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飛一聲歎息後,挺了挺身子,甩了甩頭。


    “你抖什麽抖?“雪秀坐穩後,伸出手來拍拍他的肩頭。


    若飛說:“我們是姐弟,這是個不爭的事實,但別指望我叫你姐。”


    雪秀心內也是百感交集,於是,抬手在他後腦勺拍了一掌,堅決地反對:“不行。”


    若飛突然就笑開了,說“怎麽還打頭?幸好你沒練就‘鐵沙’掌。再說,難道就沒聽人說,‘頭可斷,發型不能亂’嗎?真是的——”說完,他假模假樣地用手扒了扒腦後的頭發。


    雪秀也笑了,打下他的手,還故意在他腦後一頓亂搔。


    他捉住雪秀的手,斂了笑容,沉聲道:“從這一刻開始,請收起你的不自在,你隻不過是離家有點久而已。”


    “我哪有不自在?”


    “萬明珠說,你一向是個嘴硬的人……”


    “亂港!”雪秀用粵語否認著。


    “沒有就好。”若飛用力一踩,轟地一聲車子就發動了。


    雪秀和若飛到家的時候,門口停著一部嶄新的黑色摩托車。若飛對雪秀說:“大姐夫來了。你應該見過他的。”


    他們走進屋,看到病人的房門是關著的。堂屋的飯桌旁坐著大姐夫,吳父,還有雪秀曾經的班主任,現在算起來也是堂叔的吳文喜父子。他們原本正低聲商討著什麽事,見到若飛他們出現時,立即就不說了。吳文喜把目光放在桌子中央,雪秀也故意不看他。


    若芬的丈夫王誌全,身材很彪悍,卻長著一張憨實臉。此時,他噌地起身,還衝雪秀點頭:“若香迴來了。”


    雪秀一時沒反應過來,但看到他笑,就也禮節性地一點頭。


    “我們剛出去了一趟。媽怎麽樣?”


    若飛此話一出,在場的人幾乎同時神色一斂,雪秀也跟著心裏咯噔了一下。


    王誌全走下桌來,站到若飛身邊,低聲說:“現在杜冷丁也不管用了。”


    “還是痛?”若飛低沉的聲音裏夾雜著哭腔。


    王誌全點點頭,“你姐在裏麵。有些事我們得先商量好,免得到時手忙腳亂——。”若飛默然點了點頭,隨後他輕輕推了推雪秀,啞然說道:“去幫幫大姐吧。”


    房間裏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酸腐味。窗簾打下半片,另外半片輕輕撩在窗台上,使得房間裏的光線暗淡不明,壓抑沉悶。


    若芬迴頭看著雪秀,她的眼眶裏全是淚。雪秀把目光投到床上,病人幹瘦如柴的的手臂搭在床沿邊上,手指痙攣地跳動一下兩下……


    雪秀走上前去看,她緊閉的眼皮一動不動。焦黃的額頭上聚著一片汗珠,幾縷枯黃的發絲粘在暗黃的麵皮上,神情現出痛苦過後的無助與無力。瘦弱而略有些前突的嘴唇略動了動,除此活像,還有就是那淺灰的薄毛巾下,輕微起伏的肋條。她像株狂風暴雨肆虐後趴伏於爛泥裏的秋草,毫無生機可言。


    若芬昂起疲倦而憂傷的臉,把手攬在雪秀的肩頭,飲泣而言道:“媽累了,讓她睡會兒吧。”她把雪秀拉出了房間。


    廳堂的人都齊齊地望著姐妹倆,所有人都相顧無言。


    “還有什麽辦法?”當雪秀和若芬走進廚房時,雪秀問。


    若芬抱著雪秀哭了起來。“現在痛得比先前更勤了,連杜冷丁都不管用了。”


    “杜冷丁是什麽?”


    “鎮痛藥。你姐夫托了關係才從醫院搞到了幾支。你和若飛走後,媽就開始痛,我感覺她這次痛得比先前厲害,給她注射了一支,似乎一點作用也沒有。我什麽也做不了……”


    “那就去醫院。”


    若芬搖搖頭,痛苦地說道:“醫生說了,這個病走到最後就是這樣,媽……她太可憐了。”說著,嗚嗚地哭起來。


    差不多到了下午三點,病人才從混沌的迷睡中醒來。雪秀和若芬坐在床下,看她睜開眼睛趕緊上前去。她的目光初始時帶著冷淡,從若芬身上移到雪秀的臉上,疲倦又顯得異常大的瞳孔裏映出雪秀哭泣的臉。她似乎得花很大的力氣才能集中心力,終於神智恢複。她想伸出手來卻無力地垂下,雪秀趕忙握住她的手,她軟弱地衝雪秀笑。


    “想不想吃點東西,我去做。”雪秀說。她就點頭,輕聲說——麵條。


    病人因為能吃到雪秀親手做的麵條,甚為歡喜。雖然隻吃了幾口,若芬卻說這是她近幾日吃得最多的一次。雪秀幫她擦了擦嘴。她就示意若芬打開床側的抽屜。若芬從裏麵拿出那個一年前雪秀見過的盒子,如今裏麵成了一對。


    雪秀拿在手裏看了看,就又放了迴去,用她們曾經在一起時的語調說話,“還是留給以後的弟妹吧,省的到時候她找我打架。”


    吳玉蓮笑了笑,連笑都是無力的樣子。“你叫我一聲媽吧?”她說,目光裏滿是期許。


    雪秀又假意咳嗽了幾聲,盯著眼前人,淚水禁不住滑落,她嘴唇微顫,好容易擠出一個“媽”字。吳玉蓮笑了,也哭了。


    後來,她們的相處也就自在多了。雪秀同她說起打工的經曆,也講起來讀書的事情,她一臉心疼,若芬也緊緊握住妹妹的手,禁不住感歎。


    當聽到被房東騷擾時,病人額頭上的皺紋深深地打疊著,連青筋都突跳起來。講到這件事時,雪秀就不能不提到楊俊明。若飛母女一下子就來了興趣。病人更是表示因見不到本人,深感遺憾。


    雪秀假裝淡然地說,其實沒什麽好見的,不過一普通朋友而已。


    病人就衝雪秀眨眼睛,表示不信。雪秀有些發急,一再強調隻是朋友,她笑得更甚。笑著笑著,隻見她嘴唇一緊,臉上的神情也變得異樣,原本伸直的兩條腿立即蜷曲起來,單薄的身子努力向著床裏側去……


    雪秀手足無措地望向若芬,而若芬一臉的無奈,以及感同身受的痛苦。她彎下腰去,把手輕輕搭在病人身上,低低地喊道:“媽……媽——”


    若芬顫抖著手,往病人的身體裏注射了一支藥水,蜷縮的身體仍然像熱鍋上的蝦,卷成了一團骨架子。她有意背向著女兒,雙手死死地摳著腹部,手肘像要抻破皮膚似的高高地支棱起來。那咬住毯子後仍漏出來的幾聲沉悶又極具穿透力的呻吟,使得雪秀也跟著全身痙攣,顫抖著。


    兩個女兒束手無策地看著,聽著,她們同樣咬著牙,揪著心,兩手交扣著,緊握著,在心裏鼓足了又勇氣。


    整整半個多小時,無論是對於病人,還是雪秀她們,都是一種難言的折磨,更如同一場劫難。


    疼痛過後,病人的雙腿無意識地慢慢抻直,蜷著的身子像隻放棄抵抗的蟲子,那樣胡亂地攤放在床上,臉上蒙起了一層死灰色,嘴唇蒼白得像紙。


    她緊閉雙眼,額頭上的發絲胡亂地粘在皮膚上。雪秀趕緊俯身幫她擦拭汗水,一顆碩大的淚珠滴落在她的臉上,她一點反應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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