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一開,一股陰氣撲麵而至,分明七月,殿中卻雪片紛卷。


    謝玄一把扶住小小,從懷中掏出符咒,貼在她額間,口念神咒:“太上台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


    符上朱砂紅光微閃,念到第三遍時,小小才緩過氣來,眼淚收住,連連喘息。


    這地方陰氣太重了,謝玄有六毫命火護身,自然無礙。


    可小小本就神魂虛弱,受這麽重的陰氣衝撞,一雙眼睛就先受不了。


    “你怎麽樣?”


    小小抬起袖子抹去麵上淚水,好容易緩過一口氣來,耳膜中哭聲漸弱,她搖搖了頭:“我不要緊,咱們進去!”


    謝玄擋住她:“我先進去察看,你在外邊接應。”


    他怕那口棺材裏,躺著的人是師父。


    殿中倏地一亮,似暗夜雷光劈閃,兩人齊齊望去,就見殿邊兩排紅燭,一枝接一枝的自燃起來,“劈啪”幾聲輕響,謝玄本能伸手去擋。


    拉著小小退後兩步。


    燭火自己點亮,可殿中一人都無,謝玄站在門邊掃過一眼便皺起眉頭。


    方才無燈無火看不分明,此時卻瞧得明白,棺木前紅線墨線結成線陣,團團環繞,根根線上都綴著八卦木牌,頂上三花齊聚,兩短一長,花心卻是倒轉陰陽。


    小小淚眼鰨顫著聲道:“這……這是用來鎮屍的……”


    鎮著棺中人永世不能超生,三魂七魄永遠都被封在棺木中,又用線陣聚陰氣,不知究竟是在養屍,還是在鎮屍。


    謝玄聞言心中一凜,又強自鎮定,四下一掃,鬆一口氣,握住小小的手道:“你看地上這些符咒。”


    滿地吹浮著碎符紙,有的還能瞧出紅黃,有的早已經褪色,謝玄用腳尖碾碎符屑,又點了點棺木:“最外頭那層是新的,裏麵層層疊疊都是舊的。”


    舊符失去功效,便散碎在地,屋中門窗緊閉,他們一開門,風湧進來,自然吹得滿天都是,既像雪花,又像是清明中元,為赦孤魂灑出去的紙錢。


    隻是紙錢是用來慰亡靈的,而這些卻是用來鎮魂魄的。


    “那……要不要開棺看一看?”


    謝玄搖搖頭:“不可,今日時辰不好,不能輕易開棺,咱們再找找,是不是那煙去錯了地方?”


    正殿隻有一口棺材,內殿中卻珠圍錦繡,像隻是處處都落滿了積灰。


    小小在屋中搜尋,繞過琴台時,指尖輕擦琴弦,“箏”一聲,她眼前恍惚,整個屋中點點浮光,有一女子正坐在窗前。


    一身杏色衣裳,手撚針線,膝上擺了一隻繡籮,籮中有一件沒縫完的紅兜。


    浮光一散,那女子的身影便也散去,小小眨眨眼睛,以為是方才眼睛受陰氣衝撞,這才出現幻像,她怎麽會瞧見過去的事。


    可再走兩步,就踢著了那隻繡籮,小小低頭拾起,裏麵果然有卷成一團的紅兜,繡著五蝠仙桃,是祈求小兒長壽多福之意。


    謝玄打著火折過來,他什麽也沒找到,看小小拿著一團事物:“這是什麽?”


    小小搖搖頭:“我也不知,我看見個女人,正在繡它。”


    謝玄隨手接過,將紅布攤開,仙桃已經繡成了,五蝠還未繡完,有一隻金蝠翅膀未成,他才想把這東西塞迴去,便停住了手,湊到火前細看。


    這東西師父也有一件,仔細收藏著,他問過一迴,師父便說這是撿著他的時候,他身上穿的。


    “要仔細收著,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


    謝玄從沒在意過,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棄兒,都是棄兒了,母親留下的東西又有什麽要緊?就連離開村子的時候,謝玄都沒把那個包袱帶出來。


    乍見舊物,心頭一震,將紅兜翻過,角落處,果然繡了一朵祥雲。


    小小看師兄手中不住摩挲這半個紅兜,心知有異,握住他的手:“怎麽了?”


    謝玄強笑一聲:“無事,咱們再到前殿找一找。”隨手便把紅兜塞進懷裏。


    兩人繞了一圈,又迴到正殿。


    一入正殿,小小便扯了扯謝玄的袖子,在他掌心中寫了個“人”。


    朱砂紅燭照得滿室光華,火色之下邪魅難藏,謝玄看不見,小小卻能見到一道虛影,似人非人,就立在屋中,一動不動。


    小小攥住謝玄的掌心,指尖輕點,暗示有人正在屋中。


    謝玄指尖一緊,當此情景,倒不害怕,反大喇喇道:“幹脆把這棺材板打開,看看裏頭究竟是什麽東西!”


    這人既在暗中盯著他們,必是十分關切棺中的東西,用這個便能逼得他現身。


    謝玄剛要劍砍紅線,線上金鈴符牌不住顫動,一道低沉的聲音道:“這是你母親的骸骨。”


    謝玄舉著桃木劍,斬不下去了,他旋身拍出一張符,那想將那人定住,誰知符咒剛拍上去,那個灰影就散成一縷煙。


    飄出去三步,再次凝聚。


    “來都來了,又何必藏頭露尾?”謝玄上前兩步,“是英雄好漢的,就現一現真身!”


    小小暗暗在銀葉上釘上黃符,謝玄話音一落,便舉劍上前,那人魂識又散,等再次重聚時,勁風拂麵。


    “釘!釘!釘!”三聲,三枚帶著黃符的銀葉牢牢釘在磚上。


    第一第二枚被那人躲開了,第三枚釘上了虛影,那東西被黃符擊中,竟被打散了。


    謝玄小小立在原地,那道聲音雖輕,可他們卻聽得清楚,棺中是謝玄母親的骸骨。


    謝玄咧嘴笑笑:“胡說八道,師父都不知道我娘是誰。”


    若真如此,紅兜又如何解釋?


    他越笑就越是勉強,目光灼灼盯著棺木,明知而故問:“你說……這棺中人是誰?”


    小小輕聲答他:“商皇後。”


    謝玄自然知道是商皇後,心中隱隱有個念頭,隻要開棺,就能知道一切。


    此念一起,就像在心中燒了一把野火。


    紅燭“劈啪”聲響,照得滿室火色,謝玄漆黑雙映著燭光,也似有火在燒望著小小的眼睛:“我要開棺。”


    “好。”


    小小將宮門虛掩,破開北邊窗戶,一根一根解下棺前懸著的紅線墨線,巧手翻飛,將紅線纏成羅網。


    若是那棺裏的東西成了氣候,這東西還可抵擋一陣。


    在皇後宮中鎮屍,化貴氣為鬼氣,又聚陰於棺頂,想要開棺,最好的辦法是將棺木抬到太陽下,暴曬三日。


    先去其陰,再來開棺。


    可謝玄等不得了,他們隻有今夜,今夜要解開一切謎團。


    謝玄禦風而上,毀了棺上聚陰陣,又拍幾道光明符,消散屋中的陰氣,再將光明符貼在桃木劍上,與小小對視一眼。


    兩人一左一右,扶著紅棺棺蓋,謝玄伸出手去,揭開貼在棺木正中的鎮煞符。


    符紙一離棺木,棺中便“咯咯”輕響,夜半無人,燭影搖曳,每一響都似炸在耳邊。


    謝玄手握鎮煞符,跟小小使了個眼色,一把推開了紅棺蓋。


    棺蓋一開,兩人便齊齊退後,退到殿門邊,看那棺中有什麽動靜,半晌都沒聲音,直到謝玄想上前察看。


    “啪”一聲,棺中伸出一隻手來。


    血肉已盡,白骨上隻餘人皮,一碰人氣指甲爆漲,兩邊朱砂紅燭鎮不住她,“噗噗”熄滅,隻餘下謝玄手中的火折。


    謝玄舉起桃木劍,這柄木劍是卓一道給他們的,與師父那柄,原是一對,用受過雷擊的桃木製成,陽氣極剛猛,本該此時刺出,鎮一鎮那東西。


    可謝玄卻遲遲沒有出劍。


    棺中立起個女人,謝玄隻見皮骨架子,而小小卻一眼就認出,她就是方才在房中刺繡的女人。


    她身上的怨念,宛若實質,人方立起,殿中房梁牆壁上貼紙著的黃符便紛紛破裂,黃紙朱砂在殿中飄蕩迴旋。


    她的脖子“咯咯”兩下,看向謝玄小小,身形爆起,飛撲而來。


    “師兄!”小小輕叫一聲,見謝玄不出劍,自用銀葉釘住黃符,破空而去,阻攔女屍體的攻擊。


    謝玄如夢初醒,飛劍刺去,劍尖劃過女屍臉前,又急急收住。


    “你是誰?”


    謝玄急聲問道,女屍不聞人語,再次攻來,一爪便將房梁抓出三道利痕。


    小小心細,見陰物又比謝玄更清明,眸中霧色一起,便對謝玄道:“她頭頂定釘,魂魄永存肉身。”


    隻有將釘子起開,才有可能放出魂魄。


    “好陰毒的法子。”鎮屍人是想她永世不得超生,等到皮肉化為飛灰,她的三魂七魄便也就消散,偏偏今日碰到了他們。


    小小抖出紅線陣,與謝玄一左一右,兩人控風飛出,繞著女屍拋開紅繩,紅線似張魚網,將她牢牢纏住。


    謝玄傾身上前,一隻手就要撥開女屍的頭發,拔出那顆釘子。


    女屍卻怪笑一聲,手指抓破紅線網,皮上被八卦木牌灼出火洞,她卻無知無覺,一爪抓向謝玄襟前。


    “師兄!”


    小小伸手要攔,已經不及,謝玄拔釘心切,離得實在太近。


    桃木劍要刺,卻下不了手,若這真是他母親呢?


    女屍指甲劃破謝玄衣襟,襟中飛出四隻金蝠,接二連三,一隻一隻咬在女屍手背上,尖牙才剛咬到,金蝠便被女屍陰氣所衝,頃刻消散了。


    可這短短一瞬,已經足夠謝玄逃開。


    但他並沒有逃,女屍身體僵住,兩輪死眼盯著謝玄和謝玄襟中紅兜,骨頭架子“咯咯”輕響,似在顫抖。


    小小再次捂住耳朵,那哭聲又來了。


    “師兄!拔釘!”


    謝玄猛然迴神,伸手一拔,女屍跪坐在他身前,竟然一動不動。


    釘子落地,骨頭架子鬆落一地,謝玄茫然四顧,心裏已經明白,這就是他母親。


    小小眼見一團影從從骨中立起,漸漸成了人形,她剛要說話,就見那女人對她搖頭,倏地飄到小小麵前。


    “不要說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驚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懷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懷愫並收藏驚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