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夷與竺義聊了許久,期間吃了兩盞茶。


    竺義雖然有時候挺憨憨,腦子卻不笨,學東西也認真,不像聞日月那樣滿是傲氣,聽不進勸。如果他弟弟能順利長大,有這般乖巧,他一定很省心。


    到了飯點,竺薑施了個傳音術,喊他們去二院。


    二院的正屋旁的走廊牆壁上掛滿了晶瑩剔透的影像球,舒夷的袖角掃到了其中一個,清脆的笑聲便從影像球中緩緩流出。看上去十三四歲形容稚嫩的竺薑一身少年打扮,在蕩秋千,澄澈的目光投向影像之外的舒夷,好像陪她玩鬧的人是他一樣。


    他眼睫翕動,頓住的腳步恢複不緊不慢的節奏,追上蹦蹦跳跳的竺義,“剛才那影像……是你姐姐?”


    “沒錯,和現在有些差距吧?她也就這兩年稍微好看了一點,小時候普普通通。”竺家姐弟在相繼進入少年時期之前,長得很像,之後差距反倒慢慢拉大。


    舒夷點頭讚同。狐狸小時候的眼神和現在完全不一樣,是赤子般光明純潔,可見從小被家人嗬護得很好。


    修仙之人,百年歲月也不過一晃而過,時間很難在皮囊上留下痕跡,隻有人的眼神會不斷改變。四五年的光景,足夠在澄明中混入複雜又來曆不明的東西。


    正屋的菱格門扇敞開,越走近,飯菜的香氣就越濃。


    長明燈的燈罩是橘黃的,屋中的每個角落都充盈著暖色燈光。寒雨徹底停了下來,隻餘一些水滴,風一吹就從寬闊的梧桐葉下滾落。


    竺太太做為女主人,雖然有個往逍遙style發展的女兒,但對自己的要求素來嚴格,不允許自己蓬頭垢麵見客。以至於舒夷就座後,她還沒有收拾完畢。


    竺子真覺得她略微失禮,麵上有煩躁之色。


    “別急,薑大美人豈是隨便能見的──”竺薑用筷子戳她爹的手肘子,寬慰道。


    “對。”竺義附和,又湊到舒夷耳邊,“舒大哥,你知道城裏一大半的男修因為我娘,都巴不得我爹趕緊意外去世。”


    “臭小子,老子都聽見了,再咒我信不信你晚上沒飯吃。”竺子真奪過竺薑的筷子,精準投出,正中帶孝子眉心。


    帶孝子沒想到他爹真的動手,趕緊認錯,撿起筷子,雙手奉還。


    “抱歉,來晚了。子真,你怎麽不帶著孩子們先吃──”


    竺太太一隻玉手撥開珠簾,輕移蓮步,在矚目中進入飯廳。竺薑之前在她臉上看到的憔悴一掃而光,眼見著少女感比她雙九年華的人還要強。從殺魚婦到妙齡女的轉變就是這麽魔幻。


    舒夷聽到竺太太把他歸進了孩子的範疇,以為她是位慈祥夫人,結果母女同框出現,竟好似姐妹,一樣的明豔耀眼,竺太太更是完全不像兩個孩子的母親。


    晃神過後,舒夷連忙站起來行禮,竺太太笑眯眯地接受了,還親昵地拉上他的手。


    “小舒遠道而來,隻是近日家父身體狀況不佳,沒來得及好好準備,希望你不要嫌棄。”


    當她娘牽起大佬的手時,竺薑差點沒忍住叫出聲來打住。這可不是外麵隨隨便便的俊俏小哥──雖然色令智昏沒錯,怎麽能一點定力都沒有啊,薑大姑娘!


    都是她的錯,忘記提前預警。當初和舒夷聊到她表妹時就該進行補充,名字裏帶“薑”的女人都具備遇到好看小哥就走不動路的隱藏屬性。她自己看破紅塵壓抑了天性,不代表其他人能克製得住。


    竺太太薑蘊霜能看上竺老頭,九成原因來自於他那張風流妖冶的臉。


    “當然不會,伯母過於客氣了。”竺太太的手剛覆上來的那刻,舒夷下意識是想把手抽走的,可她的溫聲細語拂去了一時而起的窘迫,讓他真實感受到了長輩的關懷。


    竺家父母的性格分明地體現在了兩個孩子身上,父親與女兒與人交往時會帶上戒心,真正相熟需要一個漫長的相互觀察過程;母親和兒子待人熱情,初次見麵就親親熱熱,毫無保留。


    從對舒夷的稱唿上都能窺見一二,竺薑認識他好久還滿口的“前輩”,竺義第一次叫他就是“大哥”。


    “那咱們現在吃飯吧。”


    女主人發話,大家開始動筷。


    竺薑從她娘辣手摧花到舒夷提起筷子期間,心裏都分外忐忑,生怕太一宗的寶貝被激出控女症。而且應激障礙的對象還是人’妻,傳出去對涉事雙方的影響都不好。


    好在舒夷始終麵色平靜,她懸著的心暫時放了下來。


    家裏的菜與淩雲門飯堂裏的相較,全是珍饈美饌。竺薑拋去在川陽練就的半刻下飯桌的技能,細嚼慢咽,迴饋自己委屈的胃。


    飯桌上加了個人,除了竺太太把好菜全都夾到舒夷盤裏,與往常無異。


    竺義的聒噪稍微改了點,但大家喜聞樂見的八卦普及環節還是沒落下。圓州縣中前半月就放假了,但是縣中傳奇故事仍在竺義嘴裏持續更新。


    “姐,我去上章真人的煉器課,章真人天天舉你當反麵例子,說我們學不好煉器就相當於少了一隻腳,要不是你另一隻手長可以勉強當腳,你連淩雲門都去不了。”


    “虧章真人費心想出這猥瑣又糟糕比喻了。”


    “姐,我有個女同門想認識你,她想知道怎麽樣才能持之以恆地追一個男的。”


    “讓她問薑綺。”


    “姐,黃真人一直要我關注你的修煉情況,跟我講要你保持好心態。”


    “過幾天你帶點禮物去給他拜年,我現在沒臉見他。”


    “姐,我告訴袁真人你從的是符道,她很意外。”


    “……”


    竺薑:“等等!你怎麽不說你自己的事讓我們開心開心,全都說我算什麽?”


    一問一答幾個來迴,她才意識到反常。


    “讓你時時跟進故人動態啊──”竺義無辜道。


    “可我不願了解。”竺薑迴家之後常掛著的笑淡了下去。竺太太趕緊給她夾了一筷子肉,又勸竺義說:“阿義你也是,人家小舒都不認識什麽張真人王真人,還是講點別的吧──”


    竺義懶得把給父母說過的故事再重述一遍,下巴點了點他爹,於是絮叨的人換成了竺子真。


    而竺薑直到這頓飯吃完,都沒再說一句話。


    讓人直麵一貫逃避的東西,真的很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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