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七點,外麵漸漸暗了下來,陸川航收起笑臉,鄭重地說:“走吧,爸媽已經在樓下了。”


    周瀟瀟和陸川穎此時倒是安靜了下來,各自玩弄著手機。


    還是陸川航開了口:“走,下樓去,晚上我們一家人一起吃個飯!”


    夏顏說她爸媽執意要見吳書琦,她便急忙向周瀟瀟求救。


    周瀟瀟倒覺得吳書琦確實值得托付,囑咐她不必過於擔心,隻管對吳書琦實話實說。


    四人下樓,陸川崎兄弟倆在前,因陸川航坐輪椅,隻能乘坐電梯,陸川崎見兩個女生依舊在低語,便抬腳也進了電梯間。


    “對了,上次在停車場那個叫葉城的因為幫我受了傷,後來聽大哥說他不願住院。我先前一直心有餘悸不想出門,你若是方便,哪天約了他去書店,我想好好謝謝人家。”


    周瀟瀟聽她一說,才想起這迴事,當時事出突然,自己見到淩度的時候並沒遇到葉城,也就忘了,後來陸川崎還真提出一嘴,葉城雖然受傷不重,當時畢竟出手相助了,確實應該出麵感謝一下。


    “好,等節後我找個時間約一下他。”


    陸振翔和張清華當真在一樓等了有一會兒了,聽說四人都在陸川崎書房,便直到飯菜妥當了才給大兒子發了信息。


    陸川崎的父母本不是那種好麵子的人,所以對兒媳婦人選一向沒有章程,況且如今兩個兒子都有難堪的經曆,更是不好去要求什麽,隻要人品好,兩人相處融洽就行。


    飯桌上,張清華不時地給周瀟瀟夾菜,並囑咐多吃點。


    陸振翔則提到工作,陸川崎原也沒想隱瞞,便由著周瀟瀟迴答:“在西區梔子總店,原是行政助理,一個月前臨時調去頂層。”


    這倒使陸振翔吃了一驚,手中的筷子一頓,瞥了眼小兒子,顯然他是知道的,於是試探性問道:“沒其他人知道你跟川崎的關係吧?”


    “沒有。”顯而易見,有的話周瀟瀟早就被炒魷魚了。


    “男人的戰場女人不該牽扯進來,還是辭職吧,你想工作的話讓這小子給你安排。”


    周瀟瀟不想陸振翔竟會直接提出讓她辭職,不是她舍不得梔子,而是實在是與婚姻比起來,她更相信工作,她寧願自食其力,她想靠自己的雙手活著,而不是假借他人的關係,或者助力。


    隻是此時不是講道理的時候,所以她隻是不鹹不淡地迴了一句:“我考慮看看吧。”


    張清華對丈夫的話也有些不滿,這第一次來家裏就讓周瀟瀟辭職,別嚇著人家,於是出來打圓場。


    “那都是後話,想做就先做著,隻要不涉及公司機密,在尋常部門不打緊。吃飯吃飯!”


    陸川航兄妹倆也是低頭吃飯並不多言,想是平時便有規矩束縛。


    隻是陸川崎明顯感覺周瀟瀟情緒不高,不知道是不是因了父親的話而心生憂慮。


    中午老太太問過周瀟瀟家裏的情況,那時周瀟瀟便是不願多說,所以張清華也不好再提,心裏再焦急也沒用,隻得在背後使勁,讓老太太催陸川崎,他必能聽進去一二,但願年底能辦一樁喜事。


    一頓飯吃下來,倒有些沉悶,陸家人倒是習慣了,周瀟瀟卻是真緊張,加上總又害怕陸川崎的父母提及結婚的事,所以有些食不知味。


    飯後,張清華一麵拉著長子問東問西,一麵遞眼色給陸川崎。


    陸川崎起初不大明白,直到陸振翔開口:“時候還早,你們可以去花園裏轉轉,晚上熱氣散了,還是挺涼快的,權當消食了。”


    話是對陸川崎和周瀟瀟說的,陸川航和陸川穎自然心領神會,坐在那兒隻殷殷笑著並不做聲。


    陸川崎有些無奈地看向周瀟瀟說:“走,轉轉去!”


    說著,一手摟著周瀟瀟的肩膀出了餐廳。


    從正門出去,下午走過的長廊此刻亮起了燈,纏在廊柱上的野花影影綽綽,被風帶動,似在向他們招手。


    幾分鍾後,那燈光變了顏色,連帶著周圍的花也變了樣,五米遠安放的大燈又投射在各種花色上,倒反射出不少五彩斑斕的光線在漫天晃動。


    周瀟瀟隻顧欣賞眼前夜晚的律動和豔麗,竟似忘了身邊的人。


    陸川崎等了好大會兒,隻好自己開口:“我爸的話你不用放在心上。”


    “嗯?”周瀟瀟迴神,望過去,等陸川崎再說一遍。


    “我不會幹涉你的工作,你放心!”


    “好。”便沒了下文。


    “你不生氣?”


    “為什麽要生氣?”


    如果在乎的話,就會生氣吧。陸川崎有些氣悶。


    周瀟瀟知道自己不是不在意,是不想也不敢在意,所以她隻是有那麽一瞬間氣塞,隻是一瞬,便過去了,對於結果很清晰的事情她不願多費心力。


    陸川崎沒有迴答,周瀟瀟也未再解釋,一時間隻能聽到蟲子吱吱的鳴叫聲,忽遠忽近。


    就這麽又過了一會兒,陸川崎心裏的悶散了些,想起下午大哥的話便很想知道周瀟瀟的想法。


    “如果……大哥也喜歡你,你會如何選擇?”


    這次輪到周瀟瀟一臉茫然,投過來探究的目光,繼而一笑:“我覺得大哥是神仙般的人物。”


    “所以呢?”陸川崎很急切地追問。


    周瀟瀟卻不緊不慢道:“我是個俗人。”


    陸川崎聽到答案先是一喜,轉念一想又覺得好笑,這丫頭可是把大哥捧到天上,那與她在一起的自己豈不是落入俗塵?


    陸川崎心裏其實早有計較,倘若是大哥先他一步認識周瀟瀟,恐怕就真沒自己什麽事了。


    縱使自負如陸川崎也無法忽視大哥的光芒,也有自愧不如的人,也會不自信,進而有些黯然神傷。


    忽然想起下午的話還未說完,陸川崎收了情緒轉頭說:“你的事……”


    周瀟瀟一下子就明白他指什麽,此時夜風更涼了些,比起室內,仿佛這樣的置於天地之間才能更加感到自己的唿吸,自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大活人而非行屍走肉。


    “你聽說過騙保吧?”周瀟瀟緩緩開口,這次連她自己都覺得把壓在心底這麽多年,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自己的那些事說出口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困難。


    “聽過。”陸川崎沒什麽表情,隻認真地側耳傾聽。


    “有兩年我爸他……他跟一個外地人一起做生意,起初挺順利,後來不知為何,可能是政策有變,一下子賠進去許多,合作的那個人直接跑路,留下我爸自己承擔債務。”


    “我爸迴家很少提生意的事,我媽也是個老實的,從不過問。”


    “我最後一次見他,是一個放學的下午,他走之前我剛好遇上他,很狼狽,像是跟我媽吵了一架出來的,他瞥了我一眼,走到我身邊,拍了拍我的書包就走了。”


    “第二天,我和弟弟還沒起床就聽見外麵亂糟糟的,細聽能辨出有人哭天喊地。”


    “我揉著惺忪的雙眼出了堂屋,一眼就看到我媽坐在地上如同一個瘋婦一把鼻涕一把淚,我從沒見過她那樣。”


    “院裏站滿了人,有本家的親戚,也有鄰裏,等看到我,那眼神裏有可憐,也有冷漠,這就是鄉人看客。”


    “過後兩天,家裏就辦起了喪事,我從大家的零星言語中大約知道我爸出了車禍,將未還完的債全數留給了我們。”


    “這個時候沒人幫我們,幾十萬啊!都知道填進去想再要迴去必定遙遙無期,所以喪事已過就都躲開了去,不過我舅舅倒是來過一趟,給了我媽2萬塊錢,在2004那會兒這不算小數目了,可對於欠款來說卻還是杯水車薪。”


    “要債的人來過幾次,把家裏值錢的都搬走了。”


    “我和弟弟都知道媽媽心情不好,每天很聽話,想逗媽媽開心,卻沒什麽效果。”


    “直到一天中午,我跟弟弟在啃饃,媽媽從屋裏走過來,拉著我倆的手先是去了郵局,後來我們一路走到縣北河邊。媽媽怔怔地盯著河水看了幾分鍾,突然用力拉著我們要跳進去,我反應過來就哭著掙紮,弟弟也跟著我哭。這時遠處有人聽到動靜看過來,我媽也不管,隻推著我們要跳河,可能遠處的人大約看明白了,大喊了一聲,我媽便顧不了那麽多,鬆開我的肩膀,扯著我弟弟就跳了進去。”


    “我當時傻眼了,也忘了哭,忘了求救,直到看到弟弟沒影了,才又哭喊著向跑近的一個人說讓他救救我弟弟。”


    “那人衣服也沒脫直接紮進河裏,我在岸邊抽泣著,頭暈目眩。”


    “再後來,在我暈過去之前,隱約看到那人夾著一個孩子露出了水麵。”


    “我弟弟得救了,可是腦部受傷,成了智障。”


    “弟弟出院後我們住進了叔叔家,我在整理自己書包的時候,偶然發現一封信,用的是我作業本的紙張,所以之前我好像看到過但沒在意。”


    “那上麵是我爸的字跡。他說離開幾天,等迴來就有錢了,讓我們放心。那時候不懂他的意思,等長大些漸漸有些明白了,他那天可能真的隻是想離開幾天,等保險到賬再迴來,或者隻是尋個由頭騙保,不管怎樣,他沒想死。”


    “可他卻害得我沒了家,保險賠的錢全部抵了債,我便沒有多餘的錢替弟弟看病,以至於他腦部的淤傷後來複發的時候未及時醫治……”


    說到這,周瀟瀟停了下來,心裏終於還是有了起伏,她的弟弟走的時候也才七歲而已。


    陸川崎一直靜靜聽著,不敢打擾,直到周瀟瀟自己停下,才上前抱住她輕輕安撫。


    “都過去了。”陸川崎開口。


    他總算明白她的怕和疏遠源於什麽,厭惡婚姻,對他人尤其是男人疏離,對一切都漠不關心,曾經的美好一旦崩塌再要搭建就不是那麽容易了,如同人一旦失了信念,任何人事都不能托起他,除非他自己站起來,然而想從絕望中走出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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