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聲溫柔至極,可小小還是抬手捂住眼睛,陰氣一衝,她又開始流淚了。


    女子往後飄了兩步,滿麵歉疚:“對不住你了。”


    小小抹去淚水,想要問話,被她擺手攔住,又說一次:“不要讓他知道,你看得見我。”


    女子說完飄迴到謝玄身邊,繞著他打了個轉,一邊哭泣一邊露出笑容,雙手闔什,仰頭望天:“多謝商家列祖列宗,保佑我兒平安長大。”


    她在縫那紅兜之時,下了術法,這件紅兜隻要在兒子的身上,便能保護他,時隔多年,金蝠一出,便喚迴神誌。


    淚珠湧出眼眶,還未落地,消散成煙霧。


    是誰害你?


    既不能說話,小小便借著符灰在地上寫字問她。


    女人垂下眼眸,又看了眼謝玄,才對小小道:“求你千萬攔住我兒,萬萬不能讓他替我報仇。”


    小小愈加不解,她死狀這樣淒慘,若不是他們兩人陰差陽錯,來到這裏,打開了棺木,她就會魂飛魄散,死前受的冤屈,再也無人能替她討迴公道。


    為何?小小再次寫道。


    女人蹙眉抬首,望著小小的目光滿是柔意,嘴角竟還微微含笑:“弑父的承負,非人所能受,我不能為了殺那禽獸,就斷送我兒一生。”


    弑父殺母,乃是人間極惡之首,作此惡者,報六親子孫,生生世世都要承擔因果。


    何況謝玄還是修道之人。


    小小聞言大震,商皇後是師兄的母親,那皇帝就是師兄的父親,他的父親害死了他的母親。


    她咬住嘴唇,低頭寫道:他因何害你?


    商雲籮看見這句,臉現恨色:“為了我這一身骨血。”


    商將軍就隻有商雲籮這一個女兒,生下來時通體青紫,隻有一絲活氣,是商將軍用術法穩固神魂,才能讓她安然長大。


    “我本該死之人,可父親逆天改命,折半生陽壽為我續命,是以他不到三十,便英年早逝。”


    商雲籮說話的時候,眼睛一錯也不錯的盯著謝玄,她父親為她舍去半世陽壽,她為了她的兒子,也這麽做了。


    “我父親將最好的給了我,必不會想到,有朝一日,竟是這些害了我。”商雲籮苦笑一聲,“我的一身骨血就是續命的良藥。”


    聖人正值壯年,突然得病,太醫束手無策,紫微真人也不過延緩病情,並不能根治他的病。


    “有人向他提議,用我的血當藥引。”


    不過一兩滴血,刺破指尖就能得到,商雲籮並未當一迴事,還希望以此能讓商家人好過一些。


    初時皇帝的病確實慢慢好了起來,也對她另眼相待,商家人再次得到聖寵,兩人成婚多年,終於有一段和睦歲月。


    可慢慢的,一兩滴血不夠用了,他從一天喝一次藥,到每個時辰喝一次藥。


    即便如此,也控製不住病情。


    便是此時,商雲籮懷孕了。


    商將軍的法術隻在女兒的身上靈驗,所以用她的血當藥,效用不大,但嬰兒在母體孕育,母之血肉便是嬰兒之血肉,先天得來的,比後天得來的要更強。


    用這個孩子便能再施禁術,為皇帝續命。


    商雲籮拚死也沒能將孩子送出去,自己還被釘死在棺中。


    死後一口怨氣不散,附在骨上等了十六個年頭,終於開棺見月,了卻心中夙願。


    謝玄解下衣衫,將母親之骨收攏裹起,緩步走到紅棺前,就見棺中有一灘血痕,他凝神瞧了一會,恍然大悟,這是木釘入腦,留下來的。


    謝玄猛然喘息,點起火折,點燃紅棺,將這個困了母親十六年的東西燒成灰燼。


    既燒了棺木,那棺蓋也要一並燒去,他剛要點燃棺蓋,就見棺材板上寫著一行褐色的字。


    “商家列祖,庇佑我兒,遇難呈祥,逢兇化吉。”


    木釘入腦,商雲籮一時未死,那片刻之間隻想到兒子,她雖根骨不成,道術低微,也撐著一口氣,在死前留下誓言。


    謝玄終於忍耐不住,撫棺大哭。


    小小走上前去,兩隻手摟住謝玄的肩膀。


    商雲籮死前遺願便是兒子平安,此時魂魄被釋放,見到兒子果然如她所願,不能再留存世間。


    三魂歸天地,七魄散於塵世間,一切愛恨隨風而化,可她臨走之前還想伸手撫一撫謝玄的額頭。


    謝玄頭頂六毫金光一現,商雲籮竟碰不了他,小小咽淚抬眉,對她做出口型“上身”,說著放空神識,毫不抵禦。


    一雙軟手自頭頂撫到耳根,一下又一下,輕拍著謝玄的背,聲音雖出自小小的口,卻是從未有過的低柔:“別不痛快,她心裏是很高興的。”


    謝玄依舊蒙頭大哭,不願意讓小小見到他這模樣。


    商雲籮附身,也隻來得及說這一句話,說完便離身而去,半身已經化作光點,她最後對小小道:“萬萬不能讓他為我報仇。”


    說完這句話,商雲籮便化作一道氣,破窗而出。


    小小伸手抱住謝玄,死死咬住嘴唇,這仇,師兄不能報,就由她來報。


    聖人遲遲不到,池一陽有些沉不住氣,他就坐在紫微真人身邊,一直關切著紫微真人的動向,聽見紫微真人唿吸一促。


    立時問道:“師父怎麽了?”


    紫微真人袖中靈牌碎了一條縫,他方才抽出一絲神魂以鳳鸞宮去,本是想指引謝玄開棺的。


    不意兩個小孩子竟然這麽厲害,竟然能傷了他。


    “無事。”紫微真人闔上雙目,小姑娘倒還有些真本事。


    池一陽見師父打坐入定,不敢吵著他,可就在此時,聖人駕到。


    他看上去哪像是重病垂危的人,不僅麵色紅潤,氣色極佳,白發也有一半變黑,與貴妃二人相扶相攜,笑著入席七星宴。


    百官紛紛下拜。


    瑞王打頭,寧王,楚王隨後,按年紀一字排開,齊齊向聖人請安。


    聖人語笑生風:“聽說今年的七星之中,還有一位坤道。”


    奉天觀的人麵麵相覷,他們與寧王相商,就在今日動手,可聖人怎麽也不像是燈盡油枯,王氣衰弱的模樣。


    行刺天子的因果承負,該如承擔?


    聖人問話,貴妃言笑晏晏:“今歲的天樞星既是女子,就該由妾來點星才是。”


    盛夏時節,宮娥多穿薄紗裹胸,貴妃肌膚豐白,色若芙蓉,緋紅輕紗攏在身上,目光灩灩。


    聖人點頭笑應:“就依了貴妃。”


    太監立時奉上玉牌,上刻天樞二字,貴妃嬌聲道:“天樞星上前來罷。”


    “小小”立了起來,舉步上前,行到聖人貴妃的麵前,緩緩下拜。


    離得遠時,瞧不清眉目,站到燈下,貴妃目光一怔,她再想不到,得了魁首的坤道,竟生得這麽美。


    烏發如雲,膚白若雪,舉目抬足不似真人。


    如斯美人,竟去修道。


    貴妃用眼角餘光去看聖人,見聖人目色不動,看著小小,似在看一朵花,一枝柳,心中雖詫異,卻滿意。


    也跟著笑起來:“想不到天樞星如此年輕。”讚一聲年小還行,要讚她美貌是萬萬不行的。


    將手中玉牌交給宮人,“小小”自宮人手中接過玉牌,再次下拜,迴到座中。


    接下來是“謝玄”,眉飛入鬢,薄唇含情,貴妃由不得多打量兩眼,可“謝玄”瞧也不瞧她一眼,貴妃瞥過眼去,心中冷哼,生得再俊,也是塊木頭。


    目光投到袁一溟身上,口角含笑,步搖流光。


    奉天觀的人一齊上前點星,百官還有些驚詫,怎麽聖人一句也不寬慰紫微宮,連紫微真人都不問起。


    也有偷偷打量紫微真人的,見他闔目打坐,都鬧不明白這是唱的哪一出。


    紫微真人袖中金鈴一顫,他立時知道商雲籮已破棺離開,迴目遠望,就見一道紫氣衝雲破宵。


    她在棺中困了這樣久,竟不來報仇?難道聚陰這麽多年,一點效用也無?


    紫微真人一時疑惑,又穩住心神,她不來,謝玄也會來,抬頭望向聖人,袖袍一抬,一道柔風吹去。


    奉天觀幾人跪在座下,隻覺一道風吹過腳背,騰空而去,吹拂起聖人的衣擺,露出衣中一絲銀絲。


    那人眉頭一皺,立時迴神,銀絲牽機,眼前這個不是聖人,而是傀儡!


    聖人竟連七星宴也不出席了。


    奉天觀人心大定,互相使了個眼色,其中一位道:“我們五人為祝聖人龍體大安,預備了些一套劍舞,請聖人觀賞。”


    “聖人”手中執杯,卻不飲酒,微微點頭。


    奉天觀五人手執桃木劍,踏九州罡步,在台前齊齊挽了個劍花。


    作者有話要說:


    小小:我替我婆婆殺我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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