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晨魚演這麽一出,張校自覺羞愧,臉麵掉地上不算還被人踩了好幾腳,許麗去找他,他沒給許麗好臉色,找個借口就離開了,他知道,事情不大,可就像人家說的那樣:小鬼難纏。能引起輿論發酵的事兒往往就是這些看著不起眼的小事兒,倫理、婚外情、教育就這幾個標簽,哪一個都像核武器的按鈕一樣,一旦被觸發,輿論的威力不可小覷,何況他還頂著一個公家對個體的標簽,放在公眾眼裏,這就是欺負弱小打工人,此外,他多少了解點兒白落雁的家庭情況,若是那些悲慘的故事再被公眾扒出來,稍加被演繹,白落雁便能手握利劍刺中他的要害。他知道,能站出來發聲的都是個體,哪家機構會替同行說話,不踩一腳就不錯了。


    盡管梁晨魚這麽鬧了一出,但是家長會該開還得開,張校躲開前交代特助老賀:一切照舊。於是老師們隻能硬著頭皮把家長會開下去,學生、家長和老師都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但心裏還是別扭。


    張校也不是躲開散心去了,成功的成年人,尤其是張校這種在商海裏摸爬滾打幾十年能做出成績的成年人哪會像白落雁一樣跑到深山野林裏去散心,他的心早已不那麽容易起波瀾了,事情一出,他那溝壑縱橫交錯的腦子裏立刻出現了十幾條路,他第一時間選了最平坦的那一條,而我們可愛天真的孩子還在為情所困。


    lucy今天很高興,她跟梁晨魚一起完成了這麽讓人痛快的一件事兒,她驕傲。盡管大家不知道她在這裏出了多少力,不知道她才是這件事兒的關鍵人物,但她自己知道,她自己知道就相當於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她多高興啊!她覺得自己有價值,覺得自己有同伴,這讓人幸福。


    她滿臉喜悅地坐在小會議室裏等著中方老師、外教和媽媽,她多麽幸福啊,臉上的笑始終沒有消散,她覺得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她想好了:等會兒大家都來了,她會認真對待老師和媽媽的意見,開完家長會她會讓媽媽帶她去附近的商場買幾件衣服,然後再跟媽媽一起吃頓飯,至少今天,她不想怨恨媽媽。


    沒過多久,外方校長和她們班的新英語老師聊著天進到了小會議室。lucy很有禮貌地站起來跟兩位老師打招唿,老師們都坐下她才重新坐好。同樣地,他們三個人都裝作無事發生過,不過lucy暗自驕傲著。外教打開手裏的文件認瀏覽了一遍,他一邊瀏覽一邊誇獎lucy,不過他說他要等她的父母來再詳細說。按照約定的時間lucy的媽媽早就應該出現了,可5分鍾過去了,10分鍾過去了,lucy的媽媽還沒有出現,她急了,她跟老師們道歉,“對不起,我媽媽可能堵在路上了,她答應我她會準時到的,我出去找一找我媽媽,也許她找錯教室了。”她從小會議室中走出後就飛奔起來,她一會兒敲敲這個教室的門,一會兒趴著窗戶看看那個會議室,她跑得氣喘籲籲,但她始終沒看到媽媽的身影,她隱約覺察到了,“媽媽不會來了,我早應該預料到的。”但她沒有放棄,她又跑到張校辦公室想問個清楚,因為往常她的父母都直接跟張校聯係,可張校早就躲出去了,她又撲了個空。她還沒放棄,她又跑到學校門口,看著路上一輛接一輛飛馳而過的汽車,她多麽希望媽媽突然從那輛停靠在路邊的車上下來,她焦急地等待著。半個小時過去了,一個小時過去了,她依然沒迎來她期盼的身影。她應該給媽媽打電話的,可她心裏就是憋著那股勁兒,“是她跟我說她要來的,是她說不要爸爸來的,憑什麽我要先聯係她。愛來不來!既然不想來為什麽跟我約定說她一定會來,每次都是她先讓我對她有了期待,而每次都讓我的期待落空,我就那麽不重要嗎?既然不重要為什麽要生我,既然生我為什麽還要離開我,離開我之後生別的孩子,是因為我太討厭了嗎?我到底犯了什麽錯啊?為什麽我沒有別人那樣的家庭,為什麽我沒有別人那樣的父母?”句子如同扔在油鍋中的玉米粒一樣,一個接一個地在她腦中爆開直到她再也忍受不了這接連不斷的爆炸聲了。


    她一賭氣打車迴家了,她想質問爸爸:為什麽把開家長會的權力讓給那個不再愛她的媽媽,他應該承擔起他自己的責任的,就算他們已經不再愛她了,但至少要把父母這個身份扮演到她上大學為止吧。她在車上又想了一路,腦子裏是你追我趕的句子,她不知道那些句子都是從哪裏來的,但是那些句子經常會在她腦中出現,一旦出現一句,就會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句推一句,停不下來,她總是忍著,她不說,忍不住了她就會用那種讓自己疼痛的方式來驅趕它們,可如今那樣的方式也不再奏效了,她總是感受不到肉體的疼痛了,她多麽害怕啊,她想她今天要把心裏的話都說出來,不然她會瘋掉,而她不想變成個瘋子,她已經夠怪了,她自己知道,她全知道。


    她按門鈴,保姆阿姨給她開了門,她氣勢洶洶地問,“阿姨,我爸呢?”


    “教授他們不在家。”阿姨低聲地迴答,“你怎麽迴來了?”


    “我的家我不能迴來嗎?”lucy橫衝直撞地往客廳走。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教授沒跟我說你要迴來,要是知道你迴來我提前給你做點兒你愛吃的。”阿姨和氣地說。


    lucy不再說話,雖然她跟這個阿姨不熟,但是她對待阿姨一向有禮貌,阿姨也知道她家的情況,多少還是會心疼這孩子。


    “餓不餓,想吃什麽阿姨給你做去。”阿姨跟在lucy後麵問。


    “阿姨,您歇著去吧,我不餓,我等我爸,他們幹什麽去了。”lucy的語氣已經溫和了許多。


    “哦,那個,那個”阿姨也不知道這話要怎麽說出口,她一邊想一邊說,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教授應該馬上就迴來了,他們中午走的,說是下午三四點就能迴來。”


    阿姨正說著,門鈴又響了,阿姨反倒是鬆了口氣,她趕緊跑去開門。


    lucy雙手抱胸蹺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門一開,男人和女人說笑的聲音、逗弄嬰兒的聲音繞過走廊傳到了lucy耳裏:男人逗弄嬰兒,“我們到家嘍。”女人撒嬌的聲音,“老公謝謝你給我過了這麽棒的一個生日,我的小姐妹們都羨慕死我了。”阿姨的聲音,“教授,教授,教授。”lucy那剛剛平靜了一些的心又被攪動得泥沙滾滾,她噌地站起來,她忍受不了聽到這樣幸福的聲音,見到這樣幸福的畫麵,她甚至連質問爸爸的勇氣都沒有了,她隻知道她被所有人拋棄了。她飛快地向房門跑去。


    “欸?你怎麽迴來了?”爸爸問從她身邊擦身跑過的lucy。


    lucy沒理他,飛奔出去,消失了。


    “完了,孩子家長會我給忘了。”lucy爸爸拍著額頭說,“原本她媽媽說要趕迴來,但是前天說臨時有事兒趕不迴來了讓我去,誒呀!忘得死死的。”


    爸爸拿起衣服追出去,可lucy早就不見了。


    爸爸趕緊開車往學校趕,在路上他還給張校打了電話,可張校這會兒正忙著跟公關公司洽談解決方案,也就沒接電話,爸爸又給崔老師打電話,崔老師說,“您先別急,lucy要是迴學校了,我們立刻聯係您。”崔老師放下電話就趕緊把那些已經開完家長會的同學召集起來,他讓他們私下裏聯係lucy,“你們看看能不能跟她在微信啊、微博或者其他地方聯係上,聯係上就哄她迴學校,別跟她說我們知道她家裏的情況了,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約她晚上去吃飯啊、看電影啊。”同學們積極聯係lucy,可lucy還是察覺出了異樣,因為所有人都在找她,她索性把手機關機了。


    司機問lucy,“學生,咱們去哪兒啊?”


    lucy低頭不語,她想了半天竟然覺得天下沒有一個地方是向她敞開大門的,她半晌不說話。


    司機又問,“我說咱們去哪兒啊?”司機看了看後視鏡。


    “我也沒想好,您就開吧。”


    “得。”司機說了一聲兒就掛上了擋,他心想:又遇著一個!司機師傅前幾個月才遇見一個姑娘也是說,“您就隨便開吧,我不說停,您就一直開。”結果司機拉著那姑娘在三環上繞了好些圈兒,雖說賺錢吧,但一直轉圈兒玩兒給司機都開鬱悶了,最後天都黑了,司機說,“姑娘,要不咱們今天就到這兒吧,我給您送迴去,都過交車的點兒了。”最後那姑娘給了司機800塊錢車錢。


    人有的時候還真是找不到人生的方向,就比如此時的lucy和司機師傅上次載的那失戀的姑娘,為情所困,人生就霧茫茫一片,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也不知道該去哪裏。


    lucy從家裏出來的時候已經下午5點多了,她跑出門後並未走遠,她想被追上,可爸爸一出門沒看見她轉身就進了車庫也就跟lucy擦肩而過了。lucy在她家小區樓下的長椅上坐了兩個小時,她又絕望了,她想,“原來我真的是多餘的。”


    天色逐漸黑了下來,學校裏爸爸、老師和同學們左等她不迴來,右等她不出現,大家都急了,大家都怕她一時想不開做出些什麽不可挽迴的傻事兒。這一天可真是忙碌的一天,家長們都走了,老師們的聚餐被迫取消了,大家分頭行動四處尋找lucy。


    “您家裏有關係好的親戚朋友在附近嗎?lucy有可能去的,您想想。”崔老師問lucy爸爸。


    “還真沒有,她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那兒我都打電話問了,都沒有,其他的親戚家她都沒怎麽去過。崔老師,您比我了解她,您知道她平時都去哪兒嗎?”


    崔老師一聽這話也就清楚了,不過他一個男老師還真不清楚女孩子們假期都幹了些什麽,於是他硬著頭皮給白落雁打電話,希望她能來學校幫著一起找找人,崔老師也覺得挺尷尬的。


    白落雁剛到李健家就接到崔老師的電話,她毫不猶豫地迴答道,“好,我馬上過去。行,那你們先出去找她吧。”


    白落雁這一天也挺疲憊的,梁晨魚在學校那麽一鬧完,她跟歐陽青還以為學校至少會放低姿態給她複個職,或者承認錯誤,沒想到他倆沒等到張校,反而等來了特助老賀、錢校、財務、人事部的丁姐,這些人輪流跟她談心,勸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事兒鬧大了對你影響最大,你一個單身的女孩子可禁不起大家消費啊,事情一旦鬧大,跟網絡沾上邊兒,你可就得被扒層皮,你好好想想,你能受得了嗎?還是從學校這多拿幾個月工資就算了,大不了再讓張校多批點兒錢,你說多少,我去找張校談,咱們也就別鬧了,學生不懂事兒胡鬧,你是大人了,不能不懂其中的利害。”錢校拉著白落雁的手像個母親一樣跟她聊了好久,白落雁差點兒被感動了。聽了好幾個小時的勸導確實讓她身心疲憊。


    白落雁趕到學校的時候,梁晨魚在,lucy爸爸在,年歲大的錢校也在,其餘的老師和學生都出去找lucy了。


    白落雁一下車梁晨魚就迎上來了,他一手拿著三明治,一手拿著果汁,“這一天都沒吃東西了吧,快,先吃幾口。”


    “我不餓,還沒找到lucy是嗎?”她急著往教學樓走。


    “快拿著吃幾口,不差這幾分鍾。”梁晨魚把東西塞到白落雁手裏。白落雁沒停下腳步,邊走邊吃,咕咚咕咚幾口就把果汁喝掉了,她確實餓壞了,隻是餓到自己都忘記了饑餓。


    梁晨魚從她手裏接過果汁瓶和三明治的包裝紙,“崔老師和其他老師分頭去學校外找lucy了,估計還沒找到,找到的話能通知她爸,她爸在裏麵坐著呢。”


    倆人說話間已經走到了教學樓裏,lucy爸爸和錢校坐在大廳裏的沙發上默默無言,因為他作為父親的失職,如今他隻能承受這等份待的煎熬。


    “lucy爸爸、錢校。”白落雁走進大廳直奔沙發處。


    “小白老師,今天我確實把家長會給忘了,這孩子脾氣也大,就這麽點兒事兒就跑了。”錢爸爸起身迎著白落雁走過去,錢校也起身隻是沒說話。


    “我們先不談這個,想想還有什麽地方lucy有可能去。”她不想聽他的解釋和抱怨。


    “能想到的我都說了,你比我了解她,你再幫著想想。”lucy爸爸說。


    “lucy那個小男友那兒有人去找嗎?”白落雁問。


    lucy爸爸一聽到那幾個字臉色不太好,“我哪兒知道那男孩兒家住哪兒,我連他是哪個學校的都不知道,再說這都多久之前的事兒了,還提他幹什麽,都是小孩子不懂事兒胡鬧,她跟我說早就不聯係了。”


    “那我再想想別的地方。”白落雁說完轉身就出了教學樓,不過她還是讓梁晨魚找娜娜去跟那個男孩子確認一下,娜娜說lucy沒跟那個男孩子在一起。她跟梁晨魚一起坐在教學樓門前的石階上,她琢磨著她能去哪兒呢?梁晨魚脫下身上的校服疊起來塞給白落雁,“把這個墊上,這兒太涼了!”白落雁拿過衣服笑了笑。


    “你說lucy能去哪兒呢?她的同學、朋友都在咱學校裏,家人呢,他們應該找過了,還有哪兒呢?補習班?”白落雁自言自語。


    “補習班有人去了,這麽一想lucy確實挺可憐的,除了學校也沒什麽去處了!”梁晨魚迴答。


    白落雁突然站起來,她用手指了指空氣,她默念著,“對!對!對!學校。”


    白落雁一路跑到女生宿舍,她跟宿管老師拿著鑰匙把她們班女生的寢室都找了一遍,沒找到她,白落雁有點兒失落。不過她走著走著又來了精神,她又開始跑,梁晨魚也跟著跑,他拿過她手裏的包背在身上,“我跑得快,給你減減負。”白落雁看他時他這樣說。他們跑到多功能教學樓,教學樓裏黑漆漆一片,他們邊走邊開燈,一層的舞蹈室被照亮了,空曠的練習室裏隻有鏡子反射出更加寂靜的空間;二層的話劇室被照亮了,舞台空曠,道具淩亂地躲在幕布後;三層的樂器室被照亮了,他們找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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