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剛過半,房間外麵忽然吵鬧無比。


    李子衿醒來,睜開眼發現屋外有人影竄動,驚唿聲、喧鬧聲、叫喊聲,此起彼伏。


    鳶兒正趴在自己床邊,睡得很沉。


    “鳶兒,鳶兒?”


    李子衿輕拍了拍少女的背,叫醒鳶兒。


    她睡眼惺忪,打了個哈欠,“公子,怎麽了?”


    隨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原來是趴在他床邊睡著,還被他抓了個正著,微微臉紅,趕緊起身。


    李子衿瞥了眼外麵,隨手拿起翠渠劍,推門而出道:“外麵亂哄哄的,我去瞧瞧,你就待在房裏,不要走動。”


    少女這才轉過頭,望向屋外。


    少年提起長劍,走到渡船走廊上,發現許多客人都走出了房間,他住的這一層樓倒是沒事,隻是上麵,垂釣台、觀景台、以及聽風亭下那條酒樓長街,火光衝天,煙霧彌漫。


    “失火啦,失火啦!”有人大喊道。


    “觀景台那邊起火了,垂釣台也受到波及,趕快通知管事!”一位少年模樣的雜役站在渡船十樓,趴在欄杆上,一邊咳嗽,一邊朝下麵喊道,他身後火光蔓延。


    “快,擊鼓示警!”樓下有人提醒道。


    陸陸續續有渡船雜役,一起跑向渡船每層都配備上的那口仙家木鼓。


    一時之間,一座鯤鵬渡船,除去最頂上失火的觀景台和垂釣台那層之外,其餘九層樓,皆擂鼓陣陣,鼓聲響徹天際,震耳欲聾。


    有不少被鼓聲吵醒的客人走出房間,叫罵不已,結果發現失火了,是鯤鵬在示警,就閉口不言了。


    很快有人從地下叫來了渡船老管事。


    公孫博一襲布衣,瞬間縮地成寸從一樓出現在渡船側翼,距離十樓的火源極為接近。


    老管事這次沒有使用傳音符,而是不再收斂一身武夫真氣。


    他所使用的,乃是一門能夠震懾人心的煉喉功夫,這門功夫融會貫通之後,聲音絲毫不弱於雷聲,轟轟隆隆,聲勢驚人。


    公孫博的聲音瞬間響徹整艘鯤鵬渡船。


    “所有人注意,凡是渡船侍女趕緊通知所有客人離開房間,到六樓的奇珍樓去,那邊有法陣結界,可以阻火,所有雜役,去切斷九樓與十樓的天梯,等待樓上的客人們全部躲進奇珍樓法陣之後,切斷六樓之上所有天梯和台階,其餘供奉,全部乘坐符舟,跟我去垂釣台救火。”


    原來那位公孫前輩,竟然是一位武夫?!


    李子衿看見,本來亂做一團的鯤鵬渡船,在渡船老管事公孫博出現,並且下令指揮之後。


    一座鯤鵬渡船,開始有條不紊地運轉起來。


    渡船那些個供奉,或禦風,或禦劍,或乘坐符舟,趕去十樓救火,那些渡船侍女,便引領著房間內的客人們紛紛逃亡奇珍樓,讓他們藏身進奇珍樓的法陣洞天裏,外麵那層結界,可以完全將火勢阻攔在外。


    雖然此刻火勢還在十樓頂上,尚未波及到樓下,可如此行事,也能防患於未然。


    李子衿馬上趕迴房間,“鳶兒,聽見了麽?”


    那個翠衫褶裙的少女點點頭,關切道:“公子快跟我來。”


    就在兩人上樓之時,火勢愈發兇猛,瞬間穿透十層的地板,燒到九樓去了,火越燒越旺,蔓延的速度遠超眾人想象,很快又到了八樓。已經有幾個渡船上的年輕雜役,還沒來得及切斷天梯,便葬身火海了。


    公孫博出手救人。


    後麵那些個雜役們,看見之後也是紛紛湧上十樓幫忙。


    照這樣下去,恐怕許多人來不及去往六樓的奇珍樓避火。


    渡船老管事的聲音再一次響徹鯤鵬。


    “諸位同道,火勢愈發兇猛,鯤鵬已經全力救火,但是依舊人手不夠,公孫博在此請求各位,如果有懂得水法的道友,願意出手相助,那麽事後鯤鵬一定重金酬謝!”


    當李子衿跟鳶兒來到奇珍樓時,裏麵兒已經人滿為患了。


    法陣結界能夠容納的人數量有限,平日裏是不可能出現一整艘仙家渡船上,幾乎所有的客人全部同時進入奇珍樓的情況,更何況還包括了鯤鵬渡船上本來的人,鶯燕樓上百名風塵女子,酒樓長街數十位掌櫃夥計,雜役、侍女、廚子。


    當初鯤鵬渡船在構建奇珍樓法陣時,沒有完全不計成本地去投入神仙錢。


    幾十年來,一直平安無事,不曾想在今晚,竟然陰溝裏麵,翻了船。


    李子衿腳力遠勝那個少女,即便一直拉著她跑,有時候還會刻意放慢速度讓鳶兒喘口氣,仍然是氣定神閑,唿吸平緩,不像那個翠衫褶裙的少女,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裏麵的人好像麵露難色,對李子衿說了句什麽話。


    少年忽然在門口停了下來。


    旁邊的鳶兒姍姍來遲,趕緊喊道:“公子,你幹嘛呢,還不快進奇珍樓?”


    少年猛地側過身,一把扯過那個少女,將她推了進去。


    當鳶兒被李子衿推進奇珍樓法陣結界之後,那座可以抵禦火勢的法陣,如同合上了大門。


    入口緩緩消失在少年與少女的視線中,兩人的身影都不見了。


    外麵瞧不見裏麵,裏麵瞧不見外麵。


    那個還沒搞清楚情況的少女,一雙眼睛睜得極大,眼睜睜看著那個青衫少年,轉身離開的背影。


    李子衿跑到六樓銜接五樓的台階,看見有一批人,去往上麵,他剛想出聲阻攔,卻發現來人是那一行四人。


    猶豫了片刻,他還是好心提醒道:“幾位不必去奇珍樓了,法陣裏麵已經裝不下人了,現在退到一樓,看看有沒有別的辦法。”


    黑衣少女翻了個白眼,徑直走了上來,用肩膀撞開那個礙眼又擋道的青衫少年,說道:“別擋路。”


    少女英氣勃勃,朝更高的七樓走去。


    為了阻止火勢繼續蔓延,七樓垂放下六樓的台階已經被卸掉,更上麵同樣如此。


    黑衣少女卻腳尖發力,輕巧如燕,無比靈動,身形一躍,便輕鬆登上七樓,然後是八樓、九樓,最後停留在十樓觀景台上。


    李子衿看見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漫天火光中,一個黑衣少女,雙手背過腦後,緩緩將交叉插在她背上劍鞘中的兩柄劍拔出,劍身拖過劍鞘,發出相當刺耳的響聲,幾乎要讓人起了雞皮疙瘩。


    劍已出鞘。


    一黑一白,一長一短,兩柄劍,皆光華流轉,如同夜空中,一顆顆閃閃發光的星星。


    光彩奪目,無比耀眼。


    她出劍了。


    快到他的眼睛看不見她的劍招、劍法、劍勢。


    也許其他人的眼睛也同樣看不見。


    但是唯有一點,他可以肯定。


    那就是她跟自己一樣。


    出劍有劍骨。


    當黑衣少女孤身衝進火海之後,觀景台那邊,除了漫天火光,又多出了漫天劍光。


    劍光與火光分庭抗禮,竟然不相上下,甚至隱隱有了要將火光壓製下去的樣子。


    李子衿這時轉過頭,望向剩餘那三人,就連貌似少女貼身仆人的白發老嫗都沒有出手相助的意思,一直站在下麵,雙手杵著拐杖,滿臉笑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難怪······跟那黑衣少女同行的三人,都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因為她出手就夠了?


    李子衿本來也想去幫忙滅滅火的,雖然他不懂水法,但是若在上麵使用山水共情,其實也可以將火勢引導向渡船之外,類似於馭火為水的方式,雖然不能完全撲滅火焰,卻能解決燃眉之急,隻不過這種方法,極其消耗靈力。


    不過看到那個少女出劍之後,他也就隻好跟另外三個人一起站在下麵看看風景了。


    實在沒有出手的必要。


    觀景台的火勢很快便被黑衣少女壓製。


    垂釣台的火勢,被公孫博以及鯤鵬渡船上數十位修士聯手澆滅,又有少數渡船之上的客人,是那雖然境界不高,卻略通水法的煉氣士,也響應了老管事的號召,與鯤鵬渡船上的修士們一同引動水法滅火。


    聽風亭下酒樓長街,又有幾位境界最高,並且聯手布置了鯤鵬渡船外圍結界的渡船供奉,親自滅火。


    火勢很快就被撲滅。


    黑衣少女收劍入鞘。


    從十樓那邊,在空中幾個翻躍便迴到六樓這裏,除了垂落在臉頰的發絲略微有些淩亂之外,看起來神色相當從容,仿佛剛才她所做的不是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


    黑衣少女滿臉英氣,完全不在乎發絲垂落臉頰,有沒有遮擋住她的容顏,她也不像是會在乎這個的人,從來秉持著一句“劍術高就可以了,要姿色做什麽?”。


    黑衣少女瞥了李子衿一眼,好像在說“隻有本姑娘這樣的身手,才不算辱沒了你那柄翠渠劍”。


    少年哈哈一笑,並不在意,不過目光卻停留在少女背上交叉懸掛的黑白雙劍上。


    李子衿忽然開口,“叫什麽名字?”


    那個都快要走遠的黑衣少女腳步一頓,嘴角一扯,轉過頭微笑道:“明夜。怎麽,是不是已經折服於本姑娘的劍術之下,想著要不要把劍賣給我,好指望我教你幾招?”


    明夜。


    是個好名字。


    隻不過。


    李子衿向前一步,笑道:“我是問,你的兩把劍叫什麽名字?”


    他故意的?


    這小子怎麽總是能一句話就讓人生氣?


    明夜深唿吸一口,強忍住一劍砍死他的衝動,吐出個字。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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