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王府裏的門子稟告,說是皇兄的貼身太監曹輝前來求見。


    父皇在位的時候,曹輝就已經在宮裏當差了。


    曹輝年過半百,兩鬢已然斑白,一張布滿皺紋的臉龐像是無聲訴說著皇宮大內幾十載的寂寥歲月。


    我也知曉他的一些手段,雖極為不恥,但總歸來說這老烏龜還算有些本事,領著東廠不僅替陛下肅清了反叛,而且又助我組建了禦內衛。


    但皇兄談及此人時,也隻歎息著說了兩個字,“可用。”既然皇兄隻說了可用,那自然別的便是一點也不沾邊了。


    一番寒暄後,原來是皇兄在宮裏為我特意準備了家宴。


    “皇兄愛我”。


    我領著他來到王府客廳,沒想到他剛踏進屋內,刹那間已是老淚縱橫,話也說不利索,“老奴……老奴參見王爺。”


    “曹公免禮,我早就跟曹公說過,隻要沒有外人在,曹公見我無須多禮。”


    他再怎麽說也是父皇,皇兄身邊的親近人,這點麵子我還是要給的。


    “老奴慚愧,若不是老奴,王爺也不會......”曹輝低下頭,欲言又止。


    我呆愣了下,咧嘴笑道:“曹公不必如此,三年已過,往事更無需再提,況且本王身為大軍統帥,唯有馬革裹屍才對得起父皇的在天之靈。”


    ”王爺大義。“他雖恭維著,隻是緊緊盯著我的目光讓我很不自在,像是想從我的臉上看出些異樣來。


    我釋然的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曹公稍後,本王有好東西帶給曹公。”


    曹輝收起眼淚,立刻來了興致,眼睛裏仿佛閃出精光,嘴角的笑意壓都壓不住,低聲問道:“北莽來的?”


    見我點頭,曹輝已忍不住笑出聲來,“好好好,老奴先行謝過王爺。”


    話音未落,曹輝再次跪了下去,但這次,我並沒有攔著。


    我拍了拍手掌。


    緊接著,在曹輝期待又熾熱的眼神中,從大廳外陸續走來七、八個正值妙齡的北莽女子,皆麵容秀麗,身段勻稱,隻不過她們的手腳都被鐵鏈束縛著,而曹輝看她們的眼色,也愈來愈火熱。


    我斜眼向曹輝問道:“不知這些禮物曹公可還喜歡?”


    曹輝大喜過望,踉蹌著從地上拾起身子,目光從她們的臉頰上,身體上一一掃過,從左到右,又從右到左。


    “好好好。”一連三個好字,難掩他心中的欣喜。


    我很早之前我就知道這老烏龜喜歡這些,所以迴京之前,我特意從囚牢中挑了這些北莽女子,雖無甚大罪,但死不足惜。


    我吩咐屬下道:”將這些北莽探子押送東廠,嚴加審問。“


    “是,王爺。”


    在曹輝戀戀不舍的眼神中,我緊緊握住他的雙手,鄭重道:“曹公,這些北莽探子就交給廠公你了,至於能從這些探子口中獲取什麽樣的情報,就拜托了。”


    曹輝愣了下,立刻又反應了過來,哈哈笑道:“好說、好說,信王殿下如此慷慨,真是折煞老奴了。”


    看著曹輝猥瑣的笑容,我心裏泛起一陣惡心。


    或許這些北莽女子在曹輝的手裏甚至活不過一個月,老烏龜那些非人的手段,隻是想一想,聽一聽,便覺得渾身難受。


    下一刻,曹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就這麽隨意的盤坐在我的腳下,握緊我的雙手,打量著我的麵容,自責似地說道:“王爺,這幾年受苦了吧。”


    我怔了怔,一時竟想不明白這老狐狸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於是微笑道:“隻要能讓北莽徹底臣服,還我大周一個安穩的北境,本王就算是戰死沙場,也是值得了,再說皇兄已經欽定征討北莽之事暫且作罷,本王也能好生休息些時日了。”


    曹輝卻神色凝重起來,試探道:”王爺,老奴這次來王府,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這是一句很奇妙的話,當有人問你有句話當講不當講時,那必然是不太中聽的話,但它又似乎有一種莫名的誘惑力,讓你不得不聽下去。


    我思考片刻後,伸手去扶他,“曹公,地上涼,坐下說話吧。”


    曹輝卻是掙開我的手,抬頭笑問道:“王爺你此刻高高在上,不知道在俯看老奴的時候,有什麽不一樣的感覺麽?”


    我笑著微微搖頭,當然,我已習慣這般看別人了。


    曹輝又站起身來,比坐著的我高出了不少,然後低著頭笑嗬嗬地看著我道:“現在呢?”


    我眉頭一皺,如實道:“本王很不舒服。”


    若是陛下如此,我會覺得正常不過,但除了陛下,沒人敢這般俯視我。


    曹輝立時跪在地上,道:“請王爺恕罪。”


    我大手一揮,冷聲道:“曹公想說什麽便說什麽,本王最瞧不上說話還拐彎抹角的男人。”


    曹輝嘴角一抽,道:“老奴隻是想告訴王爺,老奴隨時可以放下一切,永遠伏在陛下和王爺的腳下。”


    我朝著皇城的方向作揖道:“本王亦如曹公,自當一生臣服陛下。”


    曹輝低聲道:“老奴自然相信王爺,也相信王爺對陛下的忠心,天下無兩,但是,陛下呢?陛下會相信嗎?”


    我若有所思,詫異道:“此話何意?“


    曹輝道:”倘若一個人久居高位,又始終不願自降身份,敢問王爺,這樣的人會有什麽下場?“


    言語間,我的神色逐漸陰沉,心想好你個老烏龜,竟然在本王麵前彎彎繞繞地講這些破道理!


    我森然道:“高處不勝寒!”


    曹輝見我麵色不善,叩首道:”老奴實在不善言辭,還請王爺恕罪。“


    我冷嗤,大手一揮,”允了,曹公起來說話。“


    “老奴謝過王爺。”


    曹輝站起身來,拱手沉聲道:“王爺如今凱旋還朝,官拜中書省右丞相兼天下兵馬大將軍,位高權重,震古爍今,官已封無可封,賞已賞無可賞,手下更是鐵騎無數,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麽現如今,陛下該把王爺放在怎樣的位子上?”


    我默不作聲,如鯁在喉。


    曹輝悄聲道:“還有,王爺既然已經迴京,那三十萬大軍為何仍奉命駐紮在關外?”


    我突然一怔,隻覺如芒在背,後怕不已。


    曹輝道:“在王爺迴京之前,已經有謠言傳到陛下的耳朵裏了,朝堂之上,本就非議眾多,王爺可要當心呐。”


    我拱手道:“多謝曹公提醒。”


    沉默片刻。


    我突然憤慨道:“此次北境大捷,正是一舉平定北莽的絕佳時刻,倘若現在撤軍,那麽我三十萬將士這些年流的血豈不是白流了?依著陛下的意思,讓大軍撤迴,屆時,北境又有誰能抵擋北莽鐵騎?難道就任由北莽人肆意踐踏我大周百姓?大丈夫立於天地間,所求無非一個問心無愧,本王既是征北大將軍,自然要做它個問心無愧,不求天子降階,不求封狼居胥,就算這個大將軍之位本王不做,但朝中也必須有人擔起重任,哪怕是皇兄禦駕親征!”


    曹輝低聲提醒道:”王爺慎言!這是陛下考慮的事,需知這天下之主隻能有陛下一人!“


    我大口喘著粗氣,企圖將胸中的苦悶一吐為快。


    久久無言,我也隨即冷靜下來,釋然道:”皇兄如果想讓本王交出兵權,隻需下一道聖旨,本王絕無異議,但皇兄今日派曹公前來作個說客,想來,皇兄是為了給他的紈絝弟弟留個顏麵吧,罷了罷了,本王的一切都是皇兄所賜,不就是兵權嘛,小蘭,去書房將大將軍印和虎符一塊取來。“


    不消片刻,小蘭已經將裝有大將軍印和虎符的錦盒用玉盤端來。


    我讓小蘭將二者端在曹輝眼前,賭氣道:”既然如此,曹公,那這皇宮,本王便不去了。“


    曹輝訕訕一笑,忙道:”王爺,老奴年邁體衰,這兩件寶物帶在老奴身上,恐有意外,還請王爺親自將它們交到陛下手裏,況且陛下讓老奴來不隻是為了這一件事,除了為王爺在宮裏準備家宴外,陛下還說,有要事跟王爺相商。“


    既然該來的還是要來,總歸是躲不掉的,我心裏暗暗歎息,也知道這趟皇宮之行非去不可,無奈道:”好,煩請曹公帶路。“


    曹輝躬身,”老奴榮幸之至。“


    我朗聲喊道:”夏竹,為本王備馬,為曹公備轎。“


    曹輝卻婉拒,”多謝王爺好意,轎子就不必了,老奴有些時日沒出過宮了,正好走走看看。“


    我點點頭,心想反正你個老東西愛坐不坐。


    剛出王府,夏竹已牽著一匹神俊黑馬靜靜候著,這是我在征戰北莽時,大宛國送我的”烏雲蓋雪“,此馬通體漆黑如墨,隻四隻馬蹄處一點雪白,我喚它”踏雪。“


    想當年,我騎著”踏雪“在疆場上殺敵無數,今日,我便騎著它徹底與疆場分別,倒也不錯。


    我默然一笑,縱身上馬,勒緊韁繩後,接過夏竹遞過來的馬鞭,猛地向後一抽。


    ”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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