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鎮兵馬,即便無法將賊寇剿滅也就罷了,為何還反被賊寇設伏大敗,喪師數千?!”


    紫宸殿上,李漼質問群臣,群臣皆默不作聲。


    這個問題不僅在皇帝看來令人無法理解,便是他們也無法理解。


    令狐綯節製六鎮,兵馬五萬之眾,結果還不抵四萬餘盜寇。


    現在不僅被龐勳設伏大敗,丟失大半個兗州,南邊的王仙芝也殺入楚州,直奔揚州而去。


    原本以為徐宿之圍解除,漕運能夠恢複正常。


    現在看來,漕運不僅不能恢複正常,就連揚一益二的揚州都要被賊寇縱兵劫掠。


    想到這裏,李漼的脾氣也不免上來了,質問道:“諸卿為何沉默不語?!”


    眼見皇帝生氣,路岩率先走出安撫道;“陛下,此事實乃令狐使相疏忽所致。”


    “臣建議諸鎮嚴防死守,另罷令狐使相淮南節度使及諸鎮節度使,河南東麵討擊使等官職,調往鳳翔擔任節度使。”


    “至於河淮平寇之事,臣以為,不如以宣武軍節度使李福來統領諸鎮剿賊!”


    “陛下,臣以為不可!”高璩一如既往的駁斥了路岩提議的人選。


    好在路岩這些天養氣功夫見長,並未與他計較,而是向他作揖道:“高相以為如何?”


    高璩並未理會路岩,而是對李漼作揖道:“陛下,臣以為李福雖有將才,但實無統籌全局之才幹。”


    “不如以朝中左金吾衛大將軍王小年出任諸鎮節度使,河南東麵討擊使來平定賊寇!”


    高璩話音落下,隊伍中的王式心下一動,但他並未毛遂自薦,因為他清楚皇帝不太信任他。


    不過相比較他的通透,廟堂上的不少官員紛紛點頭,隨後作揖舉薦。


    “陛下,臣以為王金吾可為討擊使平賊。”


    “陛下,臣附議……”


    “陛下……”


    不少官員都站出來表態,李漼聞言略皺眉頭,路岩察覺他表情不對,連忙道:


    “陛下,不如以王式為淮南節度使,淮南道討擊使平賊,再以宣武軍節度使李福為河南東麵討擊使平賊如何?”


    李漼聞言稍稍放心,隨後目光看向蔣伸:“蔣相以為如何?”


    “臣以為,此計不錯……”


    蔣伸畢恭畢敬的迴答著,他不善兵略,這種事情他向來不怎麽幹涉。


    李漼見狀頷首,隨後目光看向隊伍中的王式:


    “既然如此,便以王式為淮南節度使,淮南道討擊使南下,不日平賊。”


    “臣王式,遵旨……”


    王式站出來畢恭畢敬的作揖行禮,隨後重新迴到隊伍之中。


    與此同時,蔣伸也作揖行禮道:“陛下,日前秦州奏表,言隴右劉牧之已經接旨,隻等朝廷所派采訪使抵達渭州隴西縣。”


    “好!”李漼緩了一口氣,心道總算聽到了個好消息。


    “既然如此,那依舊按照此前所定,以楊知溫、張淮銓二人采買糧秣,以充實關中糧倉。”


    “臣領旨……”


    向隴右采買糧食的事情,便如此被敲定,紫宸殿上群臣也紛紛鬆了口氣。


    原本以為將賊寇圍剿於徐宿二州便能結束戰事,結果現在王仙芝往揚州攻去,漕運依舊遭受威脅,時刻被截斷。


    不僅如此,就連運河上的糧船也被王仙芝所獲,以至於兩都糧價驟漲近半個月而不停,已經達到鬥米四百錢的程度。


    在京官員,也並非都是有權有勢的存在,正五品以下不少官員都因為糧價驟漲而煩惱。


    現在有了隴右的糧食,不管百姓能否吃到平抑後的糧食,但起碼在京的官員們能保障吃食。


    想到這裏,許多官員如釋重負,而李漼則是一如既往的結束常朝,往鹹寧宮去了。


    不過就在李漼他們結束朝會的同時,距離長安數千裏外的淮南與河南卻兵災不斷。


    “夫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萬民之天下也。然今天下,吏貪賦重,賞罰不平,民不聊生,天下怨嗟。”


    “吾等義士,目睹此狀,心如刀絞,故奮筆疾書,以討無道,以正乾坤!”


    “殺!!”


    “嘭嘭嘭——”


    鹹通五年二月十五,王仙芝率軍沿著運河南下,沿途劫掠的同時,趁機招撫淮南流民。


    不過幾日時間,白水塘(洪澤湖)與邗溝附近的盜寇,還有那些吃不飽的漕工便紛紛起義。


    他們殺死漕運官吏,劫掠運河船隻的糧秣後朝王仙芝投靠而去。


    楚州盜寇、漕工與王仙芝合兵後,聚眾近十萬,皆以王仙芝為首。


    得勢之後,王仙芝想著朝廷已經將他打作叛軍,也不再顧及其它,便於楚州山陽縣發布檄文,斥責朝廷吏貪賦重,賞罰不平,自稱均平天補大將軍、兼海內諸豪都統。


    檄文發出後,王仙芝沿著邗溝南下,不僅劫掠漕運船隻,還趁機攻克寶應縣,破衙門倉庫,將糧食分發給寶應縣內百姓。


    三日後,大軍南下圍攻高郵縣,而彼時李湘已經率領騎兵及揚子、廣陵、六合等縣官兵抵達高郵。


    在王仙芝以十萬之眾強攻六千守軍的高郵時,北邊的龐勳也並未停下腳步。


    二月初七,龐勳圍攻瑕丘縣的同時,招撫泰山群寇,聚盜寇三萬之眾,攻克瑕丘縣,並縱兵劫掠兗州全境。


    二月十二,義成軍節度使李荀率領義成軍進入兗州,龐勳得知後向北進攻鄆州。


    彼時作為天平軍治所的鄆州僅存甲兵一千五百,節度使楊公漢僅能守住鄆州治所的鄆城,龐勳率部先後攻克中都、壽張。


    大野澤附近的盜寇得知龐勳名聲,先後來投,龐勳聚兵五萬之眾。


    二月十五日,李荀率六千義成軍北上,與龐勳戰於大野澤南部巨野縣,李荀不敵敗走,喪師近半,退往曹州。


    幾日後,宣武軍節度使李福擢升為河南道東麵討擊使,李福隨即抽調宣武軍各鎮兵馬,領精騎八百,馬步官兵五千,步卒七千向鄆州進軍。


    大軍行至曹州,義成軍節度使李荀也簡單整訓了兵馬,率四千義成軍加入討擊軍隊伍,充當後軍。


    李福率領近一萬八千兵馬逼近中都縣的消息,如同一道驚雷,迅速傳遍了這座已然淪為罪惡天堂的城池。


    中都縣內,數萬百姓在盜寇的欺辱下苦苦掙紮,女子被淩辱,男子被搶掠,街道上充斥著哭喊聲與哀求聲,混亂不堪,仿佛人間地獄。


    龐勳得知李福率軍前來的消息後,立即在縣衙召集了許佶、趙可立、張琯、姚周、張行實、王弘立等六名將領。


    眾人齊聚一堂,龐勳將李福的動向告知眾人,語氣中帶著一絲凝重。


    許佶聞言,眉頭緊鎖,上前作揖道:“節帥,李福素知兵事,麾下又有精騎與上萬甲兵,我軍甲兵不過八千餘,若與之正麵交鋒,恐非對手。”


    “加之鄆州能搶的地方已被我們搶得差不多了,若在此地與李福長期作戰,糧草必然匱乏,最終難免慘敗。”


    話到此處,他卻又頓了頓,繼續說道:“不如往東邊的齊州撤去,順勢攻入淄青鎮,伺機南下。”


    “如此一來,既可避開李福的鋒芒,又能讓朝廷知曉我們的厲害。”


    許佶的話音剛落,左首第三席位的王弘立便站了出來,提出了不同的看法:“節帥,許兵馬使所言有理,但前往齊州,恐被官軍從鄆州和沂州南北夾擊,陷入被動。”


    “不如趁李福尚未反應過來,我軍向東南經過兗州,進入沂州,先破了南北夾擊中南邊的沂州兵馬。”


    “如今沂州僅有淄青軍李璲的四千兵馬,我們大可劫掠沂州,做出南下姿態,將戰火引向王仙芝所在的揚州。”


    “等到李福轉進揚州,我們則可趁機北上進入青州,劫掠淄青諸州。”


    “若是朝廷圍剿我們,我們則向西進入兵力空虛的義成、宣武鎮。”


    “若是朝廷招撫我們,我們則立馬提出請表節帥您為淄青節度使或武寧軍節度使的條件。”


    “好!”王弘立的提議讓眾人眼前一亮,許佶也頷首道:“這辦法不錯,隻要進入了青州,屆時我們完全可從青州向西攻入淄州、齊州,經鄆州後攻入濮州、滑州,威脅東都洛陽。”


    “如此既能避免被官軍圍剿一處,還能破解朝廷南北夾擊我們的手段。”


    龐勳聽著王弘立與許佶的分析,眼中閃過一絲讚許。


    當然,這一計劃中最令他心動的還是能將禍水南引給王仙芝,以報當初王仙芝禍水北引之仇。


    想到這裏,龐勳拍案而起,果斷下令:“就依王都將之策,揮師向東南進攻沂州!”


    許佶、王弘立、趙可立等人聞言,紛紛作揖稱讚龐勳英明,隨後退下發布軍令。


    兩個時辰後,龐勳的軍令傳遍三軍,願意南下的將士紛紛整裝待發,而那些沉迷於中都縣溫柔鄉、不願離開的盜寇,龐勳也懶得提醒他們李福大軍將至。


    最終,龐勳率領八千銀刀軍及三萬盜寇南下,餘下近兩萬盜寇則占據了鄆州、兗州被攻下的四個縣,繼續享受他們的“勝利果實”。


    翌日,龐勳率領的三萬餘大軍浩浩蕩蕩向東南進發,目標直指沂州。


    與此同時,李福率領的精銳大軍也進入了鄆州,連續收複巨野、壽張、中都等數座城池。


    宣武軍與義成軍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百姓們以為救星終於到來,紛紛湧上街頭,眼中滿是期盼。


    隻是他們很快發現,這些所謂的“官軍”,與盜寇並無二致。


    李福麾下的宣武軍與義成軍,不僅沒有安撫百姓,反而繼續幹著盜寇曾經幹過的惡行。


    宣武軍的士兵們衝入民宅,搶奪財物,將女子拖入巷中淩辱。


    義成軍的兵卒則在街頭隨意抓人,以“盜寇餘黨”的名義將其斬殺,頭顱懸掛於城門之上,以彰顯“戰功”。


    火光衝天,喊殺聲在耳邊迴響,但身處中都縣衙內的李福卻忽視了所有。


    此刻他正坐在縣衙的主位上,冷冷地看著被押上來的盜寇頭目。


    那盜寇頭目滿臉血汙,身上傷痕累累,顯然已經受過嚴刑拷打。


    “繼續……”李福揮了揮手,示意手下繼續審訊。


    “龐勳去了哪裏?”李福的聲音冰冷而威嚴。


    盜寇頭目顫抖著迴答:“龐……龐勳已經南下,去了沂州……”


    李福聞言,當即皺著眉起身向盜寇頭目走去,來到其麵前後冷冷地說道:“你可知欺騙本使君的下場?”


    盜寇頭目連連磕頭,聲音顫抖:“小的不敢欺瞞大帥!龐勳確實南下,小的親眼所見!”


    李福冷哼一聲,揮了揮手,左右兵卒心領神會,立馬將這賊寇頭目拖了下去。


    眼看著盜寇頭目被拖下去後,李福轉身對身旁的都將說道:“傳令下去,全軍休整一日,明日辰時拔營南下,追擊龐勳。”


    “末將領命!”都將領命而去,李福則站在縣衙門口,望著城內衝天的火光,眉頭微皺。


    令狐綯是怎麽被罷免的,他記得清清楚楚。


    他必須盡快將龐勳殲滅,如此才能保住他的地位,才有機會向長安那群宦官行賄,讓自己坐上更高的官位。


    思緒間,他轉身走入縣衙內,無視了中都縣城內那些哀嚎的百姓。


    翌日,李福率領宣武、義成兩鎮兵馬南下,根據龐勳大軍所留蹤跡追逐而去。


    在李福追擊龐勳而去的同時,隴右也迎來了楊知溫、張淮銓等大主顧。


    一千五百神武軍及三千多民夫押送著數十萬匹絹帛綢緞而來,經過隴西最東邊的某座關隘後,便代表他們走入了渭州的隴西縣境內。


    隴西縣位置險要,劉繼隆拿下此處後,又沿著渭水修建了多處關隘。


    每座關隘背後都是渭河衝刷出來的河穀平原,而這些平原經過近十年的開墾,如今早就成為了肥沃的良田。


    如當下般,楊知溫與張淮銓還有他們帶來的人剛剛走入關隘內部,便看到了一望無垠的耕地。


    眼下是二月下旬,百姓們已經開始務農,距離春種也不過小半個月了。


    隔著一道關隘,東邊的秦州雖然人口眾多,河穀眾多,但卻沒有開墾足夠多的耕地。


    西邊的渭州論起地形不如秦州,但單從這處關隘背後的耕地來看,便足可見隴右有多重視農業。


    “這裏起碼得有數萬畝耕地吧?”


    張淮銓忍不住吸了口涼氣,楊知溫則是點頭表示附和。


    二人略微感歎,但沒有多做停留。


    他們繼續帶著神武軍和民夫的隊伍沿著官道向西走去,大約過了十五裏,他們又看到了一座依靠山脈,接連渭水的關隘。


    關隘通體包磚,高三丈,長二十多丈,易守難攻。


    楊知溫與張淮銓繼續帶領隊伍走入關隘,但這次關隘背後是沿著渭水,靠著山脈的狹長官道。


    這條路狹長崎嶇,明明隻有二裏,卻讓他們走了兩刻鍾。


    兩刻鍾後,前方地勢漸漸寬闊,可是又出現了一座包磚的關隘。


    望著那包磚的關隘,以及駐守上麵的數百隴右精銳,張淮銓身後的神武軍列校忍不住道:


    “這地方易守難攻,又有這麽多關隘,怕是舉兵十萬來攻都攻不進去。”


    “是啊,投石機都擺不了幾台,城牆還修得那麽堅固,我們一連走來都瞧見四座關隘了,不知道後麵還有幾座。”


    聽著列校們的感歎,張淮銓與楊知溫相互對視,深以為然。


    兩刻鍾後,他們再度穿過了這座關隘,而出現在他們眼前的,又是一塊被開墾成熟的河穀耕地。


    這塊河穀更大,所開墾的耕地起碼有十餘萬畝。


    他們向南走去,不多時便見到了一座矗立在渭水南岸的關隘。


    與關隘相對立的北岸也有著一座關隘,兩座關隘間是寬闊二十餘丈的渭水。


    渭水內修建了石橋,也不知道是用什麽辦法修建的。


    隊伍踏上石橋,在數十名隴右精騎的帶路下,成功通過了這兩座關隘,來到了隴西縣所處的河穀內。


    “楊侍郎、張統軍!”


    走出北岸關隘,張淮銓與楊知溫立馬就看到了前來迎接他們的高進達。


    此時的高進達不僅擔任都護府長史,還兼領渭州刺史。


    平日裏的政務可以交給渭州長史和別駕處理,但與長安的這筆貿易,還需要高進達親自跑一趟才行。


    “高長史……”


    張淮銓與楊知溫都見過高進達,自然知道怎麽稱唿他。


    高進達對二人迴禮,接著說道:“我家節帥也來了隴西,眼下正在縣衙中等待二位,二位這邊請。”


    他為二人準備了馬車,而二人則是聽到劉繼隆也在隴西時,不由緊張了幾分。


    “多謝高長史……”


    二人硬著頭皮迴禮,隨後下馬走上馬車,乘車向隴西縣走去。


    隴右的官道都有標準,最窄不得窄於三丈,因此官道還算寬闊。


    馬車走在夯實的官道上,行走還算平穩,楊知溫與張淮銓也將窗戶打開,往外看去。


    馬車從南向北,走了四裏左右,所見官道兩側都是勞作的百姓與耕地。


    不多時,馬車來到隴西縣城的南門,二人也打量起了隴西縣。


    依舊是包磚的城牆,並且更高更厚,就連張淮銓都不知道要用什麽投石機才能攻破這樣的城牆。


    城內街道鋪設青磚,百姓大多穿著粗布麻衣,但卻十分整潔。


    巡城的兵卒膀大腰圓,氣息彪悍,比神武軍的兵卒還要健壯一圈。


    城內的百姓好奇打量他們,時不時對巡城的兵卒詢問他們來曆。


    兵卒們也沒有架子,當即便解釋了張淮銓等人來曆,隨後便換來了百姓鄙夷的目光。


    渭州的百姓,大多也都是從西川和山南西道遷徙而來,自然知道官軍是個什麽樣子。


    他們可以對隴右軍喜笑顏開,沒有架子的詢問問題,但卻不願意和官軍沾上半點。


    “看來我們被百姓嫌棄了……”


    楊知溫感受著那些鄙夷的目光,苦笑幾聲與張淮銓說著。


    張淮銓則是百感交集,畢竟昔年他們在河西時,百姓也對他們十分愛戴。


    隻是去了長安後,似乎對百姓來說,官軍與盜寇無異,總是招百姓在背後鄙夷的。


    二人漸漸沉默,而馬車卻不曾停下。


    約莫過了兩刻鍾,馬車這才緩緩停下,高進達的聲音也從車外響起。


    “二位,縣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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