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知溫(張淮銓),參見節帥……”


    隴西縣衙內,隨著楊知溫與張淮銓走入正堂,二人當即便看見了坐在主位的劉繼隆,隨即行禮。


    “德之兄何必見外,大郎君也是如此。”


    楊知溫畢竟是劉繼隆和封徽的媒人,張淮銓又是張議潮的長子。


    於情於理,劉繼隆都不會對二人擺什麽架子,除非二人觸及到他的底線。


    示意二人坐下後,劉繼隆也開始與二人談起了正事。


    “朝廷需要糧食,不知準備作價幾何采買?”


    “這……”張淮銓看向楊知溫,他就是負責押運和護送楊知溫,具體的生意他可不會談。


    楊知溫見狀作揖,接著說道:“朝廷的想法,自然是將價格壓得越低越好,此事由下官提及不好,不如由節帥您提出吧。”


    “此次我們前來,一共帶了數十萬匹絹帛綢緞,值錢約六十萬貫。”


    “下官本想建議朝廷出錢采買,但想到節帥您幾次從中原采買商貨,不如將這些綢緞也運來,走絲路販往西域而去。”


    他想的倒是周到,而且也足夠開門見山,畢竟兩人交情在這裏。


    “每石一貫五百錢,這批絹帛綢緞,我可以出糧四十萬石。”


    “不過我頂多把糧食運到武山縣,其餘則是交給朝廷自己運輸。”


    劉繼隆話音落下,楊知溫不假思索的應下:“價格不算高,朝廷應該會應下。”


    “不僅如此,後續下官也能說服朝廷,繼續從節帥此處采買。”


    “嗯”劉繼隆頷首,但提醒道:“這批絹帛綢緞,我起碼需要三四年才能消化,餘下的交易就必須用錢幣了。”


    “這是自然。”楊知溫連忙頷首,同時給劉繼隆帶來消息道:“節帥可知道河淮盜寇作亂的事情?”


    “自然知曉!”劉繼隆迴應過後,這才說出自己所獲的情報:


    “聽說他們兵分南北,分別往兗州、楚州攻去。”


    “沒錯。”楊知溫沒有遮掩,畢竟在他看來,劉繼隆可是他日後的退路。


    如今天下局勢變化莫測,但總體來說是越來越差,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分崩離析。


    皇帝李漼雖然舍得放權,可朝中那麽多大臣,又有幾人有真才實學?


    天下諸鎮節度使中,許多節度使根本不知兵,如這次圍剿龐勳、王仙芝的節度使中,近半根本沒帶兵打過仗。


    楊公漢這種從未帶過兵的官員被龐勳設伏擊潰是正常的,可朝中大臣卻覺得十分不可思議,似乎世家子弟帶兵出征,如龐勳、王仙芝這種軍將就該俯首就擒一樣。


    “朝廷以王式為淮南節度使,李福為河南東麵討擊使,分別對付王仙芝和龐勳。”


    楊知溫將自己知道的情報說了出來,這倒是劉繼隆暫時還沒有收到的情報。


    他在腦中思索,首先便是替王仙芝感到惋惜。


    王式此人能力極強,若非早年投靠王守澄而被皇室忌憚,說不定能建立不錯的功勳。


    如果朝廷派王式去圍剿王仙芝,劉繼隆估計王仙芝恐怕很難做大。


    畢竟曆史上王仙芝連曾元裕都打不過,更別提王式了。


    倒是李福去鎮壓龐勳,劉繼隆卻是不太看好。


    李福這人,劉繼隆如果記得不錯,他似乎十分高傲,大禮與大唐本有機會提前議和,結果這人把大禮派來談判的宰相下獄,直接讓大禮和大唐多打了二十幾年。


    除此之外,他曆史與王仙芝對陣,結果被王仙芝擊破,連兒子都被王仙芝一棍子敲死了。


    這樣的能力去對付龐勳,劉繼隆很是懷疑他能否限製龐勳。


    單從朝廷的這些決策來看,劉繼隆隻覺得自白敏中、裴休、畢諴這群人病故後,大唐朝廷的決策是愈發愈難看了。


    想到這裏,他試探性詢問道:“德之兄覺得,朝中三位宰相如何?”


    劉繼隆如果記得不錯,李漼似乎是個舍得放權的主,就是選擇的官員,一個比一個貪。


    “這……”楊知溫沉吟,想了想後才繼續說道:


    “蔣相平和中正,路相氣短,高相雖有謀而器小。”


    “相比較白相、崔相及裴相時期,此三相……”


    楊知溫搖了搖頭,顯然不太看得上如今的這三位宰相。


    劉繼隆聽後也覺得就這三人想要解決如今局麵,那還真是高看他們了。


    大唐積弊多年,即便把長孫無忌、房玄齡和杜如晦從土裏挖出來都難以解決這些弊病。


    對於大唐君臣來說,如今的局麵無疑十分艱難,但對於劉繼隆來說,卻是局勢大好。


    想到這裏,劉繼隆與楊知溫、張淮銓寒暄幾句,隨後便設宴準備與二人共進晚膳。


    不過在期間休息時,張淮銓卻從懷裏拿出了一封書信。


    “劉節帥,此乃我家二郎給你寫的信,勞請看後焚毀。”


    張淮銓在麵對劉繼隆時,多少有些別扭。


    昔年他初見劉繼隆時,劉繼隆不過是個小小的旅帥,而後即便擢升校尉,也不過是自家阿耶為了讓河西平民子弟看到出頭之日才選擇於他。


    隻是隨著他被拔擢,他也漸漸變得不可控起來,最後自家阿耶隻能將其送往蘭州,自立門戶。


    卻不想這才幾年,劉繼隆便把隴右經營得鐵板一塊,成為不輸於河朔三鎮的存在,就連張淮深和尚摩鄢都成為了他麾下臣屬。


    這般想著,他手中的書信也被劉繼隆抽走。


    劉繼隆當著他的麵將書信打開,一目十行的將內容閱覽後,他便把書信丟入香爐中焚毀。


    “這封信,司徒應該不知道吧?”


    劉繼隆詢問張淮銓,張淮銓搖搖頭:“阿耶不知。”


    “嗯,那就對了。”劉繼隆聽後點頭,隨後與張淮銓道:“大郎君先去寅賓館休息,待你們離開那日,我會派人將我的手書轉交與你。”


    “好,那某先行告退……”


    張淮銓作揖行禮,隨後轉身離去。


    在他走後,站在十餘步外的曹茂、陳瑛走了過來,曹茂看了眼張淮銓背影,隨後詢問道:“節帥,那書信寫了什麽?”


    “張淮鼎這廝……還真是去了哪裏都不安分啊!”


    劉繼隆的語氣略帶感歎,可眉頭卻皺緊。


    他沒有向曹茂他們解釋書信裏寫了什麽,畢竟這事情還是隻有他與張淮鼎兩人知道比較好。


    信中,張淮鼎無非就是恭維於他,隨後又說他看不下去朝廷如此針對河隴地區的歸義軍。


    倘若他有機會,他想要選擇皇子擁立,屆時便能奉天子而製不臣,讓河隴歸義軍獲得該有的待遇。


    整篇信中,劉繼隆就沒看出張淮鼎有什麽謀劃,全是一堆空話。


    這廝在曆史上逃迴河西,張淮深好好待他,結果他聽信索勳的話,聯合索勳與張淮深不得寵的兒子將張淮深刺殺,又滅張淮深滿門。


    最後得了權力也隻是驕奢淫逸,沒幾年就被索勳幹掉了。


    劉繼隆本以為這一世經曆了這麽多事情,張淮鼎能學得聰明些。


    結果就他書信那般言論來看,這廝就是風口上的豬,明明是被風吹起來的,卻以為自己能力多麽不得了,還想著學曹操“奉天子以令不臣”。


    如今的局麵和漢末的局麵可不同,就連劉繼隆自己都沒想過奉天子以令不臣,但張淮鼎這廝卻十分敢想。


    似乎隻要他控製了天子,劉繼隆就會帶著張淮深、尚摩鄢等勢力進入關中幫他。


    可他也不想想,劉繼隆要是真的帶兵進了關中,屆時就憑他手上那三千神武軍,拿什麽和劉繼隆爭?


    劉繼隆想了想,如今這局麵還真挺像漢末的。


    他要真是按照張淮鼎的劇本走,且不說張淮鼎是否能成功,單說這走向來看,他劉繼隆還真有可能成為“董太師”。


    天下未亂就想挾天子,到時候他要麵對的局麵,估計比董太師還要壯觀。


    以如今天下的藩鎮數量,屆時恐怕就是“七十二群雄伐劉”了。


    雖然劉繼隆對隴右的實力十分自信,但他還沒有自信到同時麵對天下藩鎮的討伐。


    張淮鼎這蠢主意,劉繼隆就當從沒有看過,真是汙濁了眼睛。


    至於過幾日給他的迴信,劉繼隆還得好好斟酌斟酌,看看怎麽哄騙這個眼高手低的家夥。


    雖然他人不行,但他手中畢竟有三千神武軍,關鍵時候還是能起到一定作用的。


    想到這裏,劉繼隆看向曹茂:“我寫給尚摩鄢的信,送出去了嗎?”


    “十日前就送出去了,眼下應該快送到了。”曹茂不緊不慢的迴應。


    劉繼隆聞言頷首,隨後對二人吩咐道:“我去中堂休息,晚宴的時候叫我。”


    “是……”二人作揖應下,劉繼隆則是從正堂走向了中堂。


    與此同時,劉繼隆寫給尚摩鄢的信,也在他們談話間送抵了金城。


    金城的王宮裏,尚摩鄢拿著那封信,仔細揣摩信中的內容與含義。


    不多時,隨著他將書信放下,站在殿上的幾名將領也先後投來試探的目光。


    感受到他們的目光,尚摩鄢這才開口道:


    “節帥來信,讓我們同意與南蠻的結盟,適時進攻西川。”


    “好!!”


    聽到劉繼隆終於準許他們和南蠻結盟並入侵西川,這幾名吐蕃將領先後亢奮起來。


    自從他們拿下多康六崗後,發展便受到了限製。


    西邊的王族還在邏些城爭奪王位,他們如果不想被吐蕃全境各茹將領視為敵人,就不可能在當下對王族用兵。


    北邊的吐穀渾地區雖說能發展,但劉繼隆在青海西側的伏俟城設置土渾討擊軍,他們不敢輕易北上,擔心冒犯了劉繼隆。


    這幾年他們雖然在尚摩鄢的帶領下,將維西、多康、多麥等地治理的不錯,但種地哪有搶劫來得痛快?


    若非懼怕劉繼隆,他們甚至都想勸尚摩鄢自立了。


    如今好了,劉繼隆終於同意他們與南蠻結盟並入侵西川,這是個好消息。


    “不要著急高興,節帥讓我們將入寇西川所劫掠來的人口往鬆州送去。”


    尚摩鄢這話一經說出,諸將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們心裏不滿,可又不敢直接說出來。


    尚摩鄢隻是一眼便知曉他們的態度,當即說道:“人口會換成糧食、綢緞和茶葉給我們。”


    “四月二十,我們可以派兵去迭州運輸節帥下發的犒賞。”


    “三千匹綢緞和兩千擔茶,兩萬石糧食……”


    原本還不滿的諸將,在聽到劫掠來的人口可以換成糧食和綢緞、茶葉後,臉上表情再度變換。


    尤其是聽到打仗之前還有犒賞後,他們紛紛意動起來。


    “沒盧頡,你帶兩萬人去迭州運輸茶葉和糧食。”


    “韋工囉碌,你帶五百騎兵走道鄔城南下,親自去一趟陽苴咩城,和南蠻人好好談談結盟的事情。”


    “末將領命!”兩名身穿綢緞長袍的將領走出來作揖,隨後又退迴到了隊伍中去。


    翌日,韋工囉碌率先率領五百騎兵南下。


    這段路程近兩千裏,最少需要一個半月才能抵達陽苴咩城。


    尚摩鄢派人給劉繼隆迴信,聲稱已經在操辦這些事情。


    與此同時,中原的王仙芝與龐勳也遭遇到了危機。


    二月十八日,忠武軍王從簡,淮南軍楊複恭率軍一萬七千餘南下,與王仙芝交戰於高郵,雙方僵持不下。


    三日後,龐勳率軍攻入沂州,包圍臨沂的同時,派遣許佶率五千盜寇南下,包圍沐陽城。


    宣武軍李福得知賊寇包圍臨沂和沐陽,當即斷定龐勳是準備南下和王仙芝會師,因此決定先守住沐陽,切斷龐勳與王仙芝聯係,再北上解圍臨沂。


    李福完全按照龐勳和王弘立等人所謀劃的步驟在走,因此在他率兵抵達沐陽,擊退許佶等數千盜寇的時候,龐勳率軍將沂州除臨沂外諸縣攻克,所獲錢糧甚眾。


    淄青軍李璲率軍死守臨沂,傷亡慘重,直到被圍第十天才迎來了李福的援軍。


    龐勳果斷舍棄臨沂北遁青州,李福雖然將臨沂之圍解除,但卻導致沂州諸縣被掠,且龐勳還逃入了青州。


    除此之外,李璲手中淄青軍僅存不到三千,其中半數負傷。


    淄青鎮雖然還有近萬甲兵,卻隻敢防守城池,根本不敢出城阻截龐勳。


    李福隻能率軍追逐龐勳進入青州,而同一時間的王式也抵達了揚州。


    “窸窸窣窣……”


    高郵縣外,隨著王式身穿紫袍走入軍營之中,但見營內傷兵不少,顯然剛剛經過一場大戰。


    不少傷兵躺在帳篷裏,沒有醫匠,也得不到救治。


    王式放下帳簾,轉身看向了站在他身後的楊複恭、李湘、王從簡三人。


    “我軍有多少兵馬?”


    他沒有生氣,隻是冷靜詢問三人軍中兵馬。


    楊複恭聞言作揖,接著匯報道:“這十餘日來,我軍與賊軍交戰二十餘場,死傷不少,能上陣的還有八百餘精騎,以及一萬五千六百餘名甲兵。”


    聞言,王式深吸了一口氣,隨後頷首道:“賊軍死傷多少,還有多少能上陣?”


    “賊軍死傷不下二三萬,但陣上所見甲兵應該不下八千,另有輕兵駐隊六萬有餘。”


    楊複恭的話說完,王式隨即安撫道:“你們先退下休息吧。”


    “我等告退……”楊複恭等人自知戰績不太好看,因此紛紛低頭離開了此處。


    等他們離開後,王涉才從角落走出來,臉上輕蔑:“阿耶,他們最開始起碼有兩萬甲兵,上千精騎。”


    “反觀賊軍雖然有十萬之眾,但披甲者不過六七千。”


    “如今連戰二十餘場,陣沒三四千人,大軍的士氣都被打光了,反倒是賊軍甲兵不斷增多,士氣漸漸高昂。”


    “阿耶,明日給我五千甲兵,我定斬下那王仙芝首級!”


    王涉今天下午抵達時,特意去戰場看了看,雙方實力差距令他感到震撼。


    王仙芝那邊就幾千甲兵,餘下的都是穿著件單衣,拿著農具和破爛兵器就上陣的盜寇或流民。


    王涉雖然指揮不了數萬大軍,但麵對此等烏合之眾,他自覺給他五千兵馬,即可蕩平。


    麵對王涉的自傲,王式瞥了他一眼,帶著他往牙帳走去的同時說道:“你覺得眼下最要緊的事情是什麽?”


    “自然是殺王仙芝,向朝廷表功了!”王涉不假思索的說著,但王式卻搖頭道:


    “殺了一個王仙芝,還有千千萬萬個王仙芝。”


    “我們從長安一路走來,這河南、淮南兩道是什麽情況,你難道還沒看清楚嗎?”


    “除非你能把河南道和淮南道的百萬流民全部殺光,不然這始終是治標不治本。”


    “明日開始,你率領三軍操練,另外派人招降盜寇,隻要有人投降,過往罪名既往不咎。”


    “除此之外,我會向朝廷申請蠲免淮南道過去所積欠的租稅和田稅。”


    “唯有把民心收迴,才能杜絕越來越多的盜寇,才能做到畢其功於一役。”


    麵對王式的這番話,王涉卻皺眉道:“淮南道積欠的賦稅高達數百萬,朝廷能同意蠲免嗎?”


    “不同意又如何?”王式反問其王涉:“難道不同意蠲免,百姓就有錢交上來了?”


    “這……”王涉不知道該怎麽迴答,王式則是繼續說道:


    “唯有讓百姓安居樂業,豐衣足食,才能讓他們不去從賊。”


    “河南道與淮南道的這些盜寇,哪個不是因為曆任官吏盤剝所不得已上山的百姓呢?”


    “若有一口飯吃,他們怎麽會做這把頭懸在腰間的行當。”


    王式說話間走入牙帳,隻見牙帳上堆積著無數文冊,不免歎息道:


    “平寇不難,難在如何解決天下糜爛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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