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老管事公孫博飛身來到幾人這邊,抬手朝那黑衣少女抱拳,感激道:“多謝這位姑娘出手相助,今後姑娘隻要乘坐鯤鵬渡船,除了奇珍樓裏的那些仙家法寶,渡船其餘地方,吃喝玩樂,一律免去花銷。”


    十樓那邊,遭受的損失極為慘重,尤其酒樓長街,裏麵那些仙家酒釀,估計十不存一。


    九樓和八樓,這兩層樓的房間被燒毀過半,尚且可以接受,至於渡船上其他的地方,其實就還好了,沒有特別嚴重的損傷。


    鯤鵬還真得感激感激明夜,以及那為數不多願意仗義相助,略通水法的渡船客人,否則鯤鵬渡船的損失還要更大一些。


    仙家渡船之上,一花一草,一磚一瓦,都造價昂貴,奇珍樓中的仙家法寶就不說了。


    隻說一座聽風亭,周圍那些奇花異草,以及垂釣台那邊為了觀測可遇不可求的芸海,就建造了無數精巧的小型法陣,動用神仙錢,數以千計。


    今夜這場火,燒得可都是實實在在的神仙錢啊。


    黑衣少女嗯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麽,迴房睡覺去了。


    那個腰間佩劍的錦衣男子,微笑著跟白發老嫗說:“明夜姑娘的劍術又有精進,看樣子,這一屆不夜山朝雪節問劍行,極有可能奪得頭魁了。王某先在此恭賀白雲城。”


    白發老嫗笑道:“王公子客氣了,如今道賀,還為時尚早呢。”


    話雖如此,卻絲毫不影響老嫗姿態倨傲,仿佛在她眼裏,自家小姐已經是問劍行榜首了。


    那個麵戴薄紗的女子倒是好意提醒了公孫博一句:“方才你們都在上麵救火之時,有幾個人鬼鬼祟祟去了渡船底層,咱們這一趟,渡船可是囚禁有榜上之人?”


    老管事頓時心裏一驚,他知道那女子所說的榜上之人,是懸賞榜上的人。


    事實上,鯤鵬此行,還確實關押有一位榜上有名的修士,如今正在渡船底樓的囚仙籠中,被兩位七境實力的供奉聯手看管。


    聽到那麵戴薄紗的女子這樣說,公孫博暗叫不好。


    “糟了。”


    老人身形一閃而逝。


    她瞥了眼渡船底樓那邊,好像打起來了。


    李子衿不想去趟這趟渾水,打算迴奇珍樓那邊,看下鳶兒怎麽樣了。


    奇珍樓裏麵那些客人、渡船雜役、渡船侍女,陸陸續續從裏麵出來。


    大火之後,重建渡船是很麻煩的事情,無須公孫博指示,已經有幾個渡船雜役,自發組織人手,搬來台階和天梯,就從七樓開始清理房間。


    那個翠衫褶裙的少女神色關切,小跑向李子衿這邊,問道:“公子有沒有受傷?”


    李子衿笑著搖頭,“我跑得可快了,哪有那麽容易······”


    話未說完,他感覺到下麵微震,緊接著就是接連幾聲地板破裂的響聲,


    少年少女前方不遠處,這一層的地板頓時被劍氣貫穿,三個蒙麵黑衣人,瞬間從下麵禦風飛上來,然後接著貫穿七樓、八樓、九樓的地板。


    其中兩個蒙麵黑衣人,聯手扶著一個渾身被鎖鏈纏繞的男子,剩下那個蒙麵黑衣人,負責斷後,掩護自己的同伴撤退。


    鳶兒驚嚇不已,往後麵連退幾步,倒在李子衿懷裏,被少年穩穩扶住。


    下一刻,渡船老管事公孫博也從下麵飛出,禦風直追那天上的幾個黑衣人。


    有剛從奇珍樓法陣中走出的煉氣士驚唿道:“竟然遇上了劫人。不知道被劫走那位,是懸賞榜上哪一個?”


    陸陸續續又有修士搭話,閑聊道:“看樣子應該賞金不低,否則對方也不會如此大費周章地來劫人了,先是讓渡船失火,然後再趁所有人去頂層救火的時候,趕到底樓的囚仙籠劫人,可謂是用心良苦,好算計。”


    看好戲的人挺多的,幸災樂禍的同樣不少,反正囚仙籠中的人被劫走,損失神仙錢的又不是他們。許多人就趴在欄杆上,看著公孫博跟天空中斷後的那個蒙麵黑衣人搏鬥,議論紛紛。


    甚至還有貌似商家子弟的煉氣士,更是直接現場開了個盤,讓人下注,就賭鯤鵬渡船到底能不能將那個懸賞榜上被劫走的人給抓迴來。


    一開始隻有公孫博跟那蒙麵黑衣人捉對廝殺時,許多人押注不能抓迴來。


    後來渡船上陸陸續續又有數位境界不俗的修士,或禦風、或禦劍,紛紛飛出渡船,前去捉拿那個黑衣人的兩個同夥之時,又有一些人跑去下注可以抓迴來了。


    李子衿也在“看戲”,不過卻不是跟那些人一起瞎起哄,而是專注於渡船老管事公孫博跟那位身手不凡的蒙麵黑衣人,捉對廝殺的細節。


    看樣子,那個黑衣人也是武夫,而非是煉氣士。


    兩位武夫的捉對廝殺,不比煉氣士,是處處算計,步步為營。


    武夫的較量,沒有那麽多花裏胡哨的陰謀詭計。


    講究的就是個拳拳到肉,而這個到肉,其實要比拳拳更加重要。


    因為武夫對戰,拳罡兇猛無匹,甚至不遜色於劍仙劍氣。


    隻不過前者重一個點的爆發力,是要一力降十會,一拳重千鈞。


    而後者著重於一條線,甚至是一個麵的爆發力,是要橫掃千軍,劍蕩四方。


    雖然李子衿並沒有練拳,隻是練劍,卻也可以從兩位純粹武夫的捉對廝殺裏,學到不少對敵技巧。


    此番離開無定山,他不就是為了突破境界,想要躋身三境劍修而來的麽?


    那麽既然自己暫時得不到生死之戰的曆練,觀看一下他人的生死之戰,其實也能有所收獲。


    此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青衫少年目不轉睛,盯著天空中那兩個武夫的拳腳碰撞,兩人每一次近身交手,身體都會發出沉悶無比的聲響。


    公孫博忽然一拳揮出,並未欺身而近,卻有拳罡激蕩向前。


    渡船上空,白色拳罡猶如一盞明燈,劃過夜幕,點亮天空。


    那個蒙麵黑衣人,同樣在空中,擺出一個拳架,虎軀一震,同樣一道拳罡揮出。


    兩道拳罡碰撞炸響,仿佛一束煙火,綻放於繁星明月下方,點亮整片夜幕。


    不再是拳拳到肉的沉悶聲響,而是砰然炸裂的清脆動靜。


    李子衿瞳孔驀然放大,露出震驚神色。


    因為那天上的兩人互換一道拳罡之後,眾人還以為已經結束,沒想到卻隻是開始。


    不過幾個鼻息的時間,兩個武夫在半空中。


    出拳不停。


    皆是拳罡。


    劈裏啪啦,猶如春節之時,扶搖天下家家戶戶門口的爆竹。


    上百道拳罡在渡船上空碰撞、炸裂、綻放、最終又歸於平靜之後。


    兩個武夫都已經耗費掉體內所有的真氣,身形不再能夠繼續禦風,反而呈現緩緩下沉之勢。


    李子衿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之前他就沒想明白,明明公孫博之前近身跟那武夫換拳之時,稍稍占據上風,看樣子可以打贏蒙麵黑衣人,怎麽忽然就舍近求遠,開始以拳罡對敵了呢。


    此刻看見兩人共同下沉的身形,少年才明白過來。


    如果單純以拳對敵,是有機會慢慢卸下對手的防禦,最終一舉製服對手,可是這樣來得太慢,來得太遲。


    遲,則生變。


    公孫博應該是不希望節外生枝,所以故意以拳罡出手,雖然體內的真氣會瞬間消耗殆盡,但是對方若是不想硬生生被老管事的拳罡砸中,就隻能以拳罡對拳罡,同樣是瘋狂消耗體內真氣,但是兩人最終,都會沉下渡船。


    劍修與煉氣士,識海內靈力耗盡,便無法禦劍或者催動符舟等法寶飛行。


    武夫一旦體內真氣耗盡,同樣無法繼續禦風,身形會緩緩下沉。


    而下沉之後,渡船之上。


    是公孫博的地盤,還怕抓不到那蒙麵黑衣人?


    李子衿微笑不已,又學到了點,與人捉對廝殺的小心機。


    觀他人生死之戰,確實有所收獲。


    “拿下。”公孫博一聲令下,渡船上的極為供奉同時腳下發力,縱身躍向空中那個緩緩落下的蒙麵黑衣人,將其製服。


    看樣子,他們是在把那黑衣人押到了渡船底樓的囚仙籠那邊,接下來估計就是詢問他的兩個同夥,會將那個榜上之人抓到哪裏去了吧。


    其實從地板被貫穿,到黑衣人劫走神秘男子,再到公孫博與那同為武夫的蒙麵黑衣人捉對廝殺,時間根本就沒過多久,一切就發生在幾十個鼻息之間。


    少年轉過頭,看見柔弱少女還靠在自己身上,正望著渡船老管事離去的方向,他微咳嗽一聲:“那個······鳶兒姑娘。”


    那個翠衫褶裙的少女反應過來,臉紅到了脖子根,不是故意怎樣,而是剛才受到驚嚇,下意識就往李子衿身上倒了,而且一切發生的太快又結束的太快,導致他出聲,她才反應過來。


    鳶兒挪向一旁,站直身子,稍稍整理了下發絲和衣袖,朝他歉意笑道:“讓公子見笑了。”


    李子衿擺擺手,“沒關係。你一定嚇壞了吧。”


    兩人迴房路上,瞥見那個叫明夜的黑衣少女,原來沒有迴房睡覺,而是找到李子衿的房間外,此刻正坐在走廊欄杆上,雙腿懸空,晃蕩不已。


    鳶兒很識趣地向李子衿施了一個萬福,先行進入房間,去為他整理床鋪了。


    李子衿看了那個黑衣少女一眼,笑問道:“怎麽,姑娘劍術這麽好,也會睡不著?明夜明夜,總不能都要明夜才睡得著吧,那得多累啊。”


    明夜轉過頭,直勾勾地盯著那個不開口看著挺順眼,一開口便隻會討人煩的青衫少年,開門見山道:“如果我告訴你,那兩把劍的名字,你能把你的劍賣給我嗎?你可以隨便開價,我家······還挺有錢的,總之不會讓你吃虧就是。”


    李子衿不願意讓明夜一直惦記著這件事了,決定跟她把話說清楚。


    他不再笑容玩味,而是一臉嚴肅,正色道:“壓根就不是多少錢的問題,明月姑娘如果還在打翠渠劍的主意,我勸姑娘還是死了這條心吧,這柄劍並非我的劍,是一位朋友的劍,我隻是代她暫為保管,不管多少錢,都不會賣。”


    她瞥了眼李子衿背上那柄劍,原來叫做翠渠?


    李子衿趴在欄杆上,就在明夜旁邊,兩人一起吹著晚風,他又說道:“再說了,明夜姑娘那兩把劍,我看比我朋友這把劍品秩高多了,你又何須執著於這柄翠渠劍呢?難不成你使的不是雙劍,而是三劍合璧?”


    黑衣少女破天荒笑了笑,“你猜對了一半。”


    難道世間,還真有劍術,是要同時使用三把劍的?


    明夜瞥了眼旁邊這個不說話,就還好的少年,“我家這一脈劍術,雙劍隻是登高過程中的過渡,真要走到劍道之巔,還是得換成單劍,雖然我如今談劍道巔峰還為時尚早,但單劍的修習也是必不可少的。你那柄······你朋友那柄翠渠劍,是一柄軟劍,跟我這一脈家傳劍術,極為契合,算了,反正你也不會賣我,告訴你這麽多做什麽。”


    她翻身下來,已經打消了找李子衿買劍的念頭,看樣子,確確實實是以後都不會來纏著他買劍了,畢竟李子衿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


    就是再想要那柄翠渠劍,練那門“軟劍”心法,以後也定然不會死纏爛打下去。


    天下很大。


    軟劍很多。


    不過是在這渡船之上,恰好遇到一個身負軟劍的少年劍客,所以才想要在不夜山問劍行之前,將那柄軟劍買下。


    這樣,自己在問劍行中,就有極大可能性拔得頭籌。


    使雙劍,少女固然自信,卻不敢說自己有十成十的把握擊敗來自扶搖天下九州的劍客。


    可若是使軟劍,少女敢說,至少現在,年輕一輩中,還沒有能夠讓她看得上眼的對手。


    隻說境界,少女三境劍修,高不了李子衿多少。


    但是所謂“問劍行”,是會在不夜山那個顛瀆倒瀑之下舉辦的。


    顛瀆倒瀑之下,任何境界,都將是“無境之人”。


    故而雙方問劍,不會有任何一方能夠憑借境界修為占據優勢。


    問劍行。


    問劍天下劍客。


    顛瀆倒瀑之下,他們不是劍修,隻是劍客。


    隻問劍術,不問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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