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cy!”白落雁帶著哭腔喊了一聲兒,她的心情如同找到了丟失多年的寶物那樣欣喜。


    趴在鋼琴上的lucy緩緩抬起頭,她眨了眨眼適應了一下燈光,循著聲音看去。白落雁和梁晨魚從門旁的室內燈開關處往樂器室斜對角的鋼琴處走去,他們放慢了腳步。


    lucy剛從睡夢中醒來,雙眼腫脹,眼角還有淚水幹涸後留下的痕跡,“miss白?david?”lucy沙啞的聲音被困在嗓子裏出不來,她還有點兒恍惚,等白落雁和梁晨魚走近時她才真真正正地從夢中醒來,就在那一刻,她眼睛又濕潤了,委屈之情一下子湧了上來。


    白落雁坐到lucy旁,“大家都在找你,急死人了。”白落雁有點兒埋怨她地說道。


    “老師!”lucy再也說不出話來,委屈地抽噎逐漸變成決堤後的爆發。


    白落雁雙手環抱住這個嬌嫩的孩子,她輕撫她的背任她哭泣,安慰著她、溫暖著她,也安慰著自己。


    lucy哭了一陣子,她從白落雁懷中抽出身,抽噎著說,“老師,我爸媽都不要我了,我是個多餘的人,我還活著幹什麽!”


    白落雁輕輕地給她擦去眼淚,溫暖地迴答她,“怎麽會是多餘的人呢,你看,我們不都很擔心你嗎?我、david、崔老師、娜娜還有咱們班的同學都在找你呢!如果你是多餘的人,我們幹什麽浪費時間來找你,我們關心你啊!”


    “可我爸媽不關心我啊,他們都有自己的家庭了,各自有自己的孩子了,我算什麽!我什麽都不是!”


    白落雁用她溫暖的手握住lucy冰涼的手,“老師了解你的心情,你受委屈了,父母的愛不隻屬於你了,你難過,老師理解。”


    “老師,您的父母也離婚了嗎?他們也有各自的家庭了嗎?”


    “沒有,老師的爸爸媽媽沒有離婚。”


    “那您根本不能體會我的心情,您根本體會不了我的心情。”


    白落雁猶豫了一下,“那老師跟你說個秘密吧,我的父母前些年出車禍死了,我沒有兄弟也沒有姐妹,我算是個孤兒了。”白落雁說得那樣平靜,但是每一個字都讓她痛徹心扉。


    lucy一下子慚愧地說不出話來,她驚訝地看著白落雁,“老師,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一直覺得您被所有人愛著,平時看您也總是笑嗬嗬的,我真不知道您。”


    “沒關係,就像你一樣,老師也把難過藏在心裏了,我們都一樣的,都有不願意跟別人分享的秘密,也都因為父母傷心難過,甚至有些時候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可盡管如此,我們依然有我們的價值,我依然要好好活下去,愛我自己,對不對?”


    “對,老師您得堅強,得好好照顧自己。”


    “那你呢?是不是也該愛自己呢,無論父母是什麽樣子的,無論別人怎麽對你,你是不是也得好好照顧自己?”


    lucy輕輕地點了點頭。


    “走吧,迴去吧,大家都等你呢。”


    白落雁攙扶起lucy,lucy順從地跟著白落雁,隻是她坐了太久,腿有點兒麻,所以整個人都倒在白落雁的懷裏。三個人慢慢地往教學樓走。梁晨魚跟在她們兩個後麵,她們走出去,他在後麵關燈,關燈前他環視了一周這空空蕩蕩的樂器室,剛剛兩個女孩子互相安慰的那一幕深深地刻在他心裏了,那種他不那麽懂得的悲憫之情如一顆種子被她們種到了他心裏,他心疼lucy也心疼白落雁,他想起了自己的哥哥梁晨曦,那一刻,他甚至不那麽恨他的爸爸和媽媽了,也不那麽怨恨他那軟弱到中途逃跑的哥哥了。


    他說他喜歡白落雁,也許是因為那一眼,他對她那讓人捉摸不定的氣質而好奇;也許是因為她漂亮,他為她可愛的模樣而心動;也許是因為她的陪伴,日久總會生情;也許是因為她可憐,他想時時刻刻保護她在這個世界上不再受傷害;但他想,這裏麵還有些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就在大家忙著開家長會忙著找lucy的時候,張校一刻也沒閑著。他先是給幾個投資人打了電話穩定軍心,其實這也不算什麽大事兒,但大事兒往往都從小事兒開始,要是不留神,小事兒也能像那星星之火一樣可以燒毀一座大廈。張校跟所有人都說,“放心,還不相信我的辦事能力嘛!”


    穩定完軍心,張校與其他校領導分頭行動,其他人負責安撫家長,他們拿出通訊錄按照次第,給每個家長賠禮道歉解釋事情的始末。


    “原來是這樣啊,我就說咱們學校肯定沒問題。我放心,我肯定放心,不過下次學校招聘老師的時候可要擦亮眼睛,不能一條魚攪得一鍋腥。好的,錢校,既然那幾個老師都開除了,您還這樣說了,我肯定相信您,也還麻煩您平時多照顧我們家王倩啊,好嘞,再見,再見!”多數家長都這樣迴答。家長們不怕了解事情的真相,就怕信息不透明,而這件事兒,學校確實沒有什麽可被責怪的地方,事情很快也就平息了。


    那張校呢,他說,“專業的事情找專業的人幹。”他去找了一家很有名氣的公關公司,那家公關公司擅長解決各種公關危機,既能為一些大企業排憂解難,也為一些當紅的影視藝人服務過,他們最擅長把控輿論的走向,在一些案例中,他們甚至能讓顧客起死迴生,外行人不知道他們的存在,他們是影子,是甘於閉嘴收錢的過客;可內行人知道,他們這種工作不僅要負重前行,也要有負重前行的那種本事。


    張校是怎麽快速找到這樣一家有實力的公關公司的呢,這就要提到作為老師的優勢了。這麽多年來從桑德威奇國際中學走出去的學生遍布各行各業,他們走出校門進入那些國際名校時,作為老師總是既欣慰也憂傷,欣慰的是自己的勞動有價值,可看著學生們不斷超越自己,看著學生們那越來越光明的人生,而自己永遠在那一畝三分地上如驢拉磨一樣轉圈兒,他們也哀傷,內心的憋悶和惆悵無處可說,這種個人成長和社會職責的衝突總是不能被平衡。盡管如此,在這個網絡時代,他們還是能得到點兒切實的好處,他們那些散落在天下的桃李也是他們手裏的人脈,而大多數學生永遠對老師有求必應。那家公關公司的老板呢就是從桑德威奇國際中學中走出去的學生,盡管時隔多年,他還是要給他的母校、他的校長幾分薄麵,無論如何,他得幫他的母校度過危機,好像他就應該這樣做。


    “張校,您放心,您都親自來找我了,這個忙無我論如何都得幫。我讓他們加個班,明天給您解決方案,您要是覺得可以,咱們就立刻實行。”公關公司的老板在飯桌上這樣跟他的老校長說,而且這頓飯還是他請的客。


    這原本就不是什麽大事兒,專業人員再一插手,事情很快就平息了。起初視頻流轉的速度很快,很多人不明就裏地開始討論起來,多數人罵的還是陷害白落雁的馮馬兩位老師,於是公關公司精準地把輿論引向婚戀關係和職場同事關係的討論,他們也用內部渠道在平台上動了些手腳,屏蔽掉了那些針對學校的言論,後來他們又放出了一條杜撰的新聞而且給足了流量,人們很快就從這件事兒上跳到了那件事兒上,再後來,層出不窮的熱點早就帶走了人們的心智,桑德威奇國際學校、那兩位老師和白落雁這個被欺負的打工人也隻能像泡沫一樣在公共資源的領域中消散了。


    白落雁又被張校叫到學校,她堅持自己去麵對,她跟李健和歐陽青說,“什麽結果我大概猜到了,你們也甭跟著我了,沒關係。”歐陽青還是把她送到了學校,他說,“我就在車裏等著,你有事兒就給我打電話啊。”她讓他放心。


    校長室內,張校還像往常那樣氣定神閑地坐在沙發上,他還是微笑著,“來來來,小白老師,坐下說。”這次他沒起身,隻是用手掌朝著另一邊沙發的方向比劃了一下,他是那個打了勝仗的王者,他嘴角的笑出賣了他,或者說他故意展示出了這勝利的姿態。


    “張校!”白落雁打了個招唿就坐到了沙發上,她也很坦然,知道必敗的人也是王者,因為已經敗了的人就沒有恐懼了,她背靠著沙發,兩手十指交叉搭在沙發的兩側。


    “小白老師啊,今天找你來呢還是為了那點兒事兒,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兒對不對,咱們不要為了這個事兒傷了和氣。你還年輕又有能力,千萬不要因為這點兒事兒灰心喪氣。我是過來人,也是想給你這樣的年輕人點兒忠告,人生那麽長,就算今天沒出這事兒,說不定哪天還有別的事兒,都會過去,你也別較真兒,別鑽牛角尖,胳膊總歸擰不過大腿。其實啊,我是非常欣賞你也非常想留住你的,我對你個人沒有任何意見,但是我有我的難處,你也就理解理解我吧,一會兒去找財務多領三個月工資,就這樣吧。”張校說著還歎了口氣,他接著說,“還有啊,小白老師,出門在外不要當出頭鳥,你看你得罪了那麽多人,要不也不能有這些事兒。”


    “我得罪誰了?除了馮老師和馬老師,還有別人嗎?”白落雁聽出了張校的話裏還有話。


    “行了,咱們也別深究了。馮老師和馬老師,你個人呢該怎麽告就怎麽告,但是我希望你不要針對學校再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了,也沒什麽意義。其他的呢,我也沒什麽能說的了,希望你今後一切順利。”張校說完起身從辦公桌後繞出來,伸出了象征友好的手,白落雁也起身,她還是跟張校握了握手,“好,張校,我明白了。”她從校長室裏出來前,張校還拍了拍她,“小白啊,有空兒還是可以多迴學校來看看。”她微笑著點了點頭,但她厭惡這一切。


    當初,她隻是想找一份糊口的工作,或者說隻是想找個事兒做做,那時她還沒有明晰的目標,沒有理想也沒有使命。迴國前她跟莫莫說,“雖然我決定迴去了,但是我還是不知道我要做什麽。”莫莫說,“沒關係,不想做就不做,不知道就隨緣,總有一天你會找迴你的力量,如果找不到也沒關係,歡迎你再來這兒。”她算是誤打誤撞進了這所學校,誤打誤撞地成了老師,一路跌跌撞撞,可正是這些跌跌撞撞讓她對這裏產生了感情,對學生們產生了感情,有了感情就很麻煩,會不舍。


    她帶著複雜的心情經過每一間教室,經過她班教室的時候,她偷偷地從教室後門往裏看了一眼,她看到了自己坐在講台上批改作業的樣子,看到了她上課時學生們跟她開玩笑的樣子,看到了學生們在教室裏吵架,也看到了學生們在教室裏打鬧,沒想到,短短的幾個月,她心裏已經存下了這麽多畫麵,存下了這麽多情感,她悄悄地離開了,沒有跟同學們告別。她知道,人生中大部分的生離如同死別。不過,別離也是轉機。


    歐陽青一看見白落雁出來,就把頭從車窗中探出來大喊,“怎麽樣了,這麽長時間急死我了?”


    白落雁搖搖頭,聳聳肩。


    白落雁坐上車後,歐陽青又問,“說什麽了,這麽長時間。”


    “沒說什麽,張校教我人生道理來著。”說完她笑了笑,“看來學生們鬧也是白鬧了,你知道張校跟我說什麽嗎?”


    “說什麽?”歐陽青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胳膊擰不過大腿!”


    “什麽年代了,還搞這一套,這不明擺著威脅人呢嗎?看我們好欺負是不是?明兒咱們就找勞動仲裁告他,反正咱們有時間,不然咱們也拍小視頻,天天來這個學校門口拍,發到網上,我不信學校不怕。不過你肯定不能幹這事兒,你肯定想息事寧人就這麽算了。”


    “對,息事寧人。”


    “你看,我就知道。”歐陽青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他轉過身係好安全帶準備打火啟動車子。


    “不過你隻說對了一半,我不想做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兒,我想以後再說。我知道我要幹什麽了,我不要再當一個軟弱的人了,善良的人應該強大,我現在連善良的資格都沒有,別說幫助別人了,我連自己都管不好。”


    “白,你的意思是先積蓄力量,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是這個意思嗎?”歐陽青沒發動車子,他又有精神了。


    “我沒有什麽仇要報,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再這樣自我欺騙了。以前我總覺得什麽都不重要了,其實不是不重要,而是我怕了,我什麽都不敢看,不敢聽,不敢想,也不敢做。我越是怕,這個世界越可惡,現在我明白了,不是這個世界可惡,而是我太軟弱了。”她透過車窗看著教學樓,“走,迴家!”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晨魚落雁的世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王三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王三順並收藏晨魚落雁的世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