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兒的房子怎麽辦,還打算住這兒嗎?”歐陽青發動車子,他一邊往學校外開一邊問白落雁。


    白落雁想了想,“退掉吧,我先在李健家住幾天,再找個合適的房子。直接開到對麵的小區裏吧,我去預約個退房的時間,如果可以明天就搬走吧。”


    她其實挺舍不得退掉這裏的房子的,她舍不得在這裏留下的迴憶,也舍不得離開隔壁的人,但事已至此,她沒理由再在這裏住下去了,她覺得他跟梁晨魚這短暫的情緣也該就此了結了。


    她不是不喜歡梁晨魚,她那破碎的心常常因他而跳動,甚至有那麽多瞬間,她曾忘記過破碎的自己,當他笑時,當他生氣時,當他在陽光下奔跑時,當他低頭不語時,每一個他都讓她怦然心動,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想象過她和他在一起的樣子,夢中的景象裏她被強壯的他嗬護著、愛護著,她在他懷裏撒嬌,她跟他手牽手一起麵對這個世界,但每次,想著想著,那些美麗的畫麵總是在她最幸福的時刻破碎,她傷心欲絕,她無力承擔這樣的自己。她也沒能力保護那個畫麵中破碎的他,他因她而不幸,這是她最害怕的瞬間,她怕到無法唿吸。


    歐陽青把車開進學校對麵小區的停車位上,白落雁剛推開車門就撞見了剛從隔壁車位上下來的許麗,總是那麽巧合,她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呦,小白老師,還挺巧在這兒遇見你了。”許麗笑盈盈地先開口了。


    “許總,是挺巧的。”白落雁也笑著迴答。


    “今天沒課嗎?”許麗好奇地問。


    “我不在學校工作了,我今天是來辦退職手續的,剛從學校出來。”


    “這是怎麽迴事兒?”許麗裝作什麽都不了解的樣子。


    白落雁隻是淡淡地笑了笑也沒迴答,她心裏清楚許麗不過是在說客套話。


    “那”許麗指了指公寓,“你還住這兒嗎?”


    “房子還沒到期。”白落雁迴答。


    “小白老師,這樣吧,正好你有時間,趕上飯點兒,我請你去那邊吃頓飯吧,不管怎麽說,你照顧了我們晨魚這麽長時間,我也沒來得及感謝你。”許麗很熱情地說。


    “許總不用客氣了。”白落雁禮貌地迴絕許麗。


    “你也別推辭了,其實我還有些事想當麵跟你說清楚,一直想找個機會跟你聊聊,就現在吧。”許麗一副不容人拒絕的樣子。


    白落雁想了想,“那好吧,我就不推辭了。”


    白落雁讓還坐在車裏的歐陽青直接迴李健家,她說她得出去赴這個鴻門宴。歐陽青搖了搖頭,“別人不知道還以為你在這學校賺了幾個億!”


    白落雁坐上了許麗的車,兩個人並排坐在車子的後座上,中間空著一個座位。


    “去咱們常去的那家鼎泰榮!”許麗上車後跟司機說。司機發動了車子。許麗又轉頭笑嗬嗬地跟白落雁說,“我處理點兒工作。”許麗拿出平板電腦後就再也沒說一句話,隻是時不時地用餘光瞟幾眼白落雁。車子一路行駛,白落雁不知道她要被帶去哪裏,她僵直地坐著,雙手不停地搓弄著自己的手指。車裏安靜極了,這安靜讓人慌張,這安靜裏有兩個女人的較量,隻有司機在半個小時後幹咳了兩聲,但是許麗發射到後視鏡裏的一個眼神讓司機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一個多小時後,車子終於停在了一家江浙融合菜館前,車子熄火後許麗下車的那一刻,司機偷偷地長舒了一口氣。


    “這家不錯,我朋友開的館子。”許麗下車後跟白落雁說。


    “許總您來了!”大堂經理一看到許麗就加快腳步迎了上去。大堂經理是個帥氣的年輕小夥子,滿麵笑容讓人心情很好。


    “許總,今天還去小池嗎?”大堂經理問許麗。


    “不,今天去西湖吧。”許麗說完,大堂經理顯然有點兒驚訝。


    “您今天還有其他客人嗎?”大堂經理問。


    “沒有,就我們倆。”許麗麵不改色。


    “好的!”大堂經理立刻收起了心中的疑惑,他在許麗左後方側著身子跟許麗寒暄著。他們上樓轉了幾個彎到了包間,包間素雅,竹木成牆,空間很大,大圓桌子可以承載十幾個人。雖然倆人不是來吃飯的,但許麗還真點了一大桌子菜,西湖冰粉、茶香雞、糖醋排骨、小籠包、白切雞、粉絲蒸秋葵、小炒肉、一品鮮、東坡肉和幾樣白落雁叫不上名字的菜,菜量不大但是精致好看,蔬菜鮮亮,雞魚鮮美,價格不菲。


    “菜都上齊了,祝您二位用餐愉快,有需要您隨時叫我。”服務員上完菜後大堂經理才滿麵笑容地退場。


    “也不知道你愛吃什麽,就都點了些。”許麗熱情地說,“別客氣,如果不喜歡還可以再點別的,我早就該請你吃頓飯了。”許麗的聲音似乎要在這偌大的空間裏轉幾個彎才能傳到白落雁的耳裏。


    “您別客氣,我什麽都喜歡吃。”白落雁迴答。


    “那就好。小白老師啊,你是個好老師,對學生盡心盡意,我們家長能遇到你這樣的老師是我們的福氣。你吃吧,別客氣。”


    白落雁動筷子夾了一塊秋葵放到嘴裏,其實她不喜歡吃秋葵,但秋葵離她最近。


    “聽說你跟我們家晨魚的爸爸也認識?”許麗微笑著問道。


    “嗯。”白落雁還在咀嚼,她迅速地嚼了幾下就把菜咽了下去。


    “這是什麽緣分呀!你們是怎麽認識的?”許麗身體前傾探著頭問,像個充滿求知欲的孩子。


    “偶然間認識的。”白落雁迴答,她看著許麗那張充滿疑問的臉就繼續說道,“我在一家咖啡店打工,叔叔是我們咖啡店老板姐姐的朋友。”


    “叔叔?呦,還真是挺有緣分的,繞了一大圈也能碰上。”許麗仍舊微笑著問,但是白落雁察覺出了那微笑裏帶著別的感情,而她不該脫口而出她和叔叔的關係。


    她意識到她犯了錯誤,她既不能用叔叔代替梁晨魚爸爸的稱唿,也不能用john代替,她不該表明他們私下裏有某種別人不清楚的關係,於是她隻能笑笑含糊地應對許麗。她都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樣緊張。


    “你跟叔叔關係肯定很好吧?看來你跟我們梁家還真是有緣分,難道你在英國就認識我們晨魚了?”


    “沒沒沒,我不認識他,我也是上次他生日才知道梁總是他父親。”她急著解釋。


    “別緊張嘛,我就是隨口問問。不過,雖說緣分這東西來的時候誰都擋不住,但是緣分說走就走,千萬不要迷信緣分。你看你在英國的時候認識了我們晨魚的爸爸,迴國又給我們晨魚當老師,說起來是挺有緣的,但是有緣歸有緣,有緣無分的事情也比比皆是,沒緣分倒是還好說,也就不浪費那麽多時間、精力了,最怕這種有緣無分的事情,滿腔熱情往往鬧個人財兩空收場。好在我們晨魚還小,還是個男孩子,我們家也還有點兒家底,隨他折騰,你看光學校就折騰了好些個了,他呢,小女朋友也沒少交,我不擔心,折騰吧,男孩子嘛,年輕氣盛,今天愛這個明天愛那個,都正常,你說是吧,小白老師。”


    白落雁尷尬地笑笑,人家都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她確實沒做虧心事兒,但是她對她的兒子動心了,就因為這份心動,她沒辦法光明磊落地坐在這裏,困住她的不是許麗,而是她自己的心魔。


    “不過等他玩夠了,我們晨魚還是得找個門當戶對的姑娘結婚生子,不過我不擔心,這人呐一旦長大了就能分清利弊了,根本不用別人勸,自己就往自己的位置上找了。我聽說你父母前幾年出了事故,你也是夠苦的了,同樣作為父母我真是心疼你啊,往後的日子,你可得堅強,找準自己的位置,安安穩穩健健康康地生活,這應該是你父母最想看到的畫麵了。你別嫌我煩啊,我也是為人母的,站在父母的立場上,我想你父母一定希望你這樣生活。”


    許麗一番話說得白落雁心裏很不是滋味,許麗再次讓她看到了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孤獨,許麗讓她看到了自己是如何地無依無靠,許麗也讓她看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懦弱,她心裏起了憤怒。


    “吃啊,你看我們隻顧著說話了,你快吃啊,小白老師你太瘦了,得多吃點兒,父母不在了得好好照顧自己,隻有自己對自己好才是最實際的。以後找工作方麵如果需要我幫忙,你跟我說一聲兒。還有件事兒啊我希望你能幫幫晨魚,他這孩子也是還沒成熟,放著世界頂尖的大學不上,非要留下來,我倒不是說咱們國內的大學不好,但是按照他未來要走的路來說,他還是更適合出去上學,要是可以的話,你也勸勸他,他有他該走的路,他不能學別人拉低自己,他有他應該接觸的圈子,你說是不是?”


    許麗一直說,白落雁一直聽,一頓飯下來,倆人都沒吃幾口東西,她們離開時,整桌的菜跟一個小時之前相比隻是冷了些。白落雁坐上了迴家的出租車,一路上,許麗的話在她腦中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著,她怎麽都躲不開她的聲音,她突然意識到張校說的迫不得已裏有許麗的一份力量,她明白,她明白許麗是在給她機會,讓她悄悄地離開,她讓她離開她兒子,離開她的前夫,離開他們的生活。許麗的話說得溫柔,但溫柔後麵藏著殺氣。


    她開始迴憶,她跟王哥在飯店吃飯時她第一次遇到許麗,那個跟張校談話的許麗盛氣淩人;她跟許麗的正式見麵是在學校,許麗眼珠子一轉就把她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番,她覺得自己在許麗麵前像個脫光了衣服的丫鬟一樣被她的主人看得一清二楚;後來,她每次見到許麗,許麗都俯視著她,她能切實地感受到她的俯視,她甚至知道,許麗並非有意為之,在她心裏,在許麗心裏,這個世界有著它自有的次第,因而許麗俯視她,這才是最讓她受傷的部分。骨子裏的蔑視才最可怕,以前她不敢正視,如今她無處可逃。


    她本想悄悄離開,讓時間衝淡記憶,可她一衝動,內心湧出一份勇敢,她給學生們群發了微信:孩子們,我是白老師,老師謝謝你們能在老師遇到困難的時候站出來,你們比老師勇敢,你們身上閃耀著正義的、善良的勇敢的光芒,那光芒那樣耀眼,老師自愧不如,老師以你們為傲,老師要向你們學習,謝謝你們!未來的日子老師不能與你們並肩作戰了,希望你們能好好學習,永遠能這樣勇敢、善良,祝福你們!


    給孩子們發完信息,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條信息也是她送給自己的禮物,她望著窗外快速向後飛馳的景色,她突然意識到,這座城市在她眼裏這樣陌生,她從沒好好看過眼前的風景,她從沒融入進這座城市中過,她從沒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問題不出在這座城,而是她自己太膽怯了,她不自覺地抬起手去觸摸透過車窗照進來的陽光,陽光溫暖,是她的心太冷了,但她決定接受太陽的好意,勇敢地迎接所有人的好意。


    這次別離不算太差。


    她又在突如其來的勇氣的鼓勵下給馮馬兩位老師發了微信:馮老師、馬老師,我是白落雁,我想你們已經知道了我手裏有你們犯罪的詳細的證據。我不要你們的補償,但我也不會放棄追究你們法律責任的權力,我希望你們在我動手之前能對你們破壞的家庭做出適當的補償,我希望你們不僅要求得懷孕的準媽媽的原諒,也要給她經濟上的補償,我希望你們能給她一個讓她三年內衣食無憂的數字。我會給你們三天時間,三天後我會去跟她確認,如果她沒有諒解你們,也沒有收到你們的補償,我想我不僅會采取法律手段讓你們接受法律的製裁,我也會以牙還牙,相信我,我會比你們做得更高級。我不恨你們,但是我可憐你們,往後餘生,請你們自愛自重,否則魔鬼將永遠與你們相伴。


    發完這條微信,她的心又暢快了一些,原來她不是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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