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玖懶洋洋地一攤手:“你若要學易容之術,何須舍近求遠呢,何不拜我為師,求我教教你?”


    “啊?”何令兒又是一驚。她並不是因為對方看穿了她的偽裝而吃驚,而是因為雲玖對易容之術似乎頗有研究。如果他能指點一二,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隨即她又想到雲玖似乎對自己的身份並不感到驚異,不禁好奇地問道:“你……你認識我嗎?”


    雲玖淡然一笑,眼神中帶著一絲戲謔,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不認識。怎麽,你很出名嗎?”


    他聳肩,伸手隨意取了一塊桌上的核桃酥吃著,如閑適隨話,“讓我猜猜,生得如此清麗脫俗,又帶著一股灑脫之氣,必定來自簪纓富貴之府……”


    何令兒嫣然一笑,心中隱約有些得意,看來自己在汴京城內有幾分薄名,連雲玖也有耳聞,無論何時,聽讚美總是令人愉快的。


    雲玖故意拖長語調,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莫不是傳說中……忽男忽女,可男可女的觀世音菩薩?”


    何令兒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原來雲玖是在拿她打趣。她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簾,忘記了這個人總是口無遮攔。


    雲玖卻輕笑一聲,擺擺手,“罷了罷了,我不過是逗逗你。其實我一看你言行舉止,便知你出自書香門第,家教嚴謹。你行走在市井之間,不欺人以勢,不驕人以威,可見風度教養都非常好。我猜你應該是出自公侯世家吧?”


    何令兒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誇讚,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漣漪。她垂下眼簾,沒有說話,但嘴角卻忍不住上揚。


    “我初到京中不久,倒也不曾識得這許多高門貴女的芙蓉閨名。”


    雲玖正經不過一瞬,又恢複了那不羈笑意,“隻不過,你既然喜歡打扮成男人,還是求我指點你一些易容裝扮的要訣才好,我帶你四處玩耍,也方便些。”


    何令兒想起之前的快樂時光,心中不禁一動。她抬起頭笑道:“好啊,如果你真的有心教我,我當然樂意拜師學藝。而且我覺得男裝更加方便。”


    雲玖調笑:“那是自然,你想一想,我們去青樓那種地方,你我二人是人家的二份銀子,我自己帶個美嬌娘,那豈不是一份都沒有,直接斷送了人家的財路?”


    何令兒一開始聽得一頭霧水,等迴過神來,臉上頓時如火燒一般。她狠狠地掐了一下雲玖的胳膊,卻發現雲玖眼中滿是笑意地看著她。她這才意識到,無論怎麽反應,好像都是雲玖占了便宜。她趕緊鬆開手。


    “好了,不逗你。”雲玖道,“你本名不叫何令,卻叫什麽?”


    “何令兒——其實也不算騙你。”


    雲玖的眼神在何令兒的容顏上流轉,最終還是勾起了唇角淡笑道:“今日你肯以真麵目見我……無論如何該慶祝一番,我帶你去個好地方吃東西,樊樓的白案廚子越來越不濟事了。”


    樊樓可是京中一等一的高級食坊,連樊樓的廚子都看不上,雲玖的口味這般刁鑽!


    何令兒就知道,但凡京中有好吃好玩的地方,雲玖定然掘地三尺也能找到,興奮叫道:“好啊,我們去哪裏?”


    雲玖一揮長袖,瀟灑地站起身來:“你不知道,真正的美味往往隱藏在不知名的地方。就如同這世間的珍寶……”


    他話語一頓,輕輕一笑帶過,扭頭走向樓梯,招手示意何令兒跟上。


    京都的繁華,聞名遐邇。


    街市上熙熙攘攘,各地行商將數不盡的貨物運送到京城,酒樓中也供應天南海北的新鮮菜肴,街上挑擔叫賣的,吆喝生意的,還有百姓們或興高采烈,或吵吵嚷嚷的各色語聲,形成一種紅塵煙火的喧囂氣氛,令人不自覺沉醉其中。


    對外人而言,或許唯一聽說過的,京城中最豪華昂貴的第一樓要數樊樓。


    但滿京都各處大街小巷內,其餘的酒肆飯莊也是數不勝數,鱗次櫛比。


    雲玖帶著何令兒去的那家食坊,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說富麗不富麗,說樸素不樸素。


    一樓大廳五六張桌子,十幾條板凳,二樓幾間雅室,樓後有院落,樓下有酒窖。


    總之就是這麽一家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食膳坊。


    二人踏入店內,何令兒戴著帷帽,好奇地四處張望。


    她先看到一個笑嘻嘻的胖子掌櫃,正在門前迎來送往,和藹可親,春風滿麵,仿佛天下王孫貴胄還是平頭百姓,在他眼中都是最最貴重的客人。


    何令兒一見之下,心中對雲玖的眼光不禁更加信服了幾分。


    掌櫃正招唿著手底下的夥計忙碌。


    “阿甲,把剛出鍋的魚給劉老爺送到二樓去。”


    “阿乙,送菜的吳伯又來了,快去後門接一下。”


    “阿丙,西域新來的精釀葡萄酒,給王公子來一壺,把酒窖小心蓋好。”


    雲玖附在何令兒的耳邊低聲道:“這掌櫃姓胡,他家廚子從前是個胡商,曾經帶領商隊走遍南疆北域,如今年齡大了,委身這間食坊做了廚子,整天樂嗬嗬地,燒得一手好菜。就連北狄草原上的排炊羊,西域的孜然胡餅和炙金腸,南疆的香茅石魚,鮮花汽雞,也是做得各具風味,滋味絕佳。各方食客垂涎三尺,絡繹不絕來這間小館兒裏一快朵頤,等你嚐過,自然知道。”


    何令兒落座,看雲玖熟練之極地點了幾道菜,待夥計走後低聲問:“那夥計也是胡人麽,可是看他眸色烏黑,卻又不太像。”


    雲玖流雲黑發如絲緞般披在身後,隨意坐在胡榻上伸開了長腿,眼也不抬地懶懶道:“這間食坊特殊之處,不在於屋宇樓瓦,不在於鋪陳酒具,而在裏麵的人。這裏麵的人,我都不知什麽來曆,或許是胡人罷。”


    “你都不知道?”


    何令兒更加好奇,這還是她第一次聽雲玖說起他也有不知道的事。


    “嗯。”雲玖一笑,向外麵指了一指。


    “熙熙樓取得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之意,很有幾分意思。”


    何令兒哼道:“我看說不定就是熙熙攘攘,人流如織的意思呢,為了取好口采的。”


    她本心其實覺得雲玖說得大概是對的,但她此刻情不自禁,就想跟他對著幹,這也恐怕是這段時日來跟雲玖染上的壞毛病。


    “你若這麽說,倒也無礙。”


    今日雲玖卻意外的好說話,還順手給她麵前斟上了茶。


    “熙熙樓的紅漆門檻人人都見過,然而要問起熙熙樓的真正老板是誰,卻極少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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