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三十。


    臨近春日的夜晚蠢蠢欲動,煙火交織,這天倒暗不下去。


    竺薑做的紅紙燈籠掛滿屋前屋後,還為舒夷留了個花紋特供版。


    五個人的年比她成長中的任何一個年都要冷清,但儀式感卻不能落下。


    套上石榴紅的圓領雲錦襖,腰係墨色如意妝花百褶裙,綰起珠翠百合髻,她竺薑今天就是圓州城最喜慶的仔。


    因為考慮到大佬的感受,她忍痛沒有塗口脂,隻得用門牙咬咬嘴唇,為自己添點氣色。


    自從舒夷來到他們家,竺義就變成了他的掛件,隻恨不能形影不離。


    昨日異姓兄弟徹夜論道,等到竺薑在三院再次見到她弟的時候,竺義臉上滿是詭異的興奮,也不喊人,當她是空氣。


    “喂──”竺薑提起大紅袖子在她弟眼前直晃。


    “我不叫喂,我叫褚雨尋。”


    褚雨尋是經典戲劇《一起渡天劫》裏的女主人公,竺義方才迴的是她最出名的一句戲文。


    “還能玩梗,看來沒傻啊──”


    竺薑摟著迴神的竺義,兩個人嘻嘻哈哈地大笑。


    舒夷的過年裝束也要比往常莊重許多,同為墨色的修身法袍,象征太一的銀色騰龍紋盤旋在寬闊的肩膀上,張開的龍口,正要去銜胸膛處鑲著昆山玉琢出的北極星。腰上的革帶湊巧是暗紅的,又不經意與竺薑的穿戴撞色了。


    他走近竺薑時聞到一縷若有若無的冷冽臘梅香氣,眼裏的餘光掃到了她腰帶上的鈴鐺。


    曾在雪夜為梅撫琴,他卻不認為竺薑像梅花,梅花太冷,太高潔,她哪邊都沒挨到。


    隻有養在熱鬧裏,她的花才是不敗的。


    “終於又開心了?”舒夷不知道自己笑沒笑,反正他覺得自己興致高昂。


    竺薑聞聲把她弟往舒夷那邊一推,成人之美,隨後笑盈盈反問,“我什麽時候不開心過?”


    “前天晚上。”舒夷收迴弟弟掛件,依舊耿直。


    女孩子的情緒常似夏日積雨的雲,禁不起多少折騰與撥弄,隨時都會落下雨來。竺薑在某些方麵相當敏感,竺義那晚的話,的確造成了她好幾個時辰的煩躁。不過夏日之雨來得快去得也快,話本能治愈的情緒問題,都不算事兒──


    竺薑抬頭看天,想假裝自己已經忘記了這檔子小脾氣,無奈演技實在不怎麽行,還比不得她家老頭子。


    她弟沒頭沒腦地在一旁煽風點火,“姐你太小心眼了,我不就是講了你幾句不好的話麽?而且原話又不是我說的,要怪你應該罵章真人損你名譽……”


    “我還真就小心眼了呢!我告訴我現在又不開心了,你快滾吧。”說著便踹了竺義一腳。


    可竺義現在畢竟是大佬掛件,隨隨便便攆不走,像隻八爪魚一樣粘住舒夷,雄赳赳地對他姐翻大白眼子。


    “所以當初為何不悅?”舒夷惦記的問題,無論如何都要知道答案。


    竺義箍緊他的肩臂,半大小子實際很沉,舒夷被他拖著,要額外花力氣保持站姿。


    竺薑瞪竺義的視線收迴,溫涼地落在舒夷衣上的太一之星,思索了一會兒,神神秘秘地說:


    “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騁。”


    駕車之人,茫然四顧,天地之間無處可以驅馳,故吟出如此哀慟的詩篇。


    “憂世之鬱?”


    竺薑搖搖頭,又言:“取的是斷章意。”


    原來傷的是無枝可依。舒夷矜貴儼雅地拂開遮擋右眼的碎發,用桃花眼認真地鎖住竺薑,揚聲道:“你仙途光明,本不該傷懷的。”


    “那你呢?仙途不更光明麽,放著人人羨慕的太一首徒不當,跑去逍遙洞體驗基層生活?”竺薑笑著揶揄。


    她除了“哈哈哈哈”時,會張開嘴巴來笑,大部分情況都是鼻腔發出的哼笑,不熟悉的會覺得她是資深陰陽人。


    “可我自住進逍遙洞後,每日都有改變啊……”


    終於不再惶惶終日,終於不再鬱鬱寡歡,願意為了一點一滴的人情溫暖佇足世間。


    “與其麵對未知的改變,不如永遠維持穩定的現狀……”竺薑很有點當優秀杠精的潛能,嘴巴不是一般的硬,心裏知道舒夷在勸她,嘴上偏要拚湊出一點歪理來。


    “會越來越好的。相信我,隻要你想改變。”


    竺義全程聆聽,愣是沒搞清楚兩個人神神叨叨在講什麽東西,雲裏霧裏,不自覺地給他的偶像鬆了綁。


    他偶像解禁後,踱步走向他姐,在他驚愕的目光裏,溫柔地摸了他姐的頭,如同安撫一隻小獸。


    一迴生,二迴熟,狐狸頭摸過以後,就不是什麽燙手的山芋了。舒夷駕輕就熟地拍,竺薑本來下限不高,見他不尷尬,自己也沒多尷尬了。


    “好啦好啦,我會信的。”


    她很快從傷春悲秋的怨女,調整迴圓州最喜慶的仔,狡黠地把雙手背在身後,又空手伸出來。


    “見無哥,我現在要送你一件聰明人才能看得到的過年禮物。”


    舒夷對這種高帽子當然是選擇無視,開靈眼掃視過了,狐狸爪子裏什麽也沒有,這丫頭故意來逗他。


    他今天鬼使神差地帶上了扳指,通過器物之間的感應,猜到竺薑要給的東西其實在柳枝裏麵,順著她的把戲,假裝檢查她的手心,實則握住她帶了手鐲的手腕,把柳枝中的東西給取了出來。


    熟悉的……燈籠,大紅色,醜花紋,還有字……


    字寫得比畫兒好多了,娟秀的小楷,連筆處有點行書的味道──歲月新更又一春,迎春還是舊年人。願除舊妄生新意,端與新年日日新。


    這詩一看就是從哪本詩冊上抄來的,雖然沒有誠意,但確實應了舒夷的心境。


    竺薑沒有在這個聰明人遊戲中獲得一點樂趣,被大聰明的騷操作秀了一臉,隻能厚顏無’恥道:“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美人提燈籠,身邊一左一右跟著兩姐弟,三個人在漫天輝煌煙火中,走向主屋,共赴一場團圓。


    世間豈有萬事順意的良辰,月亮在最圓滿的時候都即將走向闕無,凡人,修仙人,過年是為了什麽,不僅是迎接新春,也是摸爬滾打了三百多日夜,忙裏偷出一點清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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