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如此,他對禦劍方麵的心得愈發深厚,也注意到了許多昨天未曾注意到的細節,經驗突飛猛進。


    最後時奚興高采烈地從隔壁蒼玉峰飛迴自己的院落,他跳下佩劍看見楚無舟還在院中等待自己,頓時上前眼睛亮亮地說:“許則令,我徹底學會了!我是不是天才?”


    佩劍浮動於半空中未曾收迴,而從它之身跳下的少年眼眸透亮,華服精致清透,伴隨著奔來的身形衣袂被風拂得翻飛。


    惹眼得令人難以移開視線,翩翩少年氣。


    楚無舟微攏白袍袖口,起身溫和地凝視著時奚片刻,眼中方才浮現一點笑,“是,特別聰明。”


    “你跟我一樣的,當初學禦劍是不是也學了一段時間?”時奚想起夜偏鴻昨日的話,輕哼說,“夜偏鴻還說修仙之人不用學禦劍,說自然就會了,你學了多久?”


    楚無舟一頓,難得麵露一些遲疑,“……和你一樣。”


    “和我一樣是多久?”


    “幾日。”


    “真的?”時奚感覺楚無舟在騙自己。


    “嗯,千真萬確。”楚無舟輕輕道,“我來此世時也是嬰兒之身,雖出身修仙世家,卻並不太受家族待見。”


    說到這裏時他稍作一頓,似乎是在迴憶自己那將近一千年之久的兒時記憶,時奚還挺愛聽這些故事的,聞言立刻坐到了白玉小圓桌前,睜著一雙圓潤的桃花眼去看楚無舟,希望他能多講一些。


    隻是,楚無舟自認自己這些經曆並不帶有什麽戲劇性。


    他頓了一頓,方才繼續道:\"我畢竟帶著記憶,因而幼時便活得老成,同齡人不愛和我接觸,長輩見我渾渾噩噩不愛同人講話,也不太搭理我,而且那時候我對修仙之事不大提得起興趣,所以真正開始修仙是在成年之後。\"


    \"你說的成人,是十八歲還是二十歲?\"兩個世界的成年標準不太一樣。


    在真正開始修仙之前,楚無舟並未徹底融入這個世界。


    就如同霧裏看花,隔岸觀火,家族裏有誰修煉入魔,有誰死在了除魔衛道的路上,楚無舟每每聽及都沒有實感。


    他隻對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有實感。


    想得多了,念得多了,未免渾噩。


    因而楚無舟偶爾會想,是否死一遭便能迴到自己原本的世界?盡管那個世界已經沒有了時奚的蹤跡,可那是他們相遇的地方,即使紮根也必須得在那。


    所以幼時,楚無舟曾嚐試過自戕。


    可不知是身體有靈力護體、亦或是些別的原因?總之他未能成功。


    他甚至無法傷害自己半分,連血都見不了。


    後來楚無舟便放棄了。


    再是機緣巧合踏上修仙之途,他又花了許多年時間來認同這個世界的存在,因而楚無舟口中的成年,指的自然是最初那個世界的十八歲。


    “那你後來是為什麽改變想法開始修煉的?”時奚聽完越發好奇。


    他感覺楚無舟這種經曆不像主角配置,一時像個好奇寶寶一樣問東問西:“是不是像話本裏那樣遇到了什麽高手老爺爺?”


    高手沒有,心魔倒有一個。


    楚無舟有些無奈地低垂著眼眸,時奚既想知道,他自然不會隱瞞半分。


    所以他將那時候發生的事一一說與了時奚聽。


    -


    今晨,露水初涼,掌門主峰氣氛一片詭異。


    魔界魔將受魔尊命令,親自前往無上劍宗洽談和平事宜,原本他胸有成竹,魔界主動談和劍宗哪有不應的道理?條件不過是換個上好的住處罷了,在太平麵前不值一提。


    然而令魔將萬萬想不到的是,自己竟吃了閉門羹,連掌門的麵都未能見上!


    豈有此理!魔將看到守山人義正嚴辭的嘴臉便惱得心癢癢,若非魔尊一改平日畫風不許他在別人地盤撒癲,他早割了此人的頭顱護養法器了。


    魔將決不允許自己失敗。


    否則迴到魔界,等待他的會是更殘忍的酷刑。


    既然明的不行,那他便來暗的。


    他選擇——偷偷溜進去。


    魔將成是成功了。


    可不待他欣喜,這劍宗掌門竟要扣他下去,哪怕他大聲喊出來意,劍宗掌門仍然是一副冷麵無情的模樣。


    到底是哪個人傳的劍宗是正派?!


    這不講道理的樣子分明跟他們魔尊如出一轍!


    掌門站在山口,撫掌注視著那魔將被扣押遠去的身影,麵上不由流露出一絲困惑出來。


    昨日劍仙告知他,今日有魔要來。


    要他無論如何,拒絕此魔的任何要求。


    任掌門昨夜考量再多,也絲毫沒想到這魔竟然是來談和的,他險些就要答應了,如今修真界蕭條,天際裂縫愈來愈明顯,九州共赴一心抵抗這早晚到來的危險才是正事,何必再內裏亂鬥?


    隻是,劍仙這麽說,肯定有他的道理。


    掌門摸了摸胡子,歎著氣轉身迴屋了。


    -


    夜偏鴻自然得知了自己麾下的魔將被扣押的消息。


    他麵露一絲不虞,側頭淡漠地吩咐另個一魔將去將人撈出來,自己則前往了靈犀峰,打算和楚無舟當麵對峙。


    告訴時奚,善妒的從來都不止他一個。


    一道瞬息千裏的術法施出後,夜偏鴻微抬泛著紫光的眼瞳,正欲踏入院中,卻聽到一道說話聲,他頓時隱匿了自己的氣息。


    -


    “沒有高手,但我確實遇到了一個神秘的存在。”


    “那時候修真界靈力蓬勃,天上沒有裂縫,即使是凡人沾染些靈氣也可以長命百歲,而我……我不願修煉,我想,就像凡人一樣活著好了,生老病死,或許死後就能迴到原來的世界。”


    “可某天一道聲音出現。”


    時奚聽得聚精會神,“金手指老爺爺!”


    “……”楚無舟失笑,“不是,我至今也不知道那道聲音來自於何方,或許是天道,或許是某個隕落已久的大能,也可能……是我們的緣分促使的。”


    他稍且一頓,方才繼續道:“那道聲音說,若我修煉到巔峰造極的境界,或許有可能可以探尋到九州之外的世界,我就是因此修煉的,我還是想見到你。”


    想見到時奚,哪怕曆經千年。


    哪怕最終竹籃打水一場空。


    還是想見。


    時奚聽完腮頰輕輕鼓了一下,纖細的眼睫輕抬,就這麽盯著楚無舟看了好幾秒才開口:“可你不是知道那個世界沒我了?”


    “嗯。”楚無舟藏於袖中的指骨微彎。


    他知道時奚有秘密。


    盡管楚無舟有時候下意識忽略一些東西、問題,可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難免還是會思慮到這些。


    小奚有秘密。


    並且是很多。


    第一個世界的消失,這個世界的出現,在他的視角可以歸咎於緣分。


    可在小奚視角呢?


    小奚離開那個世界後去了哪裏?為什麽會晚一千年才降臨在九州?


    他沒問,小奚也從不主動開口說明。


    或許……小奚從不屬於哪個世界。


    九州不是他的歸處,第一個世界從來也是一樣。


    那麽,以後呢?


    楚無舟忽然不確定起來。


    他看向時奚,而正處在暗處的夜偏鴻則兀自皺起了眉,紫眸閃過一抹深色。


    “小奚。”


    楚無舟頓了頓,終究還是問:“下山後,你還會迴劍宗麽?”


    “不迴了。”時奚抬手收迴自己的佩劍,“我要在外麵遊曆,我以前就愛看這種類型的片子,對很多東西都好奇。”


    “也是。”楚無舟輕輕地笑了一下,“記得在原本的世界,你有次生日許了個天馬行空的願望,說希望世界有修仙者,說你想在天上亂飛。”


    族中的記憶他忘得差不多了,可有關於時奚的,楚無舟卻如數家珍。


    他嗓音愈發溫和,“如今真的有這種機會,下山遊曆、懲惡鋤奸……”


    “還是得小心。”楚無舟話鋒一轉,“你甚少修煉,且沒有實戰經驗,空有靈力還是很危險的,我會一直陪著你,保護你。”


    時奚低著頭晃腿,輕哼說:“你不鎮守劍宗了?就一直跟我跑呀?”


    “嗯。”


    楚無舟並不覺得有何不妥。


    他活著是因為時奚,不是為了什麽劍宗。


    若非當年那道聲音的出現促使了他修煉,或許他早已生老病死墮入輪迴。


    不會再有見到時奚的機會。


    他也曾想,如果最終還是見不到時奚,不如就做修真界的犧牲品,補了那天際的裂縫,身隕九州。


    他也為此做了些準備。


    凡間的那道分身便是準備之一。


    所幸,他得償所願。


    至於當初做的那些準備,便當作不存在罷了。


    時奚聽了楚無舟這些話,終是正眼瞧了他一下,嫣紅的唇瓣輕輕動了動,仿似說了句話。


    說了什麽呢?


    楚無舟微一晃神,沒有聽清。


    “我想吃糖葫蘆了。”時奚沒有給楚無舟再問的機會,立刻道,“你不是說你會做麽?我看著你做。”


    “好。”


    楚無舟迴神,溫和地對麵前的少年人說:“我去取些材料,要跟著嗎?”


    “嗯。”


    -


    靈犀峰多日沒有降雪,唯有清冽的冷風盤旋在山峰之間。


    待那兩道身影消失,夜偏鴻方才麵無表情地解了周身的隱匿法術,他注視著二人離開的方向,紫眸中的暗光愈發濃厚,竟顯露出幾分危險。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他前些日子忙著婚宴的事,未曾現身靈犀峰,直到昨日,他原本還不知那幾日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時奚忽然那樣親近楚無舟,且連師父都不叫了,直唿其名。


    直到如今。


    他明白了。


    從始至終,沒有什麽舊愛,更沒有什麽移情別戀。


    原來……他們從前竟認識。


    在一個他不知道的地方,甚至不是九州。


    一個獨獨隻有時奚和楚無舟知曉的世界。


    夜偏鴻思緒難得放空,他依然站在院子外,一步未動,腦子裏反複盤旋著方才的所見所聞。


    想忽略,卻忽略不掉。


    他忽而又想到幾百年前自己率魔兵攻上劍宗那日。


    清雪洞內牆上寫下的繁複而古怪的二字,非修真界的文字,那時他想或許是什麽代號,或許是楚無舟自創的古文。


    哪裏是什麽古文。


    那是另一個世界體係成熟的文字。


    越是明白,夜偏鴻越是麵無表情。


    他注視著二人離去的方向,唇邊掀起一抹冷笑,他斷然沒有輸掉的道理,既是如此又如何?又能代表楚無舟有勝算了麽?


    不能。


    第一個世界的楚無舟沒等到。


    凡間的楚無舟沒等到。


    劍宗的楚無舟定然也等不到。


    夜偏鴻斂去深紫的瞳眸,循著二人離去的方向跟了上去。


    -


    時奚一手抱著自己的劍,一手拿著楚無舟剛給自己做的糖葫蘆。


    夜偏鴻來的時候,他正在跟楚無舟講自己的遊曆大計。


    要先從劍宗山腳下的永寧鎮開始看起,然後再慢慢向外探索。


    魔界也要去。


    “不如明日便啟程?”


    夜偏鴻向著時奚走來,看都未看楚無舟一眼,嗓音散漫的絲毫看不出方才的情緒波動,一如昨日,“我為你帶路,順便看看我們的成親宴還有沒有什麽需要改進的地方。”


    “不要。”時奚咬著糖葫蘆,嗓音含糊得像帶著糖,“……太……太快了,我要從我來的地方看起,孫家村。”


    夜偏鴻:“也是我們遇見的地方。”


    言罷,他又一掃垂目不語的楚無舟,輕笑道:“劍仙,那也是你和小奚初見的地方,對吧?”


    楚無舟一頓。


    他眸色平平地注視著夜偏鴻,夜偏鴻眼中劃過一絲譏諷。


    他當然知道,方才在那小院內楚無舟不可能沒發現他。


    修為同等,又活了一樣長的年歲。


    若是楚無舟沒發現他,那才古怪。


    可正是如此,方能看出楚無舟這等正派人物的心機。


    明知有人在暗處偷聽,卻絲毫不避諱,這不就是故意說給他聽的嗎?


    想他主動退卻?


    那是不可能的。


    夜偏鴻嗤笑,“劍仙怎麽不說話?”


    “那非我和小奚第一次遇見的地方。”楚無舟嗓音清淡,“我跟他認識,要在你之前。”


    時奚含著糖葫蘆扭頭看楚無舟一眼,腮幫子鼓鼓的。


    這、這話怎麽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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