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初霽貼了人皮麵具,喬裝成參選的郎君,葉舜瞧了他一眼,覺得不夠俊俏,有些嫌棄,陸初霽迫不得已吟詩一首,這才獲得了入場的資格。


    而他進去之後,竟明晃晃看到江焉闌戴著金麟禦衛的麵具,換了黑金箭衣,混在一直監視公主府的禦衛中,陸初霽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霎時有些後悔答應跟他進來看看了。


    眼下剛進來這些郎君,還要經過層層篩選,剩下最優質的那批才能覲見公主,此時公主府前院布置了五個棚子瓦舍,每個瓦舍由三個玲瓏四司的學徒做考官。


    陸初霽被分配到了文采斐然組,他前麵是等待才藝展示的郎君們,往前看去,一個熟悉的人悄然出現在隊伍最前頭,沈琅!


    “郎君好才華,樣貌也上乘,隻是體魄看著有些瘦弱,不然是可以給郎君一片金葉子的……”


    這熟悉的聲音,陸初霽抬眸,竟是柳雨,隻見她身穿一襲緋紅纏枝紋短夏衫,淡緋薄紗纏芙蓉銀釵包髻,妝容灼灼其華,金葉子是瓦舍考官用來讓實力最強的郎君們直接通關覲見公主的文牒,看來柳雨就是這個瓦舍的考官之一。


    沈琅是一個勤勉聰慧、敏而好學的人,自小不管什麽考試樣樣都想爭一爭榜首,就算是當麵首,自然要當最好的,聽到金葉子快沒了,他有些緊張。


    “考官,小人家貧,自小苦讀,家中沒有藏書,隻能借書抄看,到了冬日大寒,小人都要裹著薄衣,步行穿過一片堅硬寒冷的冰川湖去還書,小人那時不過才舞勺之年,經此一凍,便落下了病根,如今來年年步行來盛京參加科舉,路上饑不飽食,才如此瘦弱……”


    沈琅一番懇切的自白,讓柳雨聽得都有些於心不忍,而且沈琅的確不錯,她有些心軟了:“郎君原來是舉子,難怪這麽有才貌,是我冒昧了,這片金葉子,郎君拿去吧。”


    柳雨看著沈琅言笑晏晏,拿出一片金葉子放於案上。


    隻是沈琅還未來得及接過,柳雨身後就走來一個翩遷的人影,伸手按住了那片金葉子,若星一襲青玉色短衫,珍珠釵纏同心髻,衫裙皆是素麵,但卻令人覺得絲光熠熠,如一枝染著光華的白梨花。


    “公主府上麵首眾多,郎君要是不能突出重圍,就是白走一遭,但郎君如此好才華,若是麵首宴落了名,還想尋一份差事的話,我們玲瓏四司的學堂正好缺先生。”


    玲瓏四司這幾日招女先生未果,但學堂還是要辦起來,如果男先生的品行不錯,也不是不能先過渡一下,況且,她剛剛看到柳雨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此人身上。


    沈琅本就落魄,這麽好的差事更不會拒絕:“多謝姑娘抬舉了,那小人就恭敬不如……”


    “不行,沈琅不可以!”


    “沈琅不行!”


    兩道聲音齊齊響起,陸初霽一愣,轉頭一看,隻見方才被公主府管事勸走的三皇子不知什麽時候闖進來了。


    柳雨盯著易容的陸初霽有些迷惑,覺得這人有些眼熟。


    三皇子直奔沈琅身前,一把抓住沈琅的臂膀,道:“沈琅,你不可以做公主的麵首你得跟我走!”


    沈琅這幾日花光了盤纏,還欠著客棧的銀子,見有人上來就抓他,他以為是來要債的,嚇得轉身就四處逃竄,一個不慎撞翻了瓦舍搭的台子,人群四散逃開,陸初霽無意中被人撞進了池子裏。


    “陸初霽!”柳雨一驚,見陸初霽沉浮掙紮,竟是不會水!她來不及多想,拎起裙角跳進池中救人。


    春芽聽見響動,從正堂的席麵上過來時瞧見這這麽混亂的場麵,正巧看見沈琅偷偷摸摸衝出人群,身後跟著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年,被追著狂奔向偏院狗洞,春芽心道莫不是有賊人,二話不說跟了上去。


    若星在瓦舍裏,棚子崩塌之時,她推開柳雨,自己卻來不及躲開,棚頂頃刻之間襲來,她閉上眼睛,背後旋即被一個溫厚的胸膛裹住,一個轉身將她護在身下。


    “砰”——棚子倒了。


    一片驚慌。


    若星被護住了,沒有受傷,她抬眸一看,闖入眼簾的是麵具下鋒利的好看的下頜,金麟禦衛的麵具。


    江焉闌。


    她記得今日公主府外的護衛和探子沒有江焉闌,他怎麽會突然出現……


    若星急急抬手攬住他,剛想問他傷勢如何,幾個戴著同樣麵具的金麟禦衛突地跑上前來。


    “指揮使,您沒傷到吧?”


    “沒有。”


    江焉闌放開若星起身,淡聲道:“瓦棚不穩,姑娘小心,以免驚擾了公主聖駕。”


    他在執行公務,這支金麟禦衛是太子派來監視公主府的人。


    若星會意,退開一步,頷首:“多謝指揮使提醒。”


    一名禦衛在他耳邊小聲道:“指揮使,三皇子跟隨那個舉子跑了,是否跟去看看?”


    “嗯。”江焉闌深深凝了若星一眼,未曾再言,轉身隨禦衛離開。


    若星想到他剛才被砸到後背,心還砰砰直跳,看到葉舜已經井然有序打理好了剛剛慌亂的一切,她放下心來。


    葉舜見她要走,抽空拉住她問:“若星,怎麽剛來就要走?”


    “我去一趟醫館。”頓了頓又欲蓋彌彰地補了一句,“剛才有人傷了,我去把郎中叫來。”


    葉舜急了:“好若星,你走了我怎麽辦,公主讓我待會兒隨這些郎君一起表演,你救救我!”


    若星寬慰她:“你是一個成熟的主策,你可以的。”


    說罷匆匆離開了公主府。


    葉舜寬慰自己,她還有柳雨和顧泱泱。


    誰知迴首隻見,柳雨不知為何剛從池子裏撈著一個男子遊到岸邊,男子溺了水,緊緊掛在柳雨背上,柳雨最珍惜的妝容已經花了,她卻根本不在乎,上岸後命人一道將男子抬到偏院房中,而後關上門將人趕出去找郎中,自己則留在房中救人。


    而顧泱泱,剛剛從茶酒司的偏院裏跑出來看熱鬧,這會兒趁亂拎著酒壺在小郎君們試她釀的新酒。


    按照魏念雲的經驗,這些小郎君多半待會兒隻能去恭房待著了。


    沒一個靠譜的。


    葉舜歎氣,宮女稟報公主看選秀看膩了,要見她,她欲哭無淚,但想到要宣傳自己的香衣鋪子,隻能說服自己幹一行愛一行,拚了。


    公主府外,沈琅一路逃了幾條街,跑到了東相街的一條小巷子裏七拐八拐,不知怎麽就闖到了欠債的客棧去了。


    客棧小廝一見沈琅迴來了,立刻將人扣住,大喊道:“給我抓住這個不付房錢的潑皮!”


    沈琅大駭,迴頭也不是,往裏跑也不是。


    三皇子見有人要拿沈琅,忙擋在沈琅身前,沈琅有狀元之才,他還要讓沈琅去殿試,不能讓沈琅出事。


    沈琅見三皇子並不是要抓他而是要救他,終於不跑了。


    “多少銀子,我替他還。”


    掌櫃的一打算盤:“吃喝住加一起,十兩銀子。”


    然而三皇子一抹腰身,愣了下,想起自己是偷跑出皇宮的,身上除了一塊母妃賜的玉佩,沒帶護衛,更沒有帶荷包的習慣。


    掌櫃一看這兩人明顯是耍他的,登時大怒,一揮手讓小廝們上去拿人。


    春芽來時,這兩人正被押在桌上,三皇子怒目而睜:“我可是……官宦出身,你們膽敢抓我!”


    掌櫃的蔑笑:“你是官兒?我還是天皇老子呢,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抓起來送官!”


    三皇子一聽報官,霎時變得麵紅耳赤,雖然他是皇子,但並不得聖寵,這要是傳出去他三皇子欠百姓債務不還,不止父皇會更瞧他不起,那當真是要被天下人指摘了……


    春芽聽完來龍去脈,心中已猜到這二人不是賊人,她實在看不下去三皇子那副忍辱負重的模樣,走上前去,為了保護玲瓏四司的姑娘,春芽鍛煉身手已有許久,對付這三兩個人是綽綽有餘的。


    三皇子絕望之時,就見一個身穿山茶色短衫百迭裙,絨花綁髻的女子走上前來,正覺這女子氣質溫婉清秀時,忽而,這女子竟重重一拳打翻了鉗製他的小廝。


    ……原來是位女俠。


    三皇子驀地驚住,生出一股欽佩。


    春芽三兩下將他們二人救出來,對掌櫃先兵後禮道:“雖欠債理應還錢,但掌櫃不由分說使用武力解決是萬萬不可的,這兩位郎君我熟識,不如掌櫃的先讓他們打個欠條,日後再將銀子從來。”


    那掌櫃剛想發難,定睛一看,這不是前些日子,做出各大酒樓都預定不到的四雀翅頂銅鍋的四司娘子嗎?


    掌櫃立刻堆笑道:“既然……是春芽姑娘熟識之人,欠條當然是可以打的,隻是,此前上一批四雀翅頂銅鍋我們酒樓沒搶到,姑娘您看,是不是能給我們酒樓行一些方便?”


    春芽瞧了瞧那兩個可憐兮兮的郎君,點頭道:“可以的,下一批開始燒製時,掌櫃的派人到玲瓏四司來登個名冊就是。”


    “那太好了!兩位郎君既有了擔保人,寫個欠條就可以走了。”掌櫃的心花怒放,近來撥霞供來盛京供不應求,到了夏季,他們還沒買到銅鍋,景了宮已經安排上玲瓏四司出的新口味辣料了,簡直讓這些小酒樓恨得牙癢癢,終於有機會定到這銅鍋,那可是十兩銀子都買不來的好處!


    三人一道從酒樓出來,沈琅還有些懵,一拱手道:“得君之援手,吾輩不勝感激,請問二位是什麽人,為何救小人?”


    春芽道:“沈舉子剛剛從麵首選秀宴上逃出來, 我是排辦選秀宴的四司人,你得跟我迴去。”


    三皇子一聽,立刻攔在沈琅身前:“女俠姑娘,雖然你救了我們,但此人萬萬不可再迴公主府。”


    兩人齊齊望著三皇子:“為何?”


    三皇子抓住沈琅的袖子:“沈琅會試落榜,是被人陷害,你有狀元之才,豈能去做公主的禁臠?”


    沈琅被這番話駭在原地,一時沒反應過來。


    春芽細細將三皇子從頭看到尾,發現他身上的華服繡工非民間所能有的,此人多半是皇宮中人,並且非富即貴。


    春芽曾聽說過貢院有作弊買官之風氣,若這個人所說屬實,想來窮人平民想科舉入仕,是難如登天。


    “那他跟你走,就能平反,重新會試上榜嗎?”


    “……不能。”三皇子噎了一下,“但是我能幫他,也許還能有機會進入殿試。”


    春芽想了想,道:“如果害他的人能讓他會試落榜,焉不能讓他殿試也落榜?如此相比,做公主的麵首,起碼沒有黑幕。”


    三皇子默然,好像是說得沒錯,在會試上劃掉沈琅名字的是太子,他還沒想好要如何才能和太子作對。


    許久沒說話的沈琅突然開口道:“敢問這位大人,如果沈某沒被人陷害,那麽應當是會試榜上的多少名?”


    三皇子篤定:“如若無人陷害,可爭一爭會元。”


    沈琅捏了捏拳頭,想到自己苦讀十多年,科舉多載,心血竟如此隨意就被人灑之東流。


    末了,沈琅抬頭對春芽道:“女俠四司姑娘,沈某覺得做公主的麵首很好,但沈某進京是為了科舉,實在不甘心……對不住了,沈某不迴公主府了。”


    春芽:“可這位大官,也沒說如何才能幫你平反,萬一他是騙子呢?”


    三皇子當機立斷:“……不,那就先迴公主府,我可以證明給二位看。”


    想到他許是宮中人,春芽提醒他:“公主府外都是宮中的探子和護衛,你若是要與公主說此事,隻怕馬上就會全皇宮都知曉了。”


    三皇子一怔,這他倒是沒想到,“那有沒有什麽避開探子進公主府再離開的方式?”


    春芽上下看了看三皇子,出主意道:“你可以喬裝成一名麵首。”


    三皇子:“……行。”


    不遠處,江焉闌與兩名金麟禦衛隱匿在陰影處,靜靜看著那三人,身後的禦衛上前一步,在江焉闌耳邊低聲問:“指揮使,此事要不要上報太子殿下?”


    江焉闌沉聲道:“你們退下吧,我去見太子殿下。”


    “是。”


    兩名禦衛離開後,江焉闌悄無聲息離開街市,隻是,並沒有往皇宮的方向走,夜幕漸落,他離開鬧市,走進離東相街兩條街之遠的報慈巷,巷子打頭一座氣派的宅子就是陸宅,但他沒有停留,徑直往深處走去。


    走到一處破敗中難掩雅致的廢棄院落前,他停下來。


    驀地,身後出現一絲明顯的腳步聲。


    有人在跟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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