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前的何令兒,原本就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純真懵懂,被父母管束嚴格,就這麽安安靜靜地長大。


    然而,即使再溫順的羊羔,也會偶而有反叛的時候。


    那一年,何令兒年方十歲,因為無心向學,不愛把心思放在父母指定的那堆聖人規誡上,因此常被斥罵。


    何晟對她幾近絕望,看她讀書雖能枯坐不動,腦子卻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考問時如一張白紙,甚麽都不記得,何晟怒火不可遏製,對她直接動了鞭子。


    林夫人則是在教她習學女則時遇到了問題。


    何令兒翻著女則,疑惑問母親:‘這書的由來,源自長孫皇後常與上商略古事,裨益弘多,可阿娘又教我女子無才便是德,與父親平素說的也多有差異,我究竟該聽誰的?’


    林夫人一時語塞,被詰問之下惱羞成怒,最終隻好決定,在何晟的十鞭子之上再加十鞭。


    泥人兒也有三分火性,十歲大的小女娘懂得什麽天高地厚?兩度遭遇橫禍的何令兒憤怒之下,晚上收拾了幾件心愛首飾,捆了個小包裹背著,手腳並用,就爬上了相府中那棵幾十年的老木槿花樹,從牆頭攀援出去,消失在汴京的暗夜幽巷中。


    “那時我真是膽子忒也肥了。”


    何令兒想起來不禁後怕,又笑出來。


    “其實若不是遇見你,我還說不準會發生甚麽危機嘞,說起來你也救了我啊。”


    香格兒美目流轉,望向何令兒的眼波中滿是感激。


    “那時你挺身相救,我心裏清楚得很,你不必安慰我。”


    那夜,何令兒孤身走在深深的巷弄中,四周暗影瞳瞳,幾無人跡。


    她自己心裏原本的一腔孤勇,就好像雪地上澆下的一捧熱水,散如彌煙,頃刻不見。


    一個韶齡幼女,孤身行走,四周黑暗中似有無數獠牙利爪虎視眈眈,覬覦著將她撕成碎片。


    她卻連晚上要投客棧都不知道,更別說認識汴京的客棧門朝哪邊開了。


    突然間,黑影晃動,何令兒眼角瞥到有人襲來。她驚恐萬分,身體僵硬得像一塊木頭,根本無法動彈。她隻能抱住頭,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啊!”


    伴隨著她慘叫聲,響起的還有一聲迴應‘喵……’。


    那黑貓倒是比她嚇得還厲害,幾個縱躍,消失在民房屋頂。


    雖說隻是虛驚一場,可仿佛觸發了何令兒腦中的一個開關,她登時想起了許多出府前從未想起的奸殺擄掠案情故事來。


    她瑟瑟發抖,猶豫著自己是往前再走,去試圖尋個好人問路,還是灰頭土臉地迴到相府去領罰。


    就在此時,卻突然響起一陣嘈雜淩亂的人聲,許多紛亂腳步,聽著匆匆向她這邊來!


    何令兒嚇得四肢百骸都軟了,跳開兩步,身子不小心撞在一個黑黝黝的老舊醃菜壇子上。


    咚地一聲,壇子蓋摔開落在地上,她下意識低頭往裏一瞥,卻與一張嬌小蒼白的臉龐對上了視線。


    “別出聲,救我。”那人迅速伸出一隻小手捂住了她的嘴。


    那人正是香格兒。


    何令兒心跳稍微平複,見那壇中躲的是個少女,眉目原本也頗秀美,隻是現在看起來瘦弱憔悴,顯然是受了不少苦。如今又被這許多人追,定然是個和自己一樣的倒黴蛋,甚至很可能還不如自己。


    當下何令兒自己困境還未擺脫,卻先起了同情之心。


    她心想,同是女子,又同是受苦受氣的命數,今天無論來的是天皇老子,官家軍兵,還是其餘的什麽人,她也要先救這看起來弱質纖纖的少女一救。


    何令兒扒頭看一眼,壇中醃菜所剩不多,其時夏日炎熱,冬日所製的醃菜經過半年的消耗,已經所剩無幾。正好留了些空餘地方,讓那少女有處容身。


    那少女半個身子浸在醃菜汁水中,看起來淒涼又可憐,更糟糕的是,壇中一股酸酸嗆嗆的氣味已彌漫了半條街,任憑誰從此處過,都不可避免會注意到這個壇子剛剛被打開過,這可怎生是好……


    一群衣著短小精悍的人奔跑了過來。帶頭的是一個粗獷的男人,他皺了皺眉頭,用力吸了吸鼻子。果然一晃眼,他手中的燒火短棍一揮,指向旁邊的瓷壇,大聲喝道:“這裏有人!”


    旁邊立刻有人湊上來問:“段頭兒,您怎麽知道有人?”


    段頭兒淡笑一聲,得意洋洋道:“如果是晚上掩好的壇子,現在不可能味道這麽濃鬱!肯定有人剛剛打開過,深夜長街上一個人都沒有,什麽人這個時候要藏頭露尾?肯定是我們要找的人沒錯!你們年輕沒經驗,還得多學著點,多出來曆練曆練!”


    “是是是。”眾人點頭稱是。


    段頭兒話音剛落,旁邊的人驚叫起來:“壇裏有人,壇裏有人!”


    “哈哈哈!”那段頭兒粗狂的笑聲迴蕩在深夜寂靜的小胡同裏。


    “我說甚麽來著,快把那小賤人拖出來,咱們兄弟先給她點教訓嚐嚐,讓她知道咱們的威風。”


    眾人狂笑著湧向醃菜壇。


    突然響起女孩清脆鮮嫩的冷聲嬌叱:“你們都讓開,我自己出來。”


    周圍人一愣,隨即爆發出一陣淫笑聲。


    “喲,倒是識相。”


    “知道撲騰不出浪花,自己老實出來,讓哥哥們先給你點教訓看看。”


    “甚麽教訓!那叫甜頭,你懂不懂的……妹妹別怕,出來哥哥疼你。”


    一陣浪笑聲中,眾人紛紛讓開,一個小姑娘拉著壇子邊,費力地緩緩從裏麵跨爬了出來。


    她身上幾層薄紗留仙裙已被汁液浸透,滴滴答答一路滴落在地上,泛出濃鬱而難聞的氣味。


    周圍人掩著鼻子嫌惡地嗬斥:“小賤人,倒是正好……趕緊自己把衣裳脫了,免得沾到咱們身上。”


    小女孩伸手,撥開沾滿汁水黏在臉上的幾縷烏發,抬頭凜然怒瞪著麵前眾人,清音故作威嚇,如一隻炸毛而張牙舞爪的幼貓。


    “你們是什麽人?是父親叫來抓我迴家的嗎?”


    “不是,不是她!”眾人看著這滿身正向下滴著菜湯的小姑娘麵麵相覷。


    此時有人已在長街上踢凳翻鋪,將街上搜了個幹淨,幾個人不死心,還往壇子裏探了一下頭,滿眼皆是醃好浸泡在汁水中的菜葉。


    何令兒的聲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你們……若是護送我迴府,每人皆可得五貫賞錢。


    那為首的‘段頭兒’五短身材,眼睛一大一小,都瞪得溜圓,驚詫道;“你是什麽人!”


    五貫錢可不是小數目,他們辛辛苦苦做家丁護院,一個月最多也隻兩貫,這裏二十餘人,一出手便能打發了百貫錢的富戶,可著京都城內數也隻有限幾家,這女娃究竟是……


    何令兒冷冷盯著他們:“你們不知道我是什麽人?”


    見那些人麵麵相覷,茫然無措的樣子,她又收了神情,歎口氣道:“當朝首輔何晟,你們沒聽過?”


    那一夜,何府得了失女,簇擁送人迴去的眾打手護衛得了賞銀,就連等到萬籟俱寂從醃菜壇中探頭站起的少女,手中也握著一包首飾放目遠眺。


    唯有何令兒所得最豐——她得了一頓板子,加了利息,打得比促成她出府的那一頓還要多,還要痛,還要永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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