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秦時月離了寺院,一路往西而去。


    他先在永王街市要了壇陳年蘆稷酒,作為送給來少俠的見麵禮,然後乘竹筏橫渡壺溪。


    在竹筏上,他與筏工攀談,打聽五年前國軍某師奔襲阻擊日軍之事,筏工侃侃而談。


    時月知道,這支部隊,因了抗戰中對日作戰的赫赫戰功,幾乎就是神一樣的存在。特別是龔副師長,更是因身先士卒衝鋒在前而英名蓋世。


    在六宅坎頭上岸後,麵對著左前方遼闊的田野和田野盡頭起伏的山巒,秦時月雙腳並立,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好久才將右手放下。


    中日軍隊的殊死拚殺,就發生在眼前這片原野和山丘上。


    當時國軍某師兩個營投入戰鬥,有一百多名官兵在這裏英勇捐軀,用自己年輕的生命,成功阻擋了日軍瘋狂南進的鐵蹄。


    指揮此戰的正是英勇善戰的龔副師長。秦時月到第三戰區後,龔副師長已經戰死沙場,但英風豪氣,讓他萬分崇敬。


    時月一邊牽馬而行,一邊打量著這塊浴血過的土地,心裏充滿了對先烈的崇敬與懷念之情。


    秦時明月漢時關,


    萬裏長征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將在,


    不教胡馬度陰山。


    時月一邊走,一邊在心裏背誦著“初唐四傑”之一王昌齡的《出塞》詩,這首成為他姓名源泉的名作,為自己無緣親臨前線殺敵而深感惆悵。


    不過,雖然抗日的烽火已經遠去,但報國的機會永遠存在。


    此生不報國,豈不枉此生?秦時月覺得自己的內心,有種火一樣的激情在燃燒。


    這種激情讓他內心充滿著使命感,隨時願意為國家和人民付出自己的所有。


    慢慢地,他走過了平山,走過了香草墩,走過了黃泥山。


    沿途均是百十來米高的小山,確實是個打伏擊的好地方。


    快到金崗塢時,看看天色將晚,他才重新躍上馬背,向低低的天竺山嶺再行一個軍禮,然後兩腿將馬一夾,韁繩一放,口中“駕”的一聲,黃膘馬便沿著山腳一路向西而去。


    時月一路打馬以中速跑過,等到過了湯塢一側,馳上長長的黑鬆嶺,已是暮色四合,右手一二裏外山腳下的幾處茅屋,也亮起了昏暗的油燈和燭火。


    來到嶺上,隻聽得風聲如吼,似有千軍萬馬從兩側山塢裏奇兵突出,又似百萬陰兵,在虛空裏穿梭疾行,聽了讓人頭皮發緊,周身發寒。


    他這時才想到,自己已經來到當地出名的黑鬆嶺。


    四下觀察,這黑鬆嶺南北兩邊俱是高山,是甑山的分支。


    時月打馬走在黑暗中,神情高度警覺。


    兩邊山上風聲唿嘯,樹影幢幢,柴草搖曳,大有厲鬼出洞之勢,煞是陰森可怖。


    秦時月從小在這廟下長大,對黑鬆嶺一帶的環境十分熟悉,又兼正值血氣方剛年齡,胯下還有黃膘馬,所以膽子比較大,對猛獸之類格外留心,而對剪徑之事倒沒有怎麽放在心上。但為防萬一,他還是將手槍打開了保險,平握在手,隻用一手操控著韁繩。


    迴想一路過來,左側全是山梁,一道比一道高,直入甑山深處;而右側呢,又是一大片在溪流和山梁相夾之下的田野,壺溪在東,山梁在西。


    這山梁從甑山餘脈自南向北延伸,過了這黑鬆嶺,一直通到那烏龜潭和排潭邊的馬鞍山,乃至更遠的馬山。


    到得嶺上,但見兩邊是高聳的山影,頭上又是墨影如蓋。


    一株大樟樹下,有著三間黃泥與稻草夯成的土坯平房,不過房頂蓋著的倒是黑瓦,不是茅草。


    這裏是風口,屋頂如蓋茅草,過不了幾天就會被大風刮得無影無蹤。


    湊及一看,門窗緊閉,用電筒一照,大門上方依稀有個“庵”字,前麵幾字已為風雨剝蝕,看不清形狀。


    路邊立著塊石牌,上麵寫著“廟下”二字。


    從剛才的那個湯塢起,就已從永王進入了廟下地界。


    廟下是秦時月先祖於南宋末年自餘杭遷居以來生活的地方,也是自己的第一故鄉,立時讓他生起一份特別的情感。


    他上次來廟下登山是白天,從北邊的老山塢抄近道溯甑山溪而上。這次卻是從東邊過來,完全不同的路線。


    他想起當年日軍失蹤的事,想起西山川。


    難道日軍是過了這黑鬆嶺之後進了湯塢,再上了甑山?還是在黃泥山一帶激戰後逃上了甑山,再進了西山川?


    如果是因為在黃泥山一帶戰敗而遁入西山川,那還可以解釋;但如果是翻過黑鬆嶺之後進了湯塢,那是違背了常理。


    翻過黑鬆嶺之後,正常的應該是繼續沿嶺腳而下,直去東麵的永王或北麵的烏龜山方向。那裏可以通往秦夢。


    但進了湯塢就不同了,是絕路。


    如果進了湯塢還不夠,又上了南首的甑山主體,那更是由絕路進入了絕境。


    那裏方圓數百裏均是荒無人煙的野山。


    不管是往正南,還是往西南或東南,全是山,以及鑲嵌在大山縫裏的零星幾戶人家。


    往南,翻越上百裏的大山,是暨陽、稠州、婺州一帶,變成了走迴程,沒有道理。


    往西,更是無邊無際的叢林,綿延幾百裏,一直通到福建的懷玉山脈去。


    唉,現在也不用他去多想了,案子該已經上報給縣政府或移交給警察局了吧?隻待調查組得出結論便是。


    今後他秦時月要對付的,主要是那個文物案子。


    那案子破了,他的掛職實習期怕也差不多要結束了,他也就功德圓滿了。


    時月在黑咕隆冬的嶺上慢慢走著,想著。


    眼前漆黑一片,隻露著一線灰白的路麵。


    耳邊陰風怒號。


    左右兩側漆黑的山塢裏,似乎隨時都會有什麽東西冒出來似的。


    如此陰森之地,晚間確實不宜久留。


    他本想看看牛爺講的那個讓日本佬覺得稀奇的水碓還在不在,但夜這麽黑,加上自己還有事,便打消了念頭。


    時月放好手槍,手裏握著手電筒,重新上馬。


    因是下腳路,馬兒馭著主人越跑越快,如一支離弦之箭衝下長長的山坡,進入半裏地外的廟下村。


    舊檀有《黑鬆林》詩相讚:


    先民開此山,


    植樹衛鄉邦。


    冠蓋秀雲表,


    濤聲撼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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