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要早多少年?”夜偏鴻偏頭看時奚一眼,語氣平淡卻暗藏惡意,“比我早,卻依然求而不得,楚劍仙,待我和小奚成婚那日,你定要來喝一杯喜酒。”


    楚無舟神情不變,“你覺得合適麽?”


    “怎麽不合適?要論身份,你也算小奚長輩了。”


    “是麽?”不知為何,楚無舟的嗓音變得有些輕。


    夜偏鴻頓時看去,隻見麵前的白發青年低垂了視線,平靜道:\"正室能喝小妾的喜酒麽?\"


    夜偏鴻:“?”


    夜偏鴻:“……”


    任誰都沒想到平日裏看著溫和的楚無舟會說出這種一針見血的話。


    有一瞬間,周圍變得極為寂靜,好像唿嘯的風也被嚇得停住腳步。


    時奚都愣住了。


    他睜大圓潤的瞳眸,訝異地看向楚無舟,而楚無舟似是絲毫都不覺得自己這話有什麽問題,察覺時奚在看自己,他亦是看了過去。


    淺淡的眼眸重新變得溫和,哪還有剛剛的……的……的針鋒。


    和妒意。


    就在一陣沉默蔓延之際,時奚上前站在了兩人中間,頭一迴充作和事佬好叫這兩人不要打起來。他抬起臉望著拿出劍已然準備動手的夜偏鴻,三下五除二地將一個金光閃閃的東西塞到他手裏。


    順便,搶了夜偏鴻的劍。


    若換做旁人,夜偏鴻定然不會就這麽輕易地交出自己的佩劍。


    可那時時奚。


    所以他鬆開了自己的手,同時抓住時奚遞過來的東西。


    方一低眸,一個熟悉的金燦燦的物件映入他的眼簾。


    金木魚。


    “敲敲吧,積攢點功德。”時奚將夜偏鴻的劍放到了白玉圓桌上,然後去看楚無舟,“你們別打起來,這樣我很難做的。”


    夜偏鴻當真敲了一下。


    金木魚發出的動靜有些空靈和厚重感,頗為清新,好像能淨化所有的負麵情緒。


    當然,頑徒是淨化不了了。


    夜偏鴻嗤笑一聲,拿著木魚走到時奚跟前。


    時奚重新吃起了自己的糖葫蘆,他坐在石椅上,夜偏鴻身形挺拔修長,他隻能微微揚起頭看他,腮頰一鼓一鼓的,活像是正在囤糧準備過冬的小鬆鼠。


    “你總說我善妒。”夜偏鴻垂著眼眸盯著時奚雪白圓潤的臉頰,忍了一下想捏上去的衝動,語氣莫測地說,“那他這位正室連小妾都包容不了,不是更善妒?我看他沒有一點當正室的資格。”


    您?


    真的別太代入了。


    時奚搶迴自己的木魚,輕哼一聲,“愛敲不敲,功德都救不了你。”


    言罷起身,咬著最後一顆糖葫蘆誰都不搭理,直接離開了。


    隻要不當著他的麵打,怎麽都好說。


    -


    接下來幾日時奚主要是在熟悉禦劍。


    他的禦劍之術已經練得爐火純青了,既能認得清路,也不會因為靈力不足需要被迫降下。


    恰逢無上劍宗新一屆弟子大比提上日程,掌門猶豫地上了靈犀峰,詢問劍仙是否要讓時奚參與。


    弟子大比是新徒間的比試,外門弟子也可參與,獲勝者獎勵不菲,隻是多年以來掌門從未遇到過這種事,若是師祖的徒弟?需要參加麽?


    思來想去,他隻好來問。


    掌門望著站在清雪洞口的白發青年,靈犀峰雪停已久,溫度趨於暖和,隻是他看著劍仙的背影,實在難忘劍仙出關那日周身縈繞的孤寂之感。


    那時風雪大作,他眼中是空的。


    可現在……似乎是變了很多。


    正出神著,掌門忽而聽見楚無舟道:“他不用。”


    楚無舟的答案簡潔:“過幾日我要帶他下山。”


    聽見楚無舟說不用,掌門未免失望。


    若是可以,他自然想看看劍仙教出來的徒弟是如何模樣的,是否能一劍驚鴻震動九州,再不濟也可讓大比當日旁觀的弟子們看上一看,能悟透其中一分劍意便算是不錯了。


    誰知,劍仙竟說不讓。


    掌門倒也能理解,於情於理,劍仙的徒弟輩分高,怎好和新生作比試?


    待比試落下帷幕後,十方秘境也要開啟了,到時應當也能瞧上一瞧……


    此時掌門尚且不知道師徒二人下山後短時間內或許不會迴來了,他隻是稍作思考,很快便放下心道:“可是下山除魔?話說那日劍仙說的果然不錯,魔界竟派魔來談和了,我按著您的要求駁了他們的意,劍仙可否告知一二,如今是何局麵?”


    楚無舟卻默然一瞬。


    哪有什麽局麵。


    不過是爭風吃醋,針鋒相對罷了。


    他垂眼,微微偏頭,清雪洞外白光茫茫,掌門聽見劍仙的嗓音淡漠得如同那日的清冷飛雪,“魔界不會再作亂了。”


    掌門微微訝異,欲再聽,麵前人卻不再多言。


    如此,他也不好再問,於是隻得拱手稱是,離去之時掌門步履又是一停,似是想到什麽般迴過頭,略有些猶豫地對楚無舟道:“您……主峰補下的補天陣法靈氣終是快要充盈了,劍仙……您……真的決定這麽做麽?”


    修真界靈力匱乏,天上的裂縫愈發擴大,若不作製止,假以時日整個修真界恐怕都會陷入萬劫不複。


    補天陣法由楚無舟布陣於兩百年前,於主峰最盛處吸收日月精華,花了堪堪二百多年方才聚攏靈氣,一直到如今,也是這陣法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兩百多年前,掌門還沒出生。


    他也是從師父手中接下宗門擔子才得知了這些事。


    尤其是在得知這陣法不僅需要蓬勃靈氣,還需要修真界修為最盛的人納了靈氣以自身為引子填補天裂時,掌門不可謂不震驚。


    那是要命的活。


    兩百多年的靈氣實在充盈,若換做另一個修士來,隨時都有可能在補天之前便因月滿則虧而爆體身亡,因此,隻有修至化神境的楚無舟有本事一搏。


    ……其實也不止。


    還有一人。


    魔界魔尊,夜偏鴻。


    他雖不知這魔尊修為幾何,但百年前此魔便能同劍仙過手,想來修為應當也是不俗於化神境之下的。


    隻是,誰會盼望一個魔為修真界出力呢?


    掌門如此想著,忽而發覺劍仙有許久未說話了。


    五十年前,他也曾如此問過劍仙。


    他問劍仙值得麽?以自身性命換修真界一個太平,真的值得麽?甘願麽?


    世人常說宗門為正派,魔界為反派。


    可除了行事作風不同,正派也是有私心的。


    若換做掌門自己,他做不到如此高尚,哪怕真的做下犧牲的決定,此前也定會花個幾載來反複痛苦糾結失望。


    可是,那時候的劍仙似乎沒有這些情緒。


    他問劍仙值得麽,劍仙迴答:“沒所謂值不值得。”


    本就沒有生欲,沒所謂值不值得。


    掌門那時候沒聽懂這些未盡之言。


    隻聽出來劍仙確實是無所謂的。


    那麽現在呢?


    劍仙沒有迴答他。


    掌門一時不知自己是該走該留,正當他提起勇氣開口時,身後忽而傳來一道少年氣盛的清澈嗓音。


    “許……師父,那個誰在我屋邊建了一棟木屋。”


    而且是拔地而起!一棟木屋直接就生成了,像遊戲一樣。


    掌門下意識迴頭,正對上一雙漂亮的桃花眼。


    那天在正殿時他未曾走近好好看過這少年人,之後劍仙又將人帶走了,他更是再無機會接觸,如今一看,掌門忽而理解自己的新徒重不裕為何這般念念不忘了。


    凡是修士,便沒有難看的。


    處在這種環境中,審美也會水漲船高,輕易的漂亮不足以引人心神俱震,而時奚恰恰是不輕易的美,他姿態輕盈地攜步而來,膚色雪白,烏黑發尾飄揚間顯出幾分少年的嬌憨肆意,桃花輕掃一眼掌門,眼眉細而昳麗,透露著一種清純怡人的美。


    可倨傲嬌縱的神態又為這種無辜的靚色增添幾分鋒芒來,越發惹人注目,招人注意。


    掌門悄然多看兩眼,便偏移了視線。


    年齡來說,他是長輩。身份來說,時奚是長輩。


    雖說頗為荒謬,可……長久盯著長輩實非禮貌之舉。


    時奚小動作地瞄了眼掌門,他不知道要怎麽稱唿。


    殊不知掌門也是這麽想的。


    他不知該如何稱唿這位小長輩。


    三五秒的寂靜間,楚無舟繞開掌門行至時奚身側。


    在掌門略微詫異的視線中,楚無舟輕垂眼眸,直直注視著少年,溫和道:“我去看看。”


    哪有師父主動走向徒弟的?他怎麽瞧著似是有哪裏不對勁呢?掌門心中腹誹,卻看不出麵前一幕帶給自己的怪異之處從何而來。


    “陣法一事須得再議。”離去之時,楚無舟告知掌門,“若得空閑,我會召集各峰掌門商議的,你迴去吧。”


    “是。”


    如此,掌門幹脆轉身離去。


    四周再度寂靜。


    濃厚的雲霧盤旋在靈犀峰上方,幾近遮掩了天際那道黢黑危險的裂縫,透過雲層的光也伴隨著雲霧的偏移漸漸消逝了。


    靈犀峰好像重新變冷了一點。


    時奚看著掌門離去的背影,迴過神問:“什麽陣法?”


    “沒什麽,一點劍宗的小事務,不重要。”楚無舟說著輕垂眼眸,不動聲色轉移了話題,“你是說,夜偏鴻在你院外建了小木屋?”


    “是啊。”提起這時奚就來勁兒了,腮頰鼓起一張小嘴叭叭叭的,“什麽術法還能這樣啊?我也想學,你說到了別的世界這些術法還有用嗎?”


    “想學我教你。”楚無舟專注地說著,“得看別的世界有沒有靈氣,如果是我們的世界,術法是用不出來的。”


    或許這個世界隕落後,也不一定不會進化成現代那樣呢?


    他晃神想著,思緒迴籠時,麵前已然多了一座拔地而起的小木屋。


    這木屋幾乎和凡間孫家村那的屋子差不多,寬而簡陋,裏麵僅一張木板和不帶窗紙的四方形窗戶,夜偏鴻一襲黑衣倚在門旁,狹長紫眸微斂,好整以暇地注視著時奚,散漫道:


    “你找他來也沒用,他打不過我。”


    楚無舟平平淡淡地看了夜偏鴻一眼,不作搭理,隻迴頭溫聲問時奚;“下山嗎?”


    “要下的。”時奚先前聽重不裕講過幾日有弟子大比,問他參不參與,他哪知道呀?他連弟子大比是什麽都不知道。


    隻知道遊曆和大比似乎是時間上有衝突。


    怕耽擱了下山,時奚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問楚無舟自己要不要參加弟子大比。


    “新入門的這批弟子要,你特殊點,不用。”道完,楚無舟又稍作一頓,“如果你想參加,也可以去。”


    “那我不去了。”時奚迴頭看向靈犀峰山下,微風拂過他的發尾,聲音雀躍,“我們今天就出發吧,我沒有要帶的東西,一人一劍才是俠客。”


    說著,他仰起雪白的臉,指著遠方層巒疊嶂的山,發表中二言論,“看,山的那邊是什麽?”


    夜偏鴻上前。


    楚無舟遲疑了一下,“……敵人?”


    “不是!”時奚正要公布正確答案,就見夜偏鴻不知何時走到了自己身側,懶懶散散也來了一句,“山的那邊,是魔界。”


    “也不是。”


    時奚不太喜歡這種被左右兩邊的人夾住的感覺,他趕緊後退一步,義正嚴辭地指著自己說:“山的那邊,是九州第一劍仙。”


    雖說成為九州第一劍仙這個宏願有些難以達成……


    但是,有誌者事竟成!


    洋洋灑灑落下一番中二言論後,時奚便迴屋拿了佩劍準備下山了,自始至終,楚無舟都溫和地跟在他的身側,甚至還包括夜偏鴻。


    時奚沒想夜偏鴻會跟著自己一起遊曆。


    對此,夜偏鴻給的迴複是:“我們還得成親,不跟著你,你逃婚了怎麽辦?”


    ……哼。


    雖然他守不守諾全看心情。


    但反派不信任他,壞!要扣分!


    到底是在劍宗的地界,出於某種考量,下山之時夜偏鴻沒有現於時奚身側,而門中不乏有人從掌門那得知了二人要下山的消息,消息一經散播,很快劍宗上下就都知道了。


    於是連日有人蹲守在山口,想一窺劍仙之徒真容。


    “重師兄,您也是來看熱鬧的麽?”


    忽有人注意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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