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令兒驚道:“剛才那……胡掌櫃,他不是此處的老板麽?”


    雲玖點頭:“嗯,絕大部分人,隻知道熙熙樓有個胖掌櫃,有極少的人,知道熙熙樓背後還有個老板,但也隻說熙熙樓老板深居簡出,沒有幾個人能夠一睹真容。”


    說著,他刻意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湊近道:“傳說啊……有人說老板是個西域來的中年胡人行商,家財億萬,揮金如土;還有人說……老板是南海某島來的年輕土著夷人,隻因為開采了一片盛產珍珠的海域而暴富;也有人說……老板聲音尖細,麵白無須,肯定是宮裏的某位公公,說不定背後正是皇家;還有人說,老板是位……年輕小娘子,布衣素裙,看起來沒有任何特異之處……”


    何令兒聽得如癡如醉,重生後她難得如此放鬆快樂,全副心神都被雲玖嘴裏的胡說八道吸引,隻覺這京都中處處臥虎藏龍,十分有趣,自己原來對京都一無所知,這個光怪陸離多彩紛呈的世界,仿佛隻對她拉開過深厚幕布的一角。


    她的眼睛閃閃發亮,充滿了好奇興奮。伸手抓住雲玖的袍袖搖晃:“那你說,哪一個才是真的啊?”


    雲玖瞥了她一眼,眼中帶著幾分笑意,淡定自若迴答:“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沒見過真正的老板。”


    何令兒凝視著對麵的雲玖。此時他黑發如墨,眉目如畫,深邃眼眸中帶著幾分笑意。她的心突然加速跳了幾跳,自從不再以男子身份與他相處後,她發現自己有些不適應這種微妙的變化。她趕緊掩飾自己的心情,轉移話題道:“你把這裏說得這麽神秘有趣,我都想去看看了。我……我馬上迴來。”


    她像逃離一樣從坐席上站起,裝作在打量周圍的環境,向食坊深處走去,猶覺得背後雲玖目光燙人,她急匆匆地轉過幾道門,進了裏間。


    她腳下亂走,和忙碌得熱火朝天的來往夥計擦肩而過,居然也無人理會她,麵前倒是掠過食坊內各種裝飾玩意,可是根本沒進她眼裏去。


    等她心緒平靜,氣息喘勻時,再抬頭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已闖到了食坊後廚內。


    這個後廚熱火朝天,繁忙異常。灶台裏的火焰跳躍著,照得大廚的臉龐通紅。大廚的額頭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滴滴答答順著臉頰滑落,旁邊的年輕學徒不時遞上毛巾幫忙擦拭。頭發卷曲,高鼻深目的幾名夥計在廚房裏穿梭,端著冒熱氣剛出鍋的盤碟快速走過。還有手中翻花如同炫技的白案廚子,擺弄幾下,如魔術般變出一個又一個精巧絕倫的果子。


    我在這裏看,是不是不太合適?


    何令兒不禁疑惑。她記得自己曾聽說過,許多食坊的後廚都是保密的,外人不得擅自觀看,以防有同行來偷師學藝,窺探獨有手法,自己怎麽會誤入這裏呢?


    她想要立刻離開,但又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正猶豫間,一道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喂!你是誰?在這裏幹什麽?


    似乎已有人看了她許久,聲音帶著明顯的警惕質問。


    “我,呃,我不小心進來的。”何令兒有些慌張,連忙道歉。


    然而,當她迴頭準備離開時,卻發現兩個身材魁梧的夥計已經站在了門口,像兩座鐵塔一樣擋住了她的去路。他們用冷冽的目光盯著她,抱臂而立,沒有絲毫要讓開的意思。


    何令兒感到一股冷意自腳底如藤蔓生上來,雖是夏日,廚房內宛如蒸籠,她卻凜凜打了個寒戰。她想起了前世那些可怕的經曆,仿佛又迴到了那個陰暗的地牢中。


    她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幾位……大哥,我走錯了,誤入此處,實在不好意思,我這就出去。”


    她向前邁了一步,卻發現那兩人依舊一動不動,臉上依舊是那副兇狠的表情。何令兒心中一沉,難道真的要動手了?這裏是廚房啊,怎麽會這麽危險?


    正當氣氛愈發緊張之時,一道女子輕笑聲打破了僵局:“哎喲,這是怎麽了?”


    在那一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魔力悄然彌漫在空氣中。那女子的聲音,如同天籟般動聽,瞬間消散了原本緊張的氣氛,仿佛它從未存在過。


    何令兒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她知道自己太過疑神疑鬼,杯弓蛇影。這家店看起來並無異常,這半年來日夜的憂慮和奔波,或許已經讓自己繃得太緊,仿佛一根弦即將斷裂。


    此時,對麵的夥計側身讓開,一位女子緩步走了進來。


    何令兒隔了帷帽紗幔,見對麵蓮步行來那位女子,身上也著一件杏黃色布衣,帶了帷帽,身段玲瓏,一打眼看起來,與自己竟有幾分神似。


    那女子緩緩走近,聲音溫柔如水,輕柔如風,又帶著幾分嬌媚。她的話語仿佛有一種魔力,讓人一聽便沉醉其中。


    “這位姑娘是哪裏來的客人?怎麽闖到我廚下的煙火賤地來?”


    何令兒隻覺得她說話語聲有幾分熟悉,一時愣怔。


    她突然醒悟,自己是被認成了對方,所以才能如此順利地進入這食坊的內部而無人阻擋。


    難道這傳說中的神秘主人,就這麽輕易地被自己遇上了?


    她反應過來,趕緊行禮致歉:“對不起,食坊內裝飾精美,我一時貪看,誤入此處,是我的不是。”


    對麵女子聽她說這幾句話,突然愣了一下,緊盯著她隱藏的麵容,隨即越眾而出,一手搭上她腕,香氣襲人在她耳邊貼附過來,悄聲問道:“何家小姐?”


    何令兒驚疑抬眼,透過帷帽幾重紗幔,看不透對方容貌。應承身份點頭道:“你是?”


    那女子翩然旋身過來,抬手將自己帷帽一掀,同時也將何令兒頭上帷帽摘去,嫣然笑道:“何妹妹,你還記得我嗎?”


    何令兒仔細打量著這位杏衣女子。


    她的眉目舒展中帶著幾分媚惑,秀發微卷,又顯露出些許異族風情。若論容貌,她隻算是中上之姿,遠不及何令兒的清麗嬌美,絕代姿容,但她的雙眸卻生得極好。眼波流轉間,靈動自然,令人情不自禁地覺得她是個美人兒。若是那雙美目在男人身上轉上幾轉,隻怕他們便要酥成一灘水了。


    她身上布衣素裙看去平常,細看卻都是最好的手工裁縫所製,襯得她身段玲瓏,嬌美可愛。


    何令兒塵封的記憶中,有什麽被複蘇了。她驚叫出聲:“你!你是那年雨夜中我遇到的……”


    杏衣女子突然格格嬌笑起來,扭身對眾人一揮手道:“這是我的貴客,你們今日可要小心伺候著,不得有誤。”


    周圍的氣氛瞬間變得歡快起來,一片熱烈讚歎此起彼伏。經營場中對人情世故何等稔熟遊刃有餘,當初敵意早已化為烏有,周圍盡是歡聲笑語。


    “哎喲,原來是頭兒的貴客,難怪與頭兒一般不落凡俗的氣度。”


    “我就說嘛,自家人進自家門,以後小娘子要吃甚麽喝甚麽,隻須來吩咐一聲,四海九州的花樣,我們都能給你做出來。”


    “我看小娘子是與一位公子同來的,趕緊請到貴客雅室中去,再將咱們的二十年陳釀取出來給貴客品嚐。”


    那二名夥計,早如拔了毛的公雞一般,臊眉耷眼地過來對何令兒行了一禮,道歉道:“小娘子恕罪,不是我們敝帚自珍,確實廚房裏有幾道拿手菜時常有同行來偷學,防範過度了些,還請小娘子大人大量,勿要見怪。”


    何令兒愣一下,看那二人行禮低低地,自己再不說話,隻怕他們就要跪下去,趕忙攔住道:“無礙無礙,你們也沒把我怎地,都是誤會。”


    胡掌櫃趕了過來,臉上堆笑,胖胖的手揮動著想引何令兒上樓,卻被那女子一巴掌打了開去,“老胡!不用你,我的姊妹,要帶自然是我親自帶去。”


    何令兒茫然似在雲裏霧裏,聽著女子親切隨和的話語,怎麽也沒想到,今日竟在這裏遇到了她!


    而她又怎麽成了這麽一間頗有規模食坊的主人?


    杏衣女子攜了她手,二人一路上了二樓,進了一間隱蔽雅室,進門是郭熙所繪四連春雨晴霽圖屏,煙霞山水,似幻似真,映襯著室內紫檀胡榻,描花繡礅,以及布置雅致,色色精美的器物,顯然是主人家自用招待貴賓之所。


    杏衣女子迴首關上了門,何令兒當真不敢相信,凝神盯在她臉上,言語中帶了歡悅與不敢置信,叫道:“香格兒?”


    對麵人格格笑出聲道:“不錯!我便是那年你救下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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