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不裕剛離開蒼玉峰,途徑山口,便發覺這裏相較平日熱鬧許多。


    若是徒步,此地便是劍宗唯一可供下山的路子,平日裏一般隻有守山人駐守在此,斷不可能像現在這樣……重不裕神情平淡地粗略一掃眾人。


    斷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容納十七八人。


    他垂下眼,對這什麽熱鬧並無興趣,正欲否決而去,然而開口之時不知為何,重不裕鬼使神差反問了一句:“熱鬧?”


    “重師兄你不知道?”那弟子看上去頗為詫異,像是不解作為掌門之徒的重不裕,消息怎麽比他們這些外峰弟子還滯後。


    重不裕見狀,心念一動,“我該知道什麽?”


    除了見時奚和練劍,他確實不太關注外界。


    弟子撓撓頭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劍仙,他要帶徒弟下山,也不知是去做什麽……誒,我們是不是該稱劍仙之徒為師叔?不知為何,想到那張臉我便叫不出來了,重師兄你前些日子不是還曾去過靈犀峰麽?你也是喚他為師叔麽?”


    重不裕自然迴答不上來。


    他略一怔住。


    下山?


    過幾日便是劍宗新徒大比,他……不用參加的麽?


    “劍仙和師叔好像來了!”弟子驚喜地嚷嚷聲將重不裕喚迴了神。


    他下意識抬眸看去,空蕩的山門之前足以容納上千人,各峰都有一條鵝卵鋪成的小路連接至此,而在紛紛擾擾的雜音之中,一道清麗的身影映入重不裕眼簾。


    蜿蜒路上,少年一身和劍仙如出一轍的白衣,腰身以上好綢緞束起,勾勒出細瘦的腰線,他抱著劍從靈犀峰一路而下,光從雲層傾斜,將他本就白皙的皮膚映照得恍若透明。


    少年烏黑的發絲用細繩束成高馬尾狀,伴隨著活潑躍下的步履,馬尾還在輕輕晃動,更顯露幾分嬌縱的少年意氣,接著,似乎是察覺到了重不裕的目光,少年揚起視線朝他看來。


    或許很多年很多年後重不裕都不會忘記這一幕。


    有一束刺眼的光照向了他,肆意昂揚得如同夏季的蒲公英,他伸手去抓,蒲公英的絨毛卻還是從指縫溜走,隻向自由的風而飛,永不會駐足。


    出神之際,時奚考慮到自己和重不裕還是認識的,於是上來打了個招唿。


    沒了炮灰值,他也沒再故意招人恨,“重不裕,好巧哦,這裏怎麽這麽多人?”


    都是來看你的。


    重不裕在心底一念,麵上卻不動聲色,他先是抬目看向楚無舟,握劍的手微抬做了個禮節性的動作,見楚無舟頷首,重不裕這才平淡地收迴視線,同時奚講話,“我路過,不太清楚……你要下山?”


    “是啊。”時奚沒隱瞞。


    重不裕停頓了一下,沒有冒進地問他下山做什麽,隻是說:“何時迴來?”


    “那不清楚。”時奚往山門走,高高的馬尾隨風飄了一下。


    重不裕隻聽見他清澈的少年音被風帶了過來,“可能明年吧?總之我要好久才迴來的。”


    何事下山需要花費上整年的時間?


    直到時奚身影徹底離去,重不裕依然沒能把這個自己在意的問題問出來。


    他唇線抿直,垂在身側的手輕握佩劍,劍鞘上冰冷的紋路印在他的掌紋中,思緒清晰一些。


    片刻,重不裕重新拾起目光,周圍的弟子們盤桓在山口向下看,手呈眺望狀置於額前,分外好奇般你一言我一語地猜測著劍仙和小師叔下山的原因。


    隻是劍仙這等人物,離凡塵還是太遠了。


    怕是連掌門都不清楚其中的緣故。


    “不裕。”


    重不裕迴頭,見來人是掌門,隨即垂眸拱手作揖,“師父。”


    掌門擺了擺手,不在意這種虛禮,他找重不裕正是為時奚下山一事,他這新徒平時除了練劍便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別是等好感之人下山一段時間了,才後知後覺此事。


    掌門目光掠過四周,隻是看這架勢,似乎不用他再特意知會一聲了。


    “看來你已知你小師叔下山一事。”掌門搜腸刮肚地尋找著合適的詞匯,盡力安慰道,“雖說劍仙並未和我說明要下山多久,但師父相信不會很久的,這段日子你且安心等待大比之日來臨,師父相信你會是這屆魁首。”


    重不裕道:“我自然會是。”


    “有信心便好,可是剛練完劍?你天賦上乘,勤勉之餘也得多休息休息。”


    “嗯。”重不裕頓了一頓,似是有些猶豫地說,“師父,小奚……他下山做什麽?”


    怎麽能稱唿人小師叔為小奚呢?


    不成體統!


    掌門如此心想,麵上卻並未糾正重不裕的稱唿,私底下叫叫便罷了,他相信重不裕這等出身大家的公子在人前不會沒有禮節。


    “不清楚。”他歎氣道,“劍仙沒有與我明說,況且大事漸近……許是……”


    補天裂一事於百年前修真界各宗掌事共同商議,消息並未下放到宗中弟子那。


    因此,整個無上劍宗,除了掌門自己和各峰長老,便再無其他人得知這事了。


    他本也不該告訴重不裕。


    可此事漸近,補天陣法靈氣已然充盈,隻等劍仙挑個風和日麗的日子便可以身祭陣,也是時候該將這些消息放出去了。


    就先從重不裕說起吧。


    掌門心一定,伸手喚他跟上自己。


    重不裕微頓,抬步跟了上去。


    ……


    離了無上劍宗的地界,夜偏鴻便從暗中出現,不知不覺出現在了時奚身側。


    這下時奚又被左右兩側的人包圍,他左推一下,右推一下,不許他們站在自己兩邊,這樣好難走路。


    “脾氣這麽大。”夜偏鴻這麽說著,卻還是順從地落後於他一步。


    時奚抱著劍,頭都沒迴,十分冷酷地說:“我又沒要你跟著。”


    “是,是我要硬跟的。”夜偏鴻抬眸看著時奚的背影,紫眸中流轉著暗光,“去了孫家村後,時間也差不多了,是不是該跟我迴魔界成婚了?”


    “到時候再說吧。”時奚輕哼著將劍遞給楚無舟,然後對著夜偏鴻,伸手比劃了一個大圈,眼眉嬌縱地抬起說,“你什麽都沒準備呢,我要這麽大的戒指,要你給我求婚,儀式感呢?敷衍我是吧,一點都不真誠。”


    楚無舟倏忽看向時奚。


    求婚和戒指都是另一個世界的文化傳統。


    所以夜偏鴻自然不清楚他所指為何。


    不過,這對大名鼎鼎的魔尊大人來說,並非什麽難事。


    他不懂,便開口問:“戒指是指以前我送你的那枚有靈力的戒指麽?”


    “嗯,要鑽石的。”


    “求婚是什麽?”


    “就是你得單膝跪在我麵前,問我能不能和你成婚。”時奚覺得這對夜偏鴻來說應該很難。


    “這可是你說的。”誰料夜偏鴻全然沒有猶豫,反而緊盯著時奚,他一句刁難,他當了真,“鑽石我有,我現在就可以跟你求婚。”


    “……?”時奚迅速往楚無舟身邊一站,扯著他的衣角,眼睛睜大看著夜偏鴻說,“當著他的麵,你真的敢跪?真好意思?”


    “那又有何妨?”夜偏鴻仿若十分詫異,輕嗤著說,“他想要還沒有呢。”


    時奚:“……”


    您。


    好荒謬的話。


    但是,竟然還真的有可能。


    如果是別人,臉皮薄一點的,怎麽可能願意在情敵麵前這樣。


    可那是夜偏鴻,而另一個是他認識了兩個位麵的許則令。


    這倆……心性都異於常人,都不會在意這些。


    就像夜偏鴻說的那樣,另一個想要還沒有呢。


    太荒謬了,荒謬到時奚第一次被堵得說不出話。


    他下意識看向楚無舟,隻見楚無舟唇線抿得很直,幫他拿佩劍的那隻手力道重得指骨都有些發白。


    可楚無舟沒有說什麽。


    他垂著眼,無視囂張至極的夜偏鴻,將時奚的佩劍遞還給他。


    時奚接過來,抱在懷中,想了想扭頭走到二人身前繼續往山下走,假裝剛剛那番有關求婚的討論並不存在。


    夜偏鴻卻不放過時奚,三兩步走到他身邊,“騙我的?”


    “沒有。”


    時奚找不到下凡的路,看了四周好幾眼,嘴裏說著:“太草率了夜偏鴻,你怎麽能在這種地方跟我求婚。”


    夜偏鴻頓了一下,從善如流道:“是,所以我們不如現在就迴魔界。”


    “……”


    不理。


    當初從孫家村進入修真界,是由風子安一行修士帶路,所以時奚知道這倆界有一道類似於陣法的屏障插在中間,無法一條路直達目的地。所以,他當初就沒看明白風子安是怎麽帶自己進修真界的,如今自然也是找不到進入的路。


    如此兜轉兩圈,最終還是楚無舟握住了時奚的手,帶他下了凡,隻見一陣水一樣的波紋自空氣中粼粼展開,華美平靜,虛幻得如同一幅潑墨畫,隻消瞬息時間,時奚眼前便重新清晰起來。


    巨大的天裂盤桓在山峰之上,黑壓壓地懸於孫家村上空,好像一隻無悲無喜的空洞眼瞳,伺機將所有人吸入那危險的空間。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還是因為身份的轉換,時奚在凡界時壓根沒發覺這道黑黢黢的天裂竟離自己好像近在咫尺。


    伸手……可觸。


    他仰頭望著天,白皙的麵容流露一絲迷茫來,楚無舟沒有讓他多看,很快就以一道聲音拉迴他的注意力,“前麵就是孫家村。”


    時奚抽出神,正要說話,就感到自己空著的另一隻手也被人抓住了。


    他迴頭,夜偏鴻自是不虞楚無舟對少年的觸碰,所以不甘示弱地攥住了他的手腕,紫眸深深眯起凝視著他,


    “鬆手。”時奚鼓起腮頰飛快掙脫開兩人的手向孫家村跑去,帶動的風撩起他高高束起的烏黑馬尾,衣袂隨風翩然而動,宛若一條柔順絲滑的飄帶。


    漆黑天裂浮於塵世,幾乎遮擋了太陽所帶來的光芒。


    因而……


    ——他是這道龐大天裂下唯一的姝色。


    *


    孫家村一如既往寧靜。


    大人們身著麻布粗衣於田野上耕作,孩童們則聚集在一起玩鬧。


    三人來時,遠遠便見楚無舟在凡間的小木屋被孩童們霸占了,他們似是認為楚無舟不會再迴來了,因此這裏便成了小團體們的秘密基地。


    他們玩著過家家,說這裏的布置好像三嬸成親時的光景,於是便要玩一出名曰成婚的遊戲,三倆成對的孩子們爭執著誰當新娘誰當新郎,還沒爭出個勝負來,忽而有人大喊:


    “那是……楚無舟!”


    孩子們頓時不敢爭了,悚然迴頭。


    一雙雙稚嫩的眼瞳裏,驚恐地倒映著那個消失孫家村已久的青年。


    那、那是楚無舟嗎?


    楚無舟分明是黑發!


    他們往外挪動著腳步,目光不敢在那肖似鏡中仙人的白發青年身上多留,總覺得這一幕神聖又詭異,於是轉頭去看對他們來說還算熟悉的老熟人。


    時奚。


    “哥哥……”


    曾有幸被時奚彈過腦瓜崩的小孩望著他,情不自禁一喊,時奚嚇唬道:“再看,小心楚無舟把你燒了吃嘍。”


    小孩頓時一瞧楚無舟,忙不迭扭頭跑了。


    哇哇哇,不要被燒了吃,太痛了。


    幾個蘿卜似的身影很快溜之大吉,時奚收迴視線往屋中走,桃花眼所及之處皆不如離去之時幹淨整潔。


    紅燈籠不知被誰用東西戳了個大洞,風吹雨打般可憐兮兮地落在地上,還沾著泥濘,窗戶亦是落了一個角,顫顫巍巍地立在半空中,隨時有掉下來的風險。


    吱呀一聲,木門推開,顯露出裏麵更亂的一幕。


    煙塵紛飛,時奚下意識後退一步,正好就退到了楚無舟懷中。


    楚無舟正伸手要扶他,這時第三隻手不容置喙地伸了過來,直接將時奚從他懷中拉了出去。


    不給他們一絲一毫接觸的機會。


    楚無舟:“……”


    楚無舟漠然地掃視夜偏鴻一眼,夜偏鴻知曉時奚會掙開自己的手,於是在被掙開前主動鬆開了,緊接著,他懶散一抬眸,迴以楚無舟一個既挑釁又嘲諷的眼神。


    正頭道侶又怎樣?緣分跨越兩個世界又怎樣?


    看著——哪有比他好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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