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神識被吸入山腹,兩半山石緩緩合攏,隻留一線的時候,卷進幾隻紙鳥來。


    小小一見便知這幾隻紙鳥是謝玄疊的,上麵畫著謝玄的符咒,互相能夠傳遞消息。


    隻要一隻紙鳥找到小小,餘下一群便能去報信。


    小小伸手想去攀住紙鳥的翅膀,可墓中風還未歇,那幾隻鳥被拍打在石上壁上,振翅也敵不過狂風。


    等山腹中狂風暫歇,小小這才站穩腳步,四處尋找被拍在地上的紙鳥。


    陰兵盡出,墓中青色瑩光卻未消散。


    小小低頭一看,原來是腳下玉石上刻的星辰熠熠生輝,一點連接著一點,一塊接一塊亮起,將半個墓室照得雪亮。


    她就飄在玉盤星辰之上。


    上迴來此地時,這玉盤隻是配合天上星軌緩緩移動,星辰並未點亮,難道竟還有人潛入商王墓,打開墓室機關,放出陰兵?


    商家人自是不敢的,他們無一人通道術,就算掌握著什麽秘密,也不會立即相信來投靠的散道,把商王墓的事告訴別人。


    所以商老夫人才會鼓動師兄舉旗。


    若是商家人幹的,倒還好辦些,既然不是,那就更兇險。


    正蹙眉思索,一隻紙鳥撲棱著從頂上跌下來,小小伸出手來,禦風托起,用指尖撥了撥紙鳥的翅膀。


    輕聲催動符上咒語,紙鳥翅膀上金光一振,跟著墓中隻隻紙鳥的翅間都有金光閃動。


    隻要山腹外還有鳥群在,就會去給師兄報信。


    小小收起紙鳥,沉下心來,小心翼翼用神識查探四周。


    神識一觸,便心神一凜,這墓室之中,還有另一個人的痕跡在。


    小小神識一觸便迴,那人卻毫無反應。


    這片山林一隻活物都沒有,林中無鳥無獸,更不提人煙,總不會是像她一樣被卷進來的一縷殘魂罷?


    小小再次查探,就見墓室中央的摘星台上點著一盞燈,燈中浮著一星黑火。


    那盞燈琉璃火色,非金非玉,不知是什麽東西做的。


    黑火凝然成珠,隨光而轉,托浮在燈盞上。


    方才還隻如米粒大小,漸漸豐盈渾圓,小小抬頭望去,就那十二塊玉板上星辰,先明後暗,星辰之光化作一線線光束匯入琉璃燈中。


    不過須臾,米粒大小的黑珠,就變成了鵝卵大小。


    鵝卵中心的火焰極緩慢的跳動著,整個墓室中的星光,與它一同振顫。


    小小浮在燈前,那些星芒之光竟被她吸引,有一絲投入到她身上。


    先是一絲,跟著絲絲縷縷縈繞而來。


    星光一入神魂,精神便為之一振,似吸了一口幽林清氣。


    師父說她神魂太虛,要等到明歲中元,借天時方能人魂合一,可她吸入星光,竟覺得神魂強健起來。


    伸手一看,雙手原來透明虛無,此時竟宛若實質,不用禦風術,也夠捏起紙鳥的翅膀。


    小小累一思索明白過來,這黑珠鵝卵也是神識,吸收星光之力,修養神魂。


    難道……是商王想要複生?


    鵝卵並未察覺星辰之力被小小分奪,火焰依舊緩慢躍動,隻是越跳越快,確有什麽東西將要破殼而出。


    小小當機立斷,趁著黑珠還虛弱,截斷星光,納入自身。


    盤腿入定,修習玉虛真人教她的經法,絲縷光線流轉全身。


    謝玄抱著小小飛到山前,還未靠近,就見山脈靈光一振一振,整座山都仿佛活了過來。


    今夜雖無月色,但星光朗照,天上一絲雲霧都無,謝玄心中一動,這天上星盤就似在墓中所見。


    群鳥停在山縫之間,不住撲著翅膀,示意謝玄同伴被吸入山腹。


    謝玄目光一掃,就見山石之間竟然夾著一半紙鳥的翅膀。


    立時了悟,怪不得他們初入商王墓時在裏麵走了這麽久,原來這整個山包都是墳頭。


    謝玄騰空而起,一隻手緊緊摟著小小的腰,一隻手平抬起來,掌中虛握,曠野八風齊聚,一柄風刀凝成。


    猛然揮劈出去,將這巨大的墳包劈成兩半。


    一道白光衝天而去,照亮一方天空,樹倒土傾,四周原野都被波及。


    變故突起,墓中玉盤上星辰微黯,圓盤停止旋轉,那一絲絲光束似遊絲斷線,縷縷浮在空中。


    盞中圓珠倏地飛起,衝向謝玄身邊,沒入小小的身體。


    謝玄隻覺得懷中小小微微一動,目光驟然有神,唇邊笑意未綻,就見她一雙霧眸滿含悵恨。


    這點情緒轉瞬即逝,再看她時,她又是原先的神色,甚至想要牽動嘴角,對謝玄笑一笑。


    小小自來澹靜恬逸,不論何時,不論何事,謝玄隻要望她一眼,心中躁意盡去。


    眼前這個絕不是小小。


    謝玄勃然大怒:“什麽孤魂野鬼,竟也敢來占她的身體。”


    指尖凝光,神符即成,這一記光符本該打在小小額間,可他指尖一抖,凝住不發,小小魂魄離身太久,這一道神符,怕她支撐不住。


    黑珠抓住機會,抬掌拍出,擊在謝玄胸口。


    它剛附體時,連嘴角都無法牽動,不過片刻,就能控製四肢。


    一掌軟綿綿的,不帶半分力道,可掌心間竟藏著一道靈光符咒,將謝玄拍了出去。


    “小小”目光微眯,鎖住謝玄:“看來,飛星術還有傳人。”


    雖是女聲,卻老氣橫秋,黑珠一聽自己的聲音,皺起了眉頭,罵道:“一群廢物!活著是廢物,死了也是廢物。”


    他數十年來等待此刻,放出陰兵,是驅使它們找一具合適的身體送來,最好是商家的子孫,修習道術神魂強健。


    蠶食神魂,便是他複生之後,第一樣補品。


    誰知這些廢物,到此刻都未迴來。


    若是能商家子孫的身體,他又何必附身在個女人的身上。


    謝玄眼睜睜看著“小小”在自己麵前,用厭棄的目光望著她自己的手腳。


    這人操控著小小的身體輕輕轉圈,身形雖是少女,姿態卻似個男子,伸出手來,張開合攏,壓低聲音一笑:“雖弱些,倒也有好處。”


    謝玄身子顫抖,雙拳緊握,竭力克製自己,萬不能貿然出手,萬不能傷及小小。


    他一直對小小的身體精心嗬護,她是極怕冷的,往年這時指尖腳上總有紅塊,今歲神魂不在,怕冷也不知自己取暖。


    他便每夜都用羊脂油膏替小小擦手擦腳,再將她的腳暖在懷中,養了半個冬天,腳上手上一點紅腫也不見。


    那人抬頭看了謝玄一眼,若原來抬手殺了他便是。


    可也不知是哪裏出了岔子,竟隻得了一半飛星之力,這具純陰之身正能滋養神魂,等他修養好了,再想法子取眼前那具純陽之體。


    “小小”微微含笑,笑意間竟帶些慈和,對謝玄道:“你是商家子弟?”


    “你……你是商王。”


    “不錯。”那人微微頷首,越看謝玄,越是滿意,這具軀體習過飛星術,看上去便健壯有力,待他修補殘魂,便奪走謝玄的身體。


    商王生前就給自己留下後路,抽取一絲靈識藏於墓室,肉體雖敗,但靈識還在,待星辰移位,他便可迴魂再生。


    這本是條不知能不能走通的後路,誰知竟然走成了。


    商王得意至極,雙手一抬,墓室中建的四座玉殿紛紛裂開,露出裏麵的金銀甲胄書符陣法。


    “你既是商家子弟,不如依附於我,當我麾下一員大將。”


    換作旁人,見他死了幾十年還能迴魂,再看見這些金銀財物,不論恐懼還是向往,都會心生拜服,可謝玄咬緊牙關,思索如何救出小小。


    商王此時雖用小小的身體說話行動,但神魂還未與小小的身體融合,須讓他心神震蕩,趁神魂與肉身剝離,給他一擊。


    可眼下有什麽事能讓他心緒不穩。


    謝玄還未開口,商王已然先道:“這小姑娘是你的情人罷。”


    商王一看謝玄不因利動,那就隻有威脅他了。


    謝玄聽他這一句,果然震動,望向他道:“你要做什麽?”


    “給我找一具像樣的身體來,我自然把她還給你。”他點了點小小的身子,又笑著望向謝玄,“若你二人都拜在我門下,我能保你們長生不老,永世相伴。”


    “如何長生?如何不老?”謝玄還未想出萬全的辦法,假意被他所言說得心動,拖延時間。


    “似我這樣,長生不老。”將死之前挑選一具合適的身體,取魂奪舍,周而複始,自然長生不老。


    修道之人本就求長生,又有何人能抵擋得住長生的誘惑。


    他眼看謝玄果然往前一步,嘴角微微含笑。


    可謝玄並未跪拜,隻是躬身作揖。


    商王皺了皺眉頭,對他竟不下跪感到不滿,可數萬陰兵放出去沒一個迴來,他還沒能完全操控這具身體,隻能把殺意按下。


    “你去找一個商家人來,要年輕力壯,修過道術。”附身十分消耗精力,他剛迴魂,還得借謝玄之力,才能再得到一具男身。


    “可商家,就隻剩下我一人了。”


    商王惻惻道:“他殺兄求榮,竟沒能保住商家的榮華富貴?”


    “我與師妹是逃到墓中尋求庇護的,商家堡中所有人,都被紫微宮抓走,給皇帝當藥人了。”


    商王並不發怒,反而仰天大笑:“我早告訴他別為人作嫁,他偏偏不聽,非要與我作對,說我行事陰毒禍及子孫,看是誰怕也要把子孫?”“紫微真人獻藥有功,冊封國師,發動數萬道眾追捕商家血脈,就要派人來掘商王墓了。”商王聽完立時便怒,他方才狂喜,此時又暴怒,反複無常都是因神魂未定,謝玄咬牙冒險,指尖一點靈光彈去,殘魂脫出體外。


    商王卻早就防著他偷襲,身子往後一退,誰料他一點殘魂竟拖不動身體,魂比身先行,欲離未離之際,一道璨然星芒將黑焰擠了出去。


    小小雙目緊閉,旋身轉圈,以指作劍擋在身前,側過半張臉來,聲極清微:“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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