自行開始躲避他的目光。


    “你且繼續在此處靜修,以你資質,五日之後就能有所進展,到時候便可離開了。”


    杜瑤光手上捏了個訣,一道天藍色的光芒升起,在薑流周身方圓一丈的空間內生成一道結界。


    薑流輕笑一聲,道:“師父這是餘怒未消,要繼續關徒兒禁閉咯?”


    杜瑤光轉身,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好自為之。”


    杜瑤光就堅定地邁開步子,對這個男子沒有一絲留戀和牽掛的樣子,冰冷至極的態度,卻是為了藏著滿心的熱忱與衝動。


    如果再看他一眼,她一定會舍不得走的。


    “小薇。”


    薑流突然叫住了她,話語中有著顫抖。


    “可以不去嗎?”


    杜瑤光背對著他,目光中驚詫無比。


    “你……都知道了?”


    見她心思一下就被試探出,薑流淒涼地笑了笑,道:“本來不知道的。”


    杜瑤光閉了下眼睛,語氣中有一絲哀傷:“有時候,我多希望你能傻一點……”


    明明杜瑤光已經偽裝得很好了,裝出來的冷酷無情,嚴厲刻薄,卻在薑流兩句話之間化作虛無,隻剩下掩蓋不住的熱烈。


    “不能。”杜瑤光迴答道。


    “薑焱淩活了三百年,城府之深,豈是能輕易讓你知道他重傷難治的?”


    “西北大荒的煞氣本就對修仙之人有極大危害,加上獄教教徒,九幽堡壘,左右護法,八部妖王,小薇,你就不怕你有去無迴嗎?”


    杜瑤光轉過身,看著他,目光中的水波在顫抖,對這個男子的熱情,通過一對眼睛表達得淋漓盡致。


    “二十年來,世人皆說我冷酷無情,孤高傲慢,可阿流你知道嗎,原來的我不是這樣的,我有親如父母的兩個師父,有要好的兄弟姐妹,可一夜之間,他們都死了,被那個人殺了,我的世界也崩塌了。”


    薑流看著杜瑤光這等悲傷的目光,心裏也如絞痛一般,喉嚨裏,好像卡了一根芒刺。


    “所以我不怕死,就像我已經不怕情劫一樣,若我杜瑤光的情劫都是你這般的男子,那再猛烈一些我也甘願!”


    “但是,薑焱淩是我命中魔障,我把我身邊親近之人盡數驅趕,一身孤注,為的就是我將來麵對那魔頭的時候,不會有任何人和我死在一起——成不了仙,不過生老病死,但若不殺他,我此生難以善終!”


    “你——!”


    薑流激動地邁出一大步,伸向杜瑤光肩膀的手,伸到一半,僵硬地停在了空中,握成了拳。


    “哪有你這麽不負責任的掌門!?杜小薇你可想好了,我薑流向來逍遙自在,才不願意接手這麽大個門派!”


    “你若非讓我管也行,但玄臨蒼穀兩個老滑頭渾身都是心眼,要是哪天我被奪了掌門,你可不許怨我!”


    薑流激動地說了這麽多,兩人誰都知道,這些隻是借口,他不想讓她走,雖然薑流可以保證,杜瑤光此行去千刃峰不會出任何閃失,但是,她若一走,他們就要永遠分開了。


    她這一走,世上就再沒有昆侖弟子薑流了。


    杜瑤光溫柔地抓住了他伸在半空中的拳頭,另一隻手,輕柔地撫摸著他的麵頰,就像是最後一次觸摸一般,細細地輕撫著。


    “原來,你是來說遺言的是嗎?”薑流憤憤道。


    即便這樣,杜瑤光依舊不生氣,淡淡地,笑著。


    她收他為徒的第一年,說過的話連十句都不到,今天卻說了這麽多的肺腑之言,因為她覺得,這可能就是兩人的最後一麵了。


    她要去的地方,是刀山煉獄。


    正因如此,她才不許他跟過來。


    仿若一朵嬌媚的荷花突然在平靜水麵開了出來,杜瑤光的笑,令他刻骨銘心。


    “如今你是我唯一的惦念,在你身上,我才得以體會到什麽叫在乎一個人,以及……喜歡一個人。”


    “得君如你,我並沒有什麽遺憾。”


    他們誰都沒有注意到,他們此時是貼的這樣緊,起碼對於杜瑤光,是真的把這一麵當成此生最後的訣別。


    杜瑤光的手,變得很燙,就像她此時內心從來沒有過的衝動一樣。


    她踮起腳,親吻了他。


    她的嘴唇很軟,柔軟得令薑流想貼在上麵美美地休息一晚。


    她的身體很溫暖,溫暖得令他想永遠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她的氣息很香甜,像三月的微風和春水,好似有她的世界永遠陽光明媚,永遠不會丟失光明。


    一股熱流直衝薑流的麵龐,差點把眼淚全擠了出來,他想伸手去抱她,但是他知道,等杜瑤光一走,他就是薑焱淩了。


    惡名昭彰的妖魔之王,配不上這麽好的杜小薇。


    杜瑤光很是留戀地輕輕咬了他一口,兩對嘴唇,纏綿到杜瑤光確定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自己的味道,才依依不舍地,鬆開了。


    “聽話,千萬不要跟過來。”她在他唇邊,輕聲道。


    薑流睜開眼,看見她的眼中也含著淚光。


    “你要好好練功,隻要你自身強大,那兩個老滑頭不服也得服,而且,玄慈師父會幫襯你的。”


    杜瑤光把手放在他胸膛上,輕輕地推開了自己,再這樣依偎下去,她就再也不舍得走了。


    “若是我能活著迴來,讓我知道你又偷懶,絕不輕饒你。”


    杜瑤光轉過身,終是兩行清淚從她白玉般的麵頰上劃過,沒有讓薑流看到。


    但是最後一句話,卻是帶著哭腔的:“如若一去不迴……那便一去不迴。”


    她決絕地離開了,把薑流丟在她製造的結界裏,風中的清香,逐漸消失了。


    薑流苦笑一聲,收斂著情緒,讓內心冷靜下來。


    “你可想好了,今晚之後,再無轉圜餘地。”


    子漁從石像後走出,對薑流道。


    “嗬,少廢話。”


    薑流故作輕鬆扭過頭來,看著少年道:“養尊處優的皇子殿下,你也遲早會經曆需要守護他人的時候,而且……我會送她一份禮物的。”


    “送瑤光姐姐?”


    “她一定會喜歡的,那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功名。”薑流看著杜瑤光離去的方向,微笑。


    “今晚之後,天下局勢大變,不知多少牛鬼蛇神會浮出水麵——偏偏還要我去想這破局之法,你真會給我找麻煩。”


    子漁滿嘴嫌棄。


    今晚之後,世上再無昆侖弟子薑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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