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梁晨魚一貫的做法,拿到結果後他會立刻跑到學校去找校領導討個說法,他可不允許身邊人被這樣欺負,學校不僅得給他個合情合理的說法,還得立刻把所有的承諾當場兌現,立即還白落雁一個清白,不僅要還人家一個清白,還得道歉賠償,讓當事人滿意,這種事兒哪能藏著掖著地辦完,必須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不僅讓負分歸零,更要為白落雁加上幾分。但這次他猶豫了。


    那天大家從山上迴來時,他一直在迴lucy的微信,白落雁察覺到了他的異常,白落雁對他說,“如果你手裏的事兒跟我有關,請你千萬不要擅自做主,最好交給我自己解決,你要相信我,也要尊重我,我是個成年人。”於是梁晨魚想了又想,他決定先把結果交給白落雁。


    那天學校裏高三年級開家長會,外教和班主任需要跟家長們一對一聊天,所以整天沒課,梁晨魚趁機就跑了出去。李健去上班了,李母隻在北京待了兩天就立刻坐著飛機迴去了,家裏的生意可停不下來,看過兒子,兒子跟她交了心,她也就放心地迴家了。李健說,“媽,好不容易來一迴北京,去玩玩唄,人家都帶著父母旅行打卡發朋友圈兒,你也發發朋友圈兒。”李母說,“我心安穩了,現在快活得很,還用別人看我旅遊!”於是家裏隻剩下辭職待業的歐陽青和被辭退待業的白落雁,他們要這樣無所事事地度過漫長的一天。白落雁經過那幾年的修煉後倒是習慣了什麽也不做甚至什麽都不想的日子,最重要的是她允許、接受自己什麽都不做,可歐陽青不一樣,自打她有記憶,就沒有一刻是閑著的,活動起來才對勁,不然生活就失去了意義,學習和工作之餘的時間叫假期,可沒有了正經事兒的人生叫失敗。他一大早就去跑了十公裏,那時太陽剛剛升起,跑完迴來他覺得安心了許多,他躺在沙發上刷短視頻,刷著刷著他喊了起來,“白,還記得咱們學校有個學姐鉈中毒那件事兒嗎?”


    白落雁正在廚房泡咖啡,自從來李建家住下後,她最喜歡的事兒就是拿李建那套價格不菲的手衝咖啡工具衝泡咖啡,手磨咖啡豆子,再把溫度剛好的熱水澆灌在磨好的咖啡粉上,就像澆花那樣,滿滿地、充滿耐心與愛地讓咖啡香氣彌漫開來,熱水帶著咖啡粉的精華一點一點地匯聚成一杯濃鬱醇厚微苦的咖啡,喝慣了苦味的她,已經再也嚐不出苦,隻會陶醉在那種獨特的香氣中。


    歐陽青伸出頭看向廚房,再次叫喊白落雁,“白,你聽沒聽到我說話!”


    白落雁端著兩杯咖啡出來,遞給歐陽青一杯,歐陽青一下子坐了起來。“真香!白,你還記得學姐鉈中毒那個案子不?”


    咖啡的熱氣熏蒸著她的臉,“嗯,記得,還是李健跟咱們說的吧,但是也記不清楚了。”


    “剛剛我刷視頻,刷到好多條,你看。”


    歐陽青和白落雁一起坐在沙發上湊在歐陽青的手機前,第一條視頻是講案情始末的。多年以前,清華有個近乎完美的學姐,家境好父母都是高知,人長得也落落大方,而且聽說學習、運動、音樂各方麵都極為出眾,可突然在某一天,那位學姐開始感到身體不適,起初隻是腹痛、脫發,父母帶著學姐到醫院就醫後也沒查出什麽問題,當學姐身體漸漸好轉後她又掙紮著迴到了學校,可後來學姐再次病發,而且身體情況要比之前糟糕得多,沒過幾天,學姐的身體機能開始衰退,但由於學姐沒有得到及時精準地治療,後來學姐的智力倒退迴七八歲時的水平,癱瘓在床,她再也無法彈奏出優美的樂曲,再也不能像風一樣在操場上自由奔跑,隻能在年邁的父母的照顧下幾十年如一日地一天一天地活下去。


    歐陽青接著滑動手機屏幕,短視頻一條接著一條,大家都說,給學姐投毒的正是學姐的室友們,因為她們嫉妒優秀的學姐,隻因為嫉妒。事情過去多年,學姐在父母的照顧下、在很多人的關愛和幫助下過了一天又一天,學姐快不快樂我們不知道。有人說學姐一家子太慘了,學姐這一輩子算是被毀了;也有人說兇手罪大惡極,但多年過去了她們還逍遙法外,不僅逍遙法外,還生活優渥,老天不公;還有人說學姐的生命依然充滿意義,因為生命的意義本就無法用哪把尺子來衡量,至於那意義是什麽,也沒人說得清楚。


    歐陽青放下手機,他氣憤,“人心怎麽這麽惡?就因為人家優秀,就能下這樣的狠手!”


    白落雁也陷入沉思,她感歎了一聲,“嫉妒!”她往沙發上一仰,雙手十指交叉靠在沙發上,頭枕在手上,她又說,“還狠毒!有時候我覺得人類可愛得不得了,有時候我又覺得所有人都令我厭惡。”


    歐陽青怕勾起白落雁心裏的不愉快趕緊打斷她,“行了,你可別這麽悲觀,這種事情還是很罕見的。咱們還是研究研究中午吃什麽吧。”說著他把手機界麵切換到了外賣軟件。


    白落雁又伸手拿起咖啡,咕咚喝了一口,“我不是悲觀,我相信甚至信仰美好。我上高中的時候同學們都知道我學習好,高考那天,我還沒進考場,幾個隔壁班的同學就把我圍住了,讓我考試的時候給他們看看答案,也是湊巧,考數學的時候,其中一個人正坐在我後麵,我答應她如果我寫完了我會給她看看,可考試剛開始沒多久她就一個勁兒地踢我椅子,動作不大,但是我能感受到,就算我舉手跟老師說了,她也會趁老師不注意搞點兒小動作,這對一個要通過高考改變命運的人來說是致命的騷擾;後來,張一凡離開我,你知道他怎麽跟我說的嗎?他說他總是被我比下去,這讓他無地自容,而他從未覺得留給我一個在破產倒閉邊緣的公司有多麽不恥。”


    歐陽青很久沒聽到張一凡的名字了,自從他悄悄地離開了白落雁,白落雁便絕口不提他的名字,也不讓他們提,即便李健和歐陽青想跟她一起罵一罵這個膽小懦弱背信棄義的男人,白落雁也不準,她總是那麽決絕,決絕到不允許自己去評價、去糾纏離開的人和要離開的人,她不給別人試探她感情的機會,但是所有的決絕不過是一種打碎牙齒往肚子裏咽的高傲,她自己知道,她不灑脫,這種裝作灑脫的不灑脫後麵還有一層深深的恐懼,對身邊的人,對這個世界,那時候她還不懂她自己的恐懼。可今天,她親自提起過往,歐陽青覺得這是個信號,她變了的信號,她開始柔軟,她開始允許別人參與她的內心世界了,三尺之冰出現裂紋了,然後冰會變薄,再然後,它會融化開。歐陽青不自覺地就瞪大了眼睛,喜悅從內心裏升起直至蔓延到他的臉上。


    白落雁接著說,“之前,我總是感到很悲傷,我沒有真正地憤怒過,就是難過,並不是我無力反擊,而是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反擊,或者說我的力要打到哪裏,即便她們是壞人,我都怕傷了她們。我既不信仰以暴製暴,也不信仰善惡有報,我總是糾結於他們為什麽那麽做,很多事情我都想不明白,我不懂人類為什麽會發動戰爭,也不懂人為什麽會害彼此於絕境,這才是讓我悲傷的地方。”說完她看了看表情凝重的歐陽青,“你不要這樣悲傷地看著我,我隻是想跟你說,當我經曆過更糟糕的事情那種真正無力反擊的事情之後,比如我父母的去世,經曆過這幾年的飄蕩和思考之後,我不再糾結於所有這些問題,真的太簡單不過了。人們總是虛構出一個比他們快活的人,我們恐懼,我們怕自己得不到同樣的快樂,於是有些人選擇用惡劣的手段再製造一個假象,讓別人不快活,去搶奪別人的那份快活,他們以為這樣就會如願以償。”


    歐陽青說,“人心真是又複雜又簡單。”


    白落雁也說,“可不是!”


    梁晨魚風風火火地趕到李健家的時候還沒到中午,歐陽青已經在幾個外賣軟件上花費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還是沒決定好中午要吃點兒什麽,大概這才是人生裏每天都會遇到的難題。歐陽青一邊翻著外賣軟件一邊跟白落雁說,“咱下一步幹點兒啥啊?你那學校就那麽明目張膽地給你辭退了?咱不能什麽都不做指望他們良心發現然後把你請迴去吧?這可真是睜眼做白日夢了啊!咱要不要去找找證據啥的?就算不幹了咱也不能受這委屈啊,再說一個小姑娘,清白就這麽被人毀了,以後還怎麽出去混?有力反擊的時候還得反擊,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歐陽青的話還沒掉地上,門鈴就響了,白落雁去開門,梁晨魚氣喘籲籲地站在門口。


    白落雁脫口而出,“還真是想啥來啥。”


    梁晨魚喘著粗氣滿臉喜悅地說,“看來您這是想我了。”


    歐陽青從玄關處一探頭,“得,外賣加一份。”


    幾個人走進客廳,白落雁像招待客人一樣把李健家裏的水果零食都搬出來了,歐陽青笑嘻嘻地看了她一眼。


    白落雁問,“你怎麽來了?不上課嗎?”


    “今天家長會,我得排到下午。”


    白落雁沒有言語,臉上掠過一絲不自在的表情。


    梁晨魚坐在長條形沙發靠近玄關的那一側,他放下手裏的杯子,清了清嗓子,“那件事兒我幫您查清楚了。”說著他停下看了看白落雁,白落雁雙腿盤坐在沙發上,兩手抱著一個白色的馬克杯,杯子裏是另一杯剛泡好的咖啡,咖啡的熱氣帶著咖啡的香氣鑽進她的鼻孔裏,她的心情很好。原本沉浸在外賣軟件中的歐陽青聽到梁晨魚這麽一說立刻坐到了沙發的另一側,跟梁晨魚相對,“是那件事兒吧,說,快說,到底怎麽迴事兒。你們白老師不讓我去查,也不知道她怎麽想的,看來還得是你!”


    梁晨魚說,“那我就接著說了,您聽了也別生氣。”於是梁晨魚用了三兩分鍾從頭至尾邏輯縝密地把事情講了一遍。白落雁皺了皺眉,無奈地笑了笑,這種事情總是一再上演。“真是沒什麽新意!”她放下手裏的咖啡杯,伸了伸懶腰。


    歐陽青把手機往茶幾上一扔,手機砸在玻璃上發出啪的一聲,“這人都是怎麽了?怎麽都這麽惡心。今早剛說完學姐那件事兒,你這又來這麽一出,我呀,還真是感謝她們手下留情了!”


    聽歐陽青這麽一說,白落雁那很沉重的心一下子輕快了幾分,她不自覺地哼的笑了一聲兒。


    歐陽青指著白落雁氣憤地說,“你還笑!”


    梁晨魚看看歐陽青又看看白落雁,雲裏霧裏,歐陽青看出了他的困惑,就用幾句話給他講了講學姐鉈中毒的案件,梁晨魚聽後心裏一陣後怕。


    梁晨魚對著說,“原本我是想幫您把事情解決好再告訴您,但是您跟我說了讓我相信您,問題我給您搞清楚了,接下來就是怎麽解決了。”


    白落雁猶豫了一會兒也沒言語。


    梁晨魚接著說,“您也別猶豫了,有什麽也別怕,您占著理兒呢,別思前想後的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今天就是個好日子,學校裏的領導都在,學生家長也都在,這種日子可難找,您也別心軟,惡人輪不到您心疼,您還是心疼心疼自個兒吧。再說有我在,有事兒我一定擋在您前麵,還有我歐陽哥,我們全班同學,大家都給您當靠山,您不知道吧,lucy和james還有張校的女兒娜娜都幫忙了。所以不管您怕什麽,都不要怕,您就隻管跟著我們一起往前走。”


    梁晨魚那橫衝直撞的氣勢感染到了總是想逃避的白落雁。梁晨魚給了歐陽青一個眼神,歐陽青也附和道,“就是,小魚說得對,你怕什麽!我們都給你當靠山。”


    梁晨魚起身,“走,你們倆去換衣服,咱們現在就走。”梁晨魚說著就把白落雁往屋子裏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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