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宴當日,宮中派了車馬來紫微宮接引。


    聞人羽摘冠離宮,七星少了一星,奉天觀又補上一人,幾人穿著禮部送來的禮袍,騎馬進城。


    小小既在七星之中位列第一,便是頭一個騎馬進城的,一路走過朱雀街,往宮城去。


    今日正是七月七,城中自七月朔起便起了七星鬥壇,引四方拜祭。儒生們也要在今日拜魁星,求考運。閨閣女乞巧鬥巧,街上男女老幼逛四邊集市,等著夜裏放煙火,看燈會。


    長街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小小馭馬進城,街邊都是遊人,人人都驚異今歲得魁的竟然是個坤道,湧在路邊想看看小小長得什麽模樣,竟能在大比中打敗所有對手,得了狀元。


    高頭大馬,襯得小小纖細嬌弱,錦袍燦爛,人卻素麵朝天,目色空,意太出塵,竟叫人群為之一靜。


    誰也沒料著,七星魁首竟會是個十來歲的女孩子,還生得這般仙子模樣。


    小小目不斜視,更引得一眾人圍觀。


    有個手中提著一籃荷花的女子,翹首瞧她,提著花籃爬上酒樓,等小小騎馬經過,便往她懷中投了一枝荷花。


    她一麵笑一麵擲,一把就將花扔歪了,眼看一株清荷就要落地,小小自袖中探出指尖,指尖一繞,那隻枝花飄然升起,落入她手中。


    緊闔著花苞分層疊瓣,次第綻放。


    有個畫師站在窗前看見,連連唿喚童子取紙筆來,幾筆勾勒出小小長裙環佩,手執花枝的模樣。


    第二個入城的是謝玄,他劍眉星目,俊朗非凡,身後背著一長一短兩柄劍,手中鬆鬆拎著韁繩,入城幾步,便聽見個熟悉的聲音。


    “謝兄弟!”


    謝玄迴頭一望,看見大胡子坐在酒樓上,身邊已經擺著七八個酒壇子,謝玄一直想要見他,可有大事要辦,抽不出空來。


    抱拳道:“胡大哥,欠你一頓酒,我還記得!”今日不喝,總有來日。


    大胡子哈哈大笑:“我請你吃酒!”


    京城中開道門大比的賭盤,贏麵最大的就是小小和謝玄兩個人,他們二人橫空出世,既非奉天觀,又非紫微宮,雖有個玉虛真人徒弟的名頭,可據說隻有十五六歲。


    賠率雖高,但少有人花大錢壓在他們倆身上。


    大胡子第一好酒,第二好賭,喝了酒就要賭一把,剛得了穆國公的賞銀,見酒樓中下簽的人都押在聞人羽身上。


    他很氣不過,趁著酒勁,把全部身家押了謝玄小小。


    要賭便賭一把大的,押謝玄第一的時候,想到謝玄對他師妹萬分上心,幹脆押小小第一,他怕是城中下注最多的。


    紫微宮一人都沒入列,城中下注的都輸了個精光,大胡子這一把賺得足,給他說媒的媒人把門坎都踏破了一層。


    謝玄拱了拱手算作告別,大胡子那些同僚紛紛問他是如何識得榜眼的,大胡子一高興,把全桌的酒都給請了。


    再走上一程,抬頭望去,宮門就在眼前了,謝玄目力極佳,將眼前景色與心中圖畫一一應對。


    小小忍不住迴身,看了謝玄一眼,謝玄衝她笑了笑,安撫她不必害怕。


    到了宮門口,被兵丁攔下:“還請各種仙長下馬步行。”


    果如謝玄猜測的那樣,他們身上背的刀劍都要上繳,不許帶進皇城中去。


    謝玄笑眯眯道:“我這劍是桃木的,總能帶進去罷,沾一沾皇家貴氣,往後斬妖除魔,事半功倍。”


    兵丁看了眼長官,長官接過劍去,看果真是桃木的,這才放行。


    餘下那些幾個奉天觀的,似是早就料著了,根本就沒帶兵刃出來。


    謝玄知道奉天觀有自己的事要辦,兩邊互不涉便罷,可進入宮城,每行幾步,都覺得在被人窺探。


    他察覺古怪,就愈加留心,越聽腳步聲就越是不對勁。


    奉天觀那幾個人還沒走到轉彎處,便放緩了腳步,仿佛知道要從這裏穿行而過,他們顯然十分熟悉宮中的道路。


    他們一麵走,一麵還偶爾問問宮中的路,引路太監躬身作答,可腳步卻透露秘密。


    待將人引到雲夢澤玉台畔,謝玄趁落座之機,湊到小小身邊,壓低聲音道:“宴非好宴,見機行事,咱們也許不必大動幹戈就能脫身。”


    小小微微點頭,這宮城這麽大,他們要找個安靜的地方,起爐焚香,用卓一道的那滴血找師父。


    天色一黯,雲夢漢中便點起盞盞水燈,自玉台上望出去,分不清是水燈還是天燈,點點瑩光照亮玉台。


    既是七星宴,便該由聖人出麵點七星。


    天都黑了,聖人卻遲遲未曾駕臨,謝玄與小小尋機走脫,一直在飲素酒水,想找個更衣的借口離開宴席。


    而奉天觀那幾個,竟連素酒水都不碰,筷子沾沾素食,等得越久,就越是肅穆。


    滿座七星之外,還有宗室女眷,分坐在玉台一南一北。


    明珠遠遠看見小小,舉起一隻紅燈,衝她打招唿,小小隻當沒有瞧見,一杯又一杯往袖子裏倒素酒。


    眼看天色越來越黑,能找師父的時間不多了,謝玄使了個眼色給她,她便對身邊的宮人道:“麻煩你,我想更衣。”


    宮人將小小帶入靜室:“我替仙長寬衣。”


    若是羅衣錦袍沾上氣味,未免不雅,小小擺一擺手:“不必。”


    等那宮人轉過身時,她一道靈符貼上,宮人瞪著又眼,不動不動的定在那兒。


    小小趕緊解下身上的羅袍,將紙紮人兒取出來,謝玄本欲研究紫微真人將仙鶴變大變小的法術,誰知此術就寫在卓一道那本密劄中。


    紙人由小變大,有一人那麽高,小小走到紙人麵前,劍指注靈,自額間抽一點靈光注入符咒,再將符咒貼在紙人後心。


    紙人肌膚發絲慢慢有了活氣,隻是目色還是兩輪死黑,小小將脫下來的羅袍套在紙人身上,從袖中抖出小紙人。


    大的這個隻是形似,神不似,而小的這個就聰明機變得多。


    將小紙人塞進大紙人袖中,小小喃喃念道:“九星順行,元靈散開,心神丹元,令我通真。”


    咒術一畢,紙人眼輪一轉,小小分自己一絲神識入注,讓紙人行動如她,雖不能言,起碼能挨過這場宴會。


    小小翻身跳上房梁,指尖風刀一把揭下宮人後背的符咒,符咒頃刻化為飛灰,宮人一個恍惚醒了過來。


    紙人小小碰了碰她,微微一笑。


    宮人“哎喲”一聲:“仙長已經好了,該讓我侍候才是。”說著提起燈籠要往外走。


    小小隻要等她們離開,再跳下去與謝玄匯合便可。


    誰知宮人才打開門,就有一道紅衣人影衝了進來:“小小!我方才一直同你打招唿,你都沒瞧見我!”


    竟是明珠帶著阿綠來到靜室。


    小小蹙了眉頭,明珠已經握住了紙人的手,摸上去冷冷的,滑滑的,略一觸碰,紙人便將手抽迴去。


    明珠也不在意,小小的手一向是很冷的,她拉住小小的袖子:“你陪我一會嘛,咱們都好久沒說過話了。”


    小小搖一搖頭,明珠噘起嘴來:“我知道你得了魁首,高興的晚上都沒睡著覺,你見我怎麽這樣冷淡?”


    “阿綠”與“小小”一照麵,便知道眼前這個不是真人。


    他這輩子煉魂剝皮,眼前是人還是“物”,一眼就能知道,立在明珠身側,用目光在整個屋中搜尋一迴,雖沒找到小小的藏身之處,卻知道這是他們二人故意為之。


    “阿綠”嘴角一翹,目光都閃爍起來,這兩人想在宮中幹什麽?


    他軟語道:“郡主,聖人就要點七星了,還是讓小小姑娘迴宴中罷。”


    明珠恍然:“你害怕了,是不是?別怕,聖人身子一好脾氣也好了,一點也不嚇人的,你放心罷。”


    說著自入靜室更衣,阿綠並未跟在身後,她假意伸手替小小整理袍衫,往紙人身上貼了一道符咒。


    若說方才這紙人隻有七八分相似,這道符一加,立時就像個真人,站在人身邊,還能感覺到她在微微喘氣。


    唿延圖雖不知道小小謝玄要唱一出什麽戲,但一想便是對皇帝不利,那他就為這場戲添一個彩。


    做完這個,看了看明珠,得找個什麽地方把她安置好,他也有事要辦。


    小小好不容易等到明珠離開,這才從房梁上跳下來,謝玄已經在山石後等了她許久。


    “怎麽這樣晚,是不是遇上什麽事了?”


    “我碰見明珠了。”小小匆匆說完,取出香爐,在香爐中插進一根香,她深吸口氣,望向謝玄。


    謝玄從懷中取出瓷瓶,將卓一道的一滴血,滴到了小小掌心中。


    那滴血離不久,存在瓶中,色澤暗紅,滴到小小手掌中,仿若一顆朱砂痣,小小將血滴凝於指尖,緩緩伸起。


    香頂火星一燃,化作一縷紅煙。


    “三魂去處顯蹤跡,七魄追聚來複明,急急如律令!”


    那道紅煙倏地升空,往一片宮室飛去,謝玄一把摟住小小,禦風而起,趁著夜色,追尋紅煙而去。


    紅煙飄飄渺渺,飛絲一般在夜色中遊弋,宮中少樹少花,謝玄不得不升高飛空,才能不被四方望火樓中的兵丁看見。


    隻見紅煙鑽入一處宮室,謝玄立即跟著落地,那道煙直鑽進緊閉的宮門去了。


    門上掛著一塊牌匾“鳳鸞宮”。


    謝玄一怔,這是先商皇後的宮室,師父怎麽會在這兒?


    此處宮門緊鎖,無燈無燭,院中亂石荒草,顯然已經荒廢了許久。


    小小謝玄對視一眼,齊步上階,走得近了方才瞧見宮門上斑斑駁駁,有黃符朱砂的痕跡,牆上門上廊上處處皆是。


    謝玄走到這裏,突然膽怯,指尖還未碰到門環,便蜷了蜷了,竟不敢伸手推門。


    小小目中忽然流下兩道清淚,她一下伸手捂住耳朵,謝玄急問:“怎麽?”


    小小哭得喘不過氣來,謝玄把心一橫,一腳踹開了大門,就見正殿之中擺著一口紅漆木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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