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眉心微擰,往陰兵來處飄去。


    這些陰魂甲兵從山道上連綿而來,小小還未進樹林便感到一股強大吸力,似要將她神魂吸入。


    她立時禦風抵擋,以指作劍,點在眉心,念了一段淨心神咒。


    心神一穩,就見眼前高山從中間裂開,山腹之中瑩瑩綠光不斷往外飄浮,落地便成了穿甲衣的兵丁。


    源源不斷的陰兵從山腹中出來。


    小小認得這裏,這裏就是商王墓,師兄這次前來,除了歸還小虎子之外,還想將商王墓鏟平。


    沒想到山中竟然還藏著這麽多的陰兵。


    她剛要迴去告訴謝玄,破開的山體又緩緩合攏,山頂天空鬥轉星移,八方風將小小吹得站立不穩。


    她靈犀一點無處可托,竟被吸進山腹之中。


    謝玄淩空而來,還未找到小小的靈犀,就見山間天空的靈光盡皆黯淡,隻有兵禍橫行之處,才會如此。


    豆豆不斷抽打他的手腕,謝玄循著方向望去,聽見遠處聲響,似雷似鼓,細聽才辨認出來,這是戰鼓聲。


    謝玄和小小都聽師父講過“過陰兵”的故事。


    夏夜裏切了涼瓜,兩個小兒偎在葡萄架下,聽師父說鬼怪故事。


    陰兵是征戰而亡的軍士,他們生前殺戮,死後也無法超脫,戰亂一起,陰魂齊聚,便會再次現於人世。


    遇上陰兵行軍,若是在田間山間,隻要遠遠避過便是。


    可若是陰兵經過活人城池,便會殺人屠城,將生者帶進他們的隊伍中。


    小兒聽故事,隻覺得熱鬧厲害,可師父卻連連歎息,滿麵苦笑,摸一摸小小的頭,欲言又止。


    “見著了陰兵,你們可得躲得遠遠的,萬萬不能跟在他們後麵,也萬萬不能學他們的動作。”


    小謝玄極有興致,還纏著師父用白布演紙影戲,央求師父剪些兵人,讓他們在白幕後麵行軍,他來演那個打敗了陰兵的大英雄。


    師父是極好說話的,兩個孩子因為家貧,吃穿都豐裕,這些哄著他們玩的東西,師父便每求必應。


    可那一迴,師父沒有答允。


    “這輩子不見過陰兵才好。”不起戰亂,天下太平。


    謝玄猶疑了片刻,眼前是小小的靈犀,身後是商州城的百姓,他若是執意向前,不一定能找到靈犀,可商州城的萬餘百姓就都活不成了。


    謝玄眉頭緊鎖,袖子一鼓,從裏麵放出百十隻靈符飛鳥:“去!”


    這些飛鳥片刻間便能飛過山川江湖,查探小小的靈犀。


    眼看飛鳥似網線般散出去,謝玄立時迴身,禦風飛向商州城。


    商州城頭上守兵抱著刀戟打哈欠,其中一個迷迷糊糊間聽見遠處傳來戰鼓聲,凝神一聽,鼓聲越來越響,他伸手推醒同伴。


    “你聽,是不是敲戰鼓了?”


    同伴翻身打個哈欠:“哪兒來的戰鼓聲,戰場離咱們還遠著呢。”


    就算真打過來,也要先打下青州池州,這兩地都沒戰報送來,怎麽憑白會有戰鼓聲。


    可仔細一聽,當真有鼓聲傳入耳中,城上兵丁都聽見了,爬起來望向城外郊野,就見遠遠有燈火,似是有人在深夜行軍,趕緊去稟報守城將官。


    難道前麵的青州池州俱都被澹王兵馬攻下了?


    將官滿身酒氣,衣裳都不及穿好,匆忙奔上城頭,隻見四野茫茫,他一腳踹在兵丁身上:“哪兒來的攻城兵?”


    最先聽見陣鼓聲的那個小兵,哆哆嗦嗦指著眼前:“那……那兒不就是兵麽。”


    將官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先聽見鼓聲,跟著望見旌旗,馬蹄聲、喊殺聲洶湧而來,仿佛城前已經有三軍羅列布陣。


    將官腳下一軟,便要栽倒,背後一隻手穩穩扶住了他,走到人前,大聲下令:“擂鼓!守城門!”


    將官一聽這聲音,便似找到了主心骨:“李大人說得是,擂鼓!守城門!”說完又對李瀚海道,“商州城就交給李大人了,我快馬出城求援。”


    心內已經轉了主意,讓同僚守城,自己逃跑,青州池州一夜就破了,商州城自然也守不住。


    城樓上的大鼓才剛響了一聲,鼓錘便騰空而起,兵士錘了個空,但第一下鼓聲餘音不歇,傳得極遠。


    “怎麽迴事?”將官聽鼓聲一聲便住,詰問兵丁。


    他話音剛落,就見一雲團落在城前,從雲中走出個年輕男人,手中捏著鼓錘,對他道:“不可擂鼓。”


    鼓聲一響,便是向陰兵宣戰。


    他們肉體雖亡,可殺意未消,聽見鼓聲,便是沙場之上兩軍對陣,城中更是一個活口都難留下。


    “你……你是何人?”將官見謝玄憑空出現,方才嚇破的膽子,再一次破了。


    “謝兄弟!”


    謝玄側目一看,竟是熟人,李翰海進京科舉應試,奪得魁首,點到商州當官。


    “李先生。”


    鼓音一振,田野間行軍聲倏地暫停,再響起來時,儼然已經到了城下。


    謝玄歎了口氣,他們還是聽見了,他不再看向將官,問李翰海道:“若要撤走一城人,需要多少時間?”


    就算擋不住陰兵,也留給他們一座空城。


    李瀚海神色一肅:“商州城防固若金湯,若由李某守城,無兵無援也可保連月不破,豈可棄城而逃?”


    何況商州城中有萬餘百姓,全部撤走談何容易。


    李瀚海身上忽然一輕,謝玄禦風托起他來,送到他半空中。


    “你自己看看,可能贏得過他們?”


    李瀚海見城下鬼火瑩瑩,走在最前麵的騎馬將軍,隻有軀體還在馬背,頭顱挑在旌旗杆上,腦袋定定望著商州城。


    他們旗上寫著一個“商”字。


    小兵扒在城門望風處,結結巴巴道:“是……是商王的兵?那個斷頭將軍是不是元……將軍。”


    說書人在說謝魔頭的故事之前,最愛說的是商王的故事,他手下大將元通,愛剁人頭,以充軍功,自己死時,也被人剁頭,成了無頭將軍。


    謝玄隔空一點,就見陰兵馬前一道紅線劃出,戰馬一蹄踩空,那些陰兵紛紛擺出攻城的姿態來。


    朱砂紅線阻擋在護城河前,一時難以撞破,可陰兵前赴後繼,將朱砂屏障碎出裂痕。


    謝玄掌心一翻,李瀚海落在城頭。


    謝玄對將官道:“取官庫朱砂來。”


    將官本想問謝玄怎麽知道城中官庫繳獲了黃符朱砂,朝廷說是肅清道觀,其實就是血洗道觀,那些道士們望風而逃,觀中庫藏皆被繳獲送到州府。


    商州府庫內便藏得許多朱砂。


    “殺妖道”難道眼前這個年輕人,便是妖道?


    他不應聲,李瀚海站出來道:“取朱砂來。”


    兵丁立時去庫中取朱砂,李瀚海對將官道:“若無道法,活人如何與惡鬼相爭?隻要撐過今夜,陰兵自散。”


    說完又對謝玄道:“謝兄弟,子時剛過,到卯時日出還有四個時辰,四個時辰不夠將萬餘人撤出,何況開城門撤百姓,必將引發恐慌。”


    謝玄眉心一皺:“將商家那些散道叫來。”


    既然是道士,總該有些看家的本事,一起抵禦陰兵,撐過四個時辰天就亮了,日光一現,陰魂自散。


    城前屏障已被陰兵手中的刀戟撞出道道裂痕,眼看便要撞破朱砂屏障。


    屏障一破,城門就算緊閉也擋不住這些陰魂。


    城中鑼聲齊響,家家點燈,兵士將一袋一袋朱砂搬到城樓下。


    謝玄掌心一抬,布袋騰空而起,袋中朱砂散落出來,似點點紅雨凝結在天空。


    謝玄禦風飛起,朱砂繞在他四周,他凝神靜氣,可心中雜念難消。


    李瀚海所說的,略一思索便能知道,可他心浮氣躁,隻要想到小小靈犀近在眼前,而他竟未尋找,便難靜下心來。


    城樓上的兵丁抬起頭來,就見黑夜之中一朵彤雲凝聚。


    謝玄咬破舌尖,憑一點痛意強行定下心神,指尖一動,朱砂與靈光相合,他在城池上空,畫了一道破穢符。


    城頭便是符頭,城中是符膽,城尾是符腳。


    朱砂靈光如珠網鋪開,緩緩罩住整座商州城。


    李瀚海看不見符書,卻能看見紅色朱砂在暗夜空中緩緩流動,隱隱紅光映著街道巷市。


    靈符一成,陰兵撞上來便金光一振,魂飛魄散。


    他見識過謝玄的道術,若不是謝玄,他已經死在金道靈的手裏,可如此仙法,依舊讓他讚歎。


    將官悄聲道:“他便是朝廷通緝的妖道,天亮之後我擺酒請宴,咱們把他灌醉拿下,隻要押送到京城,你我的官都升定了。”


    李瀚海微微一笑:“陳大人好見識好膽量。”說完抽出腰間配劍,一劍比在陳大人項上,叫手下親信將他捆起。


    “你臨陣脫逃不配為官,恩將仇報不配為人,此事之後我自會報給上官。”


    商家堡藏著的道士被兵丁請出,他們一抬頭便見天上罩下一道靈符,聽說畫符之人就在城頭,不必兵士押著,自己便奔了過去。


    城下散道雲集,城外一群飛鳥撲翅而來。


    謝玄已經失望過許多迴了,可以為這次也會是無功而返,誰知竟然真的找到小小的靈犀。


    謝玄立在城上對李瀚海道:“讓他們會畫符的畫符,會念經的念經,會擺陣的擺陣,我隻要你們抵擋一個時辰。”


    說著飛身而起,由群鳥帶領去了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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