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肝,別鬧了,吃飯,吃飯!安定縣衙的涼爽明亮的二堂裏,縣令張威笑容滿麵地用朱漆盤裝滿了小魚幹,送到一隻橙色家貓的嘴邊。正在睡覺的橘貓聞到魚腥味,立刻睜開眼睛,先是歡快地叫了幾聲,然後低頭狼吞虎咽。


    “慢點吃,慢點吃,吃完了還有,還有!”縣令張威像哄情人一樣,滿臉溫柔地叮囑,心裏充滿了幸福和滿足。


    他今年五十二歲,讀書成績一般,考了七次才考上進士。


    而且在同一批考生中,他還排在倒數第二。


    不過,他治理政務的能力顯然超過了學術研究。


    五年前,他被任命為下縣主簿,正式踏入仕途。


    接著兩年升一級,從主簿、縣丞,一直升到了知縣,調任安定縣。


    今年,他在定安縣令的位置上,也即將滿兩年...


    雖然還沒有達到規定的三年考核期限,不過,我也已經準備好晉升了。


    縣令晉升通常會換個地方,擔任府或州的同知。


    不過,張威更傾向於去耀州當通判。


    有兩個原因,首先,耀州離京兆府近,便於與上級溝通。


    其次,通判的職位雖然與同知級別相同,但權力比知州還要大。


    而且,通判是中央直接管轄的官員,無論是升遷還是調到其他肥缺,都有優先權。


    “慢慢來,慢慢來,阿福,好東西都給你留著呢,別這麽著急吃!”想到自己的仕途一片光明,張威的心情越發愉快,一邊唿喚著貓咪的名字,一邊在橘貓的脖子後麵輕輕撫摸。


    這隻橘貓名叫阿福,和他的小名一模一樣。


    在張威眼中,這隻貓是他的幸運星。


    自從養了它,他做事都順順利利。


    至於橘貓從不捉老鼠,甚至看到老鼠跑上書架也不吱聲,張威選擇無視,甚至把它當作“仁慈”,大肆宣傳。


    在這個時代,會抓老鼠的貓多的是,但能和老鼠成為朋友的,全世界隻有阿福獨一份!


    作為一隻貓,要學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做官又何嚐不是這樣?


    那些恪盡職守、清正廉潔,在張威看來,隻是剛入官場的菜鳥才會相信的假象。


    實際上,能在官場上混得開的,都是懂得隨波逐流的人。


    菜鳥們要麽在四處碰壁後漸漸學乖,要麽一輩子在底層掙紮,無法晉升。


    因此,對於最近聲名鵲起的年輕巡檢,張威並不看好。


    真以為憑借一首詩詞就能平步青雲嗎?


    這隻是失意文人的自我安慰,實際上,詩詞何時變得如此值錢?


    從大宋建國以來,哪位樞密使是因為詩詞寫得好而受賞識的?


    常言道,半部《論語》治天下。


    讀書太多,反而可能不具備做官的本事。


    至於公務,無論是轄區內的案件還是鄰裏糾紛,都有專門的孔目負責處理,哪需要巡檢事事親力親為呢?(注:孔目,宋代對低級吏員的統稱。一般縣裏設有吏案、戶案、禮案、兵案、刑案、工案六個辦事機構,每個機構設一個孔目。)


    你一個來自汴梁的讀書人,再聰明能幹,對地方事務和風俗習慣的理解,能比多年經驗的老吏更熟悉嗎?


    現在還沒捅出簍子,算是運氣好。


    萬一哪天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就算背後有太學同學撐腰,也會落得灰頭土臉。


    所以,縣令張威認為,他手下的這位齊姓巡檢要麽是讀書讀傻了。


    要麽,就是想撈點名聲,然後換個地方,並沒打算長期擔任定安縣金牛寨巡檢的職務。


    否則,這個人不會不顧官員的身份,去搶捕頭和衙役的工作......


    更不會像文職人員那樣,整天扛著長槍弓箭滿山追著野狼跑。


    所謂的“每案必破”,“伶牙俐齒”,這些聽起來威武的稱號,其實都是小官小吏才有的榮耀。


    但官員和吏員之間,卻存在著一道無形的天塹。


    一旦有人被上級認為是“能幹的吏員”,他這一生最高的職位可能就是“少府”、“將作”、“都水”這三個監察機構,或者是大理寺。


    除非他哪一天碰巧立下了驚人的功勞,否則永遠不可能成為一路的鎮守者,或是進入中央權力核心。


    “稟告縣令,金牛寨巡檢所的弓箭手張帆,受巡檢齊淩之命,帶著竇家堡竇三娘控訴兒媳不孝的案子,以及案件的雙方當事人來到縣裏,請求縣令親自裁決!”


    有些人就是經不起琢磨。


    張威剛剛在心裏嘲笑金牛寨巡檢齊淩年輕不懂事,齊淩的名字就通過主簿周崇的口中傳到了他的耳朵裏。


    “婆婆控訴兒媳不孝?!他不是號稱伶牙俐齒嗎?怎麽這麽點小事也要麻煩老夫?”張威還沒摸夠橘貓,皺著眉頭對外抱怨。


    “屬下剛才也問了同樣的問題,張帆迴答說,他們巡檢認為,他的職責是緝拿走私犯和盜賊。


    而替天子牧養百姓,教導民眾,那是縣令您的職責。


    他不敢越權行事!”周主簿微笑著,不動聲色地在張帆的話裏加了一點調料。


    “他還懂得不越權,難得,難得啊!”縣令張威聽了,立刻冷笑一聲撇了撇嘴。


    然而,笑過之後,他卻沉默了許久。


    直到周主簿在外輕咳幾聲,他才猛然迴過神來。


    他搖搖頭,把手從橘貓頭上移開,溫和地吩咐:“子瑜,進來喝茶吧。


    這裏沒有外人,我們不必過於拘泥於禮節!”


    “遵命!”主簿周崇,也就是周子瑜,應了一聲,恭敬地快步走進來。


    自有侍女為他掀開門簾,整理座位,倒茶倒水。


    縣令張威摸了半天貓,自己也口渴了。


    他先拿起茶杯慢慢品嚐了幾口,然後笑著問道:“你看過卷宗了嗎?常言道,清官難斷家務事。


    我記得,那個竇三娘不是第一次控告她兒媳了吧?!”


    “縣令有過目不忘的才能,屬下佩服!”周崇立刻坐直身子,笑著拱手行禮。


    “不過,上一個兒媳姓李,已經和她家兒子離了婚。


    這個兒媳姓馮,是去年年底才娶的,結婚還不到半年。”(注:和離,宋代時期的離婚製度。)


    “和離?竇三娘同意的?”張威立刻從對方的話語中察覺到了不尋常之處,本能地追問詳情。


    “上一個兒媳是李家寨的人,她父親是個鄉裏的長老,地位並不比竇三娘的兄長低。


    竇三娘既然不顧親情,跑到衙門告兒媳不孝。”


    “李家也不願女兒再受委屈,直接通過竇家堡的堡主出麵,讓女兒和她兒子和離解決問題。”


    “結婚前收到的禮物和現金,都雙倍退還,陪嫁的東西全部白送給她兒子了……”


    周主簿是個經驗豐富的老官員,馬上理解了張維想知道的重點,於是簡潔明了地把關鍵點解釋清楚了。


    “哦,難怪呢。


    不僅賺了一倍的錢,還免費得到了陪嫁,這筆交易真劃算!”張威嘴角上揚,滿臉對竇三娘子的不屑。


    “竇三娘子給她兒子娶的新媳婦,也是馮家人,和她同姓。他們之間還有親戚關係,她丈夫是個殺豬的屠夫。”周崇也笑了,臉上流露出一絲幸災樂禍的表情,“上次她告狀,肯定是無理取鬧。縣尊當時當眾訓斥了她兒子和兒媳,沒有深究,處理得很得體。”


    “但這次,恐怕就不隻是誣告那麽簡單了。她還想像控製李氏那樣控製馮家的女兒,可馮家的女兒恐怕真敢跟她頂嘴!”


    “嗯,肯定沒錯!”縣令張威笑了笑,臉上也帶了幾分幸災樂禍。接著,他想了想,有些遲疑地問道:“關於刑案,你問過趙孔目了嗎?他是怎麽說的?”


    “在來向您報告之前,我就已經問過了。”周主簿十分熟練,笑著迴答,“趙孔目說,那個馮屠戶以前名聲很不好,家庭教育可想而知。不論婆媳之間誰對誰錯,女兒頂撞長輩這種風氣絕對不能助長。當然,具體怎麽裁決,還是請您決定!”


    “確實,這種風氣不能助長!”張威立刻有了主意,輕輕拍了拍桌子,“竇三娘子雖然霸道,畢竟是馮家的婆婆。馮家的女兒怎麽能違背長輩呢?來人,先把那個不孝的馮氏抓起來,打二十嘴巴。然後把她枷在公堂門口,以示警戒!”


    “縣尊英明,當今皇上以仁孝治理天下。縣尊正好借此機會宣傳皇上的旨意,教導全縣的軍民百姓!”周崇配合得恰到好處,立刻笑著補充。


    “嗯,子瑜懂我!”張威聽了心裏很受用,伸手輕輕摸了摸胡須。


    判決案件從來都是一種學問。關鍵是要讓各方都能接受,或者都能平息事端。至於這樣的判決是否公正,以及竇三娘子的兒媳是否真的頂撞了婆婆,受到重罰是否冤枉,這些都不是縣令和主簿需要考慮的。誰讓她父親隻是個屠夫呢。既沒有麵子,也沒有能力像李氏的父親那樣支持自己的女兒。


    “縣尊,這種小案子,金牛寨那邊或許真的能處理。”周主簿三言兩語就把一個素未謀麵的小女子打入了深淵,但他意猶未盡,想了想,又厚著臉皮補充道:“他之所以把案子交給縣裏,可能主要是因為從中撈不到什麽油水!”


    “怎麽,你聽說他撈油水了?”知縣張威斜眼看了周崇一眼,沒有明確迴應。


    “畢竟他守著通往夏州的商業要道。今年皇上下令停戰,放過了黨項人。過往的商人至少會增加一倍。”周主簿沒有直接提供證據,而是先說了可能性...


    根據以前的經驗,縣官張威在處理利益分配時,絕對是個眼裏不容沙子的人。


    所以,他故意在這個問題上做文章。


    不過,這次張威的反應有點超出他的預料。


    隻見張威摸了摸胡子,沉思了一會兒,然後笑著搖頭說:“子瑜啊,你的視野太狹窄了!”


    “這……”主簿周崇一愣,立刻彎腰表示虛心請教,“我見識淺薄,請大人指教。”


    “我早跟你說過,別隻盯著眼前這點小利益!”張威再次搖頭,笑容變得深不可測,“眼光要放長遠。”


    停頓了一下,給周崇一點時間消化,他接著說:“他雖然因為犯了大錯被趕到金牛寨戴罪立功,但他的根基還在汴梁。他的家人和老師都還在。他的同學李昇,你也見過,為人穩重,前程無量。”


    “李巡使確實前程遠大,但從那天晚上的情況來看,他和李巡使的關係似乎不像表麵上那麽親密。”周崇想了想,低聲補充道。


    “嗯?你怎麽知道他們的關係不像他們說的那樣親密?”縣令張威皺起眉頭,看著周崇,嚴肅地問道。


    “那天晚上,他們師兄弟倆就沒怎麽說話!”周崇被問得心裏發慌,遲疑了一下,才猶猶豫豫地迴答,“另外,那天晚上,李巡使需要幫忙時,他似乎不太情願。直到李德昭侮辱了太學,他才不得不站出來。”


    “嗯——”縣令張威低吟一聲,然後長歎一口氣。


    主簿周崇不確定自己的話是否打動了張威。他又猶豫了一會兒,繼續試探性地補充:“李巡使去夏州,理論上他可以找個借口送到環州和夏州的交界處。巡檢所也不是非他不可,您也不會不給他這個麵子。但他隻送出了縣城,然後就轉身進了山。”


    “嗯——”縣令張威繼續沉吟,對周崇的話依然不置可否。


    “還有……”周崇快速掃視周圍,打算再添油加醋。誰知,縣令張威突然瞪了他一眼,低聲質問:“你和他有仇?還是他最近得罪了你?”


    “沒,沒有!最近肯定沒有。”周崇嚇得一哆嗦,連忙搖頭否認。他和齊淩之間按道理說並沒有什麽利益衝突。但從第一天見到這個人開始,他就覺得不對勁。後來齊淩不顧他的麵子,沒派人問一聲就把耕牛判給了原主人,這讓他感到非常不舒服,就像吞了隻蒼蠅一樣。


    雖然那件事中他的過錯很小,也不會影響他的考核。但再小的汙點看起來也很刺眼,不是嗎?更何況,齊家最近出盡了風頭!...


    全縣的官員,除了縣令,幾乎都被這個人比下去了,顯得黯然失色。似乎隻有齊巡檢是個能幹的人,縣尉、主簿和六個部門的官員都像泥塑的擺設,沒什麽用處。縣令張威老練精明,當然看出了周崇在吃醋,但他沒有直接揭穿,隻是忽然笑了笑,低聲吩咐:“既然他沒什麽特別的,就別總是盯著他。像他這樣的人,你以為他會一直留在金牛寨嗎?就算他能力再差,他的家人和同學早晚也會幫他的。估計等這陣風波過去,他就會被調迴汴梁,另有安排。”


    “是,我遵命。”周崇不明所以,漲紅了臉,恭敬地拱手應答。


    “你呀,冷靜點!”張威又笑了一下,語氣變得意味深長,“反正也就一年半載的事,何必急於趕他走呢?”


    沒等周崇迴應,他接著教導:“況且,巡檢雖然地位低於知縣,但縣裏的事務和府州巡檢司共同管理。每來一個巡檢,沒幾個月就被趕走,這樣會讓府州巡檢司和永興軍路都巡檢衙門對我們縣產生什麽看法呢?”


    “萬一他們因此專門派個老練的官員下來,你覺得會比那個齊小子好對付嗎?!”


    這話如同當頭一棒,讓主簿周崇額頭瞬間冒出冷汗。他愣了半天,才勉強辯解:“大人可能不清楚,我討厭他,並不僅僅因為他讓我丟臉。而是,而是……”


    他迅速看向窗外,確認無人偷聽,然後壓低聲音說:“我擔心的是,他這麽聰明,愛管閑事,而且在汴梁還有後台。萬一哪天不小心發現了我們的事……”


    “牛巨和王武都在幫我監視他。目前看來,他的興趣隻在於打獵和破案出風頭,還沒有注意到我們這邊的事!”張威的臉色也變得陰沉,聲音如同黑夜中的毒蛇吐信:“我害怕的是,害怕萬一……”


    “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隻能兩害相權取其輕了!”張威手指輕敲桌麵,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這裏離夏州那麽近,他如果行為不端,與夏國公的兒子爭奪女人。那個李德昭看起來心胸狹窄,難免會派刺客來報複他之前的一係列羞辱!”


    “哢嚓!”突然,天空中傳來一聲悶雷。閃電透過窗戶,時明時暗地照亮張威和周崇的臉,如同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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