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離皇宮尚有一段距離,皇兄賜我無要事無需上朝,卻曾引得百官十分不滿,隻因我不止是信王殿下,也是朝廷的右丞相兼大將軍,皇兄聖明所以賜我恩典,可在他們的眼裏,便成了我恃寵而驕,居功自傲。


    俄頃,我來到宮門前,舉目望去,一片朱牆黃瓦,光輝奪目。


    令我意外的是,曹輝已經在門口等我了,我大為疑惑,不知這老烏龜用了什麽手段,竟比“踏雪”還快!


    要進入皇宮,自然是不能帶任何利器的,不過我身上除了一把常年帶在身上的防身軟劍以外,也沒什麽別的危險之物。


    時隔多年,我再一次大步踏進皇城,目光所及之處,雕梁畫棟,簷牙高啄,一景一獸,栩栩如生。


    曹輝引在我左前,始終彎著腰,似乎在宮裏幾十年,他都是彎著腰的,一旦出了宮門,他又能重新挺直腰板。


    他側過頭,輕聲提醒道:”王爺,陛下在禦書房。“


    我有些詫異,疑惑道:“曹公,這家宴設在禦書房,有些不符合宮裏的規矩吧?”


    曹輝微微一笑,輕應了一聲,“陛下的意思”。


    我淡淡的哦了一聲,徑直朝前走去。我也懶得去多想,莫說一個吃飯的地方,便是普天之下所有的規矩都是天子所定。


    不知走了多久。


    我不禁感慨萬千,這偌大的天下,偌大的皇宮,一個人能走到禦書房門口,實屬不易。


    有的人生來就離地很近,有地人卻要終其一生。


    曹輝朗聲道:“陛下,信王爺到了。”


    禦書房內傳出一道溫和又透著威嚴的聲音:“進來吧。”


    曹輝極力的壓低身子,躬身作出請狀姿態。


    我微微點頭,然後開始仔細整理被秋風吹亂的發絲,拍拍身上的塵土,昂起頭,大步跨過門檻,越過一塊晶瑩剔透的翡翠屏風,空氣中淡淡的香味傳來,定睛望去,不曾想,除了皇兄外,禦案前竟還站著一人,身材婀娜,氣質卓然,如墨的青絲上,金色鳳冠熠熠生輝!


    此刻,皇兄與慕容婉同執一筆,在一幅展開的絹布上細細遊走,一顰一笑間,盡是恩愛之意。


    而我的腦海中,一幕幕的往事忽然浮現。


    說來可笑,我曾與慕容婉私定終生。


    隻因慕容婉的姨娘是父皇親封的淑妃,雖然後來並不怎麽受寵,但慕容婉也因此可以經常來宮裏遊玩,久而久之,我、皇兄,慕容婉從小便相識,等我們都長大了些,原本,她是想要嫁給我的。可惜,我萬萬沒想到皇兄被冊封皇太子的那一天,慕容婉也被父皇賜婚入了東宮,因此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恨極了父皇,這也是我一心習武,無論大小戰事都主動請纓的原因之一。


    我行了一個大禮,高聲唿喊:”臣弟叩見陛下,皇後娘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說到這裏,我低著的頭更低了,幾乎要貼在地上。


    “平身。”


    “謝陛下。”


    自歸朝以來,這是我第一次仔細地望著皇兄,皇兄的麵色有些蒼白,想是縱欲過度所致,果然啊,後宮佳麗三千,豈是一人能敵?。


    ”和煦,朕說過,一家人在一起的時候,朕隻是你的哥哥,婉兒隻是你的嫂子。“


    皇兄站起身,徑直朝我走來,在扶我起身後,又開始上下打量我一番,完全不似在平和殿時那樣嚴肅,恍惚間,我又看到了那個疼我的哥哥。


    ”是啊,和煦,你一直在北境打仗,咱們一家人都有好幾年沒見了吧,你看看你,人也瘦了,臉也沒有以前那麽白了。“慕容婉蓮步輕移,也隨著皇兄的口吻說道。


    我的目光不敢在慕容婉的臉上過多停留,我怕那塊心裏還未愈合的傷疤被揭開,重又鮮血淋漓。


    尤記得那一日,我發瘋似的想去找父皇,求他收迴成命,她卻將我攔了下來,梨花帶雨地告訴我,“沒用的,沒用的......”


    我似笑非笑道:“多謝皇兄皇嫂關心,臣弟不慎惶恐。”


    皇兄雙手拍了拍我兩邊的肩膀,笑道:“壯了,也高了,比朕都高了。”


    我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隻比皇兄矮一些。


    皇兄笑而不語。


    這個時候,皇兄正好看到我手裏拿著的兩個錦盒,疑惑道:“和煦,朕隻不過叫你過來用膳,怎麽還給朕帶禮物過來,咦?還有兩個,哪個是朕的?哪個是你皇嫂的?”


    皇兄打趣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


    慕容婉也隨即附和道:“和煦帶來的禮物,那一定不一般,臣妾也想知道究竟是什麽樣的寶物,能讓和煦親自捧著。”


    我愣了一下,心歎皇家人做事為什麽總是這樣,明麵上的客套話一定要過得去。


    我躬身道:“倒是要讓陛下失望了,臣弟帶來的不是禮物。”


    “哦?”皇兄皺眉。


    我索性當著他們的麵將盒子緩緩打開,裏麵正是大將軍金印以及可調動千軍萬馬的虎符。


    皇兄斜瞥了我一眼,故作驚訝道:”和煦,你這是?“


    我再一次跪下,五體投地,誠心請罪:”臣弟無能,北伐三年也未能將玉門關外徹底平定,有負皇兄重托,本應戰死沙場以報皇恩,如今北莽未平,北境百姓依舊生活如同水火,臣弟慚愧之至,今日前來,雖說是赴宴,但想著還是將大將軍印以及虎符一同歸還陛下,好讓陛下令尋賢能。“


    皇兄陡然間嚴肅起來,“北莽之事,朕從未怪罪過你,況且自你掛帥出征以來,北境常常傳來捷報,朕心裏其實是很歡喜的。”


    我靜靜聽著,苦笑若不是皇兄你的聖旨,我一隻手都將北莽打下來了。


    皇兄語重心長道:“隻不過,在你出征的這三年,朕舉全國之力為你籌措軍餉糧草,督造兵器,招兵買馬,甚至婉兒也責令後宮不可鋪張,盡管如此,戶部的賬目依然年年都有虧空,年前,山東又遭逢大旱,百姓顆粒無收,朝廷又不得不掏出銀子賑災,加上南方水患……你身為大將軍,自然知道打一場仗需要耗費多少銀兩,一場仗下來,又有多少百姓家會失去父親,失去兒子。”


    “臣弟知道。”每每聽到如此話語,我甚是內疚,因為戰爭遠沒有和平能讓百姓過得舒服,但我覺得如果不能將北莽人打怕、打服,北莽人還會卷土重來。


    一時之間,我實在無法揣測皇兄心中所想。


    但北境百姓被北莽人欺淩的一幕幕景象,皆是觸目驚心,我真的不甘心,再磕了三個響頭後,懇求道:“請陛下下旨,讓臣弟再試一次吧。”


    皇兄背過身,似是不願再看我道:“朕知道,你是為了大周的江山穩固,北境百姓的安居樂業,可你有沒有想過,這場仗要打多久,百姓又能堅持多久?我大周的賦稅收入已經不足以再支撐大軍北伐了,若你仍堅持北伐,那麽就隻好如郭醇所說,將江淮一帶治理水患的款項挪出來了,那麽江淮一帶的百姓又當如何?”


    皇兄又迴過身,沉聲道:“難道你非要讓朕無言對百姓,有愧見先祖麽?”


    我如遭雷擊,隨後連磕三個響頭,認真道:“陛下,三個月,隻需要三個月,一旦我們擊敗北莽主力,至少能換來北境三十年太平。”


    聞言,皇兄卻歎了口氣,望了一眼窗外,然後轉身俯視著我,語重心長道:“和煦,你還是沒能明白。“


    我苦笑一聲,究竟是我不明白,還是他不明白,難道有錢修”園子“,就沒錢打仗?


    皇兄似乎從我神色間看出了幾分不滿,緩緩說道:”都說皇上不懂錢,不管錢,不缺錢,可朕自登基以來無一日不在為錢而犯愁啊,想百姓艱難,賦稅是一減再減,又怕屬鄰之譏笑,凡事總得辦得堂而皇之,朕無一日不在想勤儉,後宮用度能省就省了,說句不怕見笑的話,朕有時連賞賜嬪妃的首飾也隻是一句空話而已,說賞就賞了,可賞了什麽呢,不過是一個名份罷了。”


    我怔了怔,抬眼望去,方才注意到皇兄的鬢角已生了些許白發。


    良久無言,慕容婉歎息後,出聲勸道:”和煦,你就聽陛下的,讓陛下來定奪吧,即便日後再出征北莽,大將軍的位置仍舊非你莫屬啊。“


    “嗬”!


    她依舊跟以前一樣,隻一句話便令我坐立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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