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焉闌迴過頭,隻見宮燈自黑夜深處明明滅滅,由遠及近,一個清淩淩的少女從撥開雲霧走了出來。


    若星見他停在那,似是在等她,她悠悠走上前,無奈道:“早發現我跟來了?”


    眼前的青年隱匿在黑暗中,看不清麵容,隻是無端讓她生出一種幽寂孤冷的感覺,若星還想說什麽,驀地,青年抬手,對著她露出閃著森然寒光的袖箭。


    若星一怔。


    下一刻,她聽見疾風在耳邊掠起,兩枚袖箭由她的肩上破風刺過,一前一後兩聲悶響傳來,隱匿在宅院高牆中的暗探掉了下來,成為了兩具冰冷的屍首。


    若星迴過頭,心有餘悸望著地上的暗探,背後被溫熱的懷抱貼住,眼睛被散發著淡淡木香的絹帕輕輕掩住,青年有力的臂膀從後麵圈住她的腰身,在她耳邊沉聲道:“不要看,隨我進去。”


    話音落下,若星隻覺身子一輕,眼前再出現光亮時,她已經被江焉闌抱著穩穩落到了那座破落宅子的庭院中了。


    江焉闌將她放穩,用絹帕淨了庭院裏的石椅,若星抓著他的衣袖,他聲如溫泉:“我去點燈,你乖乖坐著。”


    “好。”若星放開他,並不覺得害怕了。


    很快,庭院裏的燈燭燃了起來,為這破敗的庭院增添了一絲暖意,肩膀上徐徐落下了玉蘭花瓣,若星抬起頭來,這才發現頭頂是一棵高大的玉蘭樹,此刻開滿了粉紫色的小花兒,打著璿兒落到庭院。


    庭院中,雖然雜草叢生,但各色花苞盛放,頗為生機勃勃,池子裏水已幹了,但種過芙蕖和荷蓮,不難看出主人應當是個很有閑情雅致的人,在時花木成畦手自栽,將這宅院打理得繁茂悠然。


    江焉闌點完燈,迴來見她竟還有閑逸在庭院中賞花,好像不知她自己才是其中最悅目的一枝,心頭沉鬱不由消散幾分。


    “這裏是江府,被抄家過後,全府上下幾十口人殞在此地,變成了兇宅。”他走到她身邊,問道,“怕嗎?”


    若星很是自然地去牽他的手,覺察到幾分寒意,她握緊了些,“這是你家,我不怕,不過,怎麽突然來這裏了?”


    起風了,江焉闌牽著她向內院走去,若星一眼看去,宅邸並不大,但布局幽雅,端方有序,看不出來是朝中權臣的宅邸,江大人生前應當是個很廉潔的官。


    走進內院,他推開一個四方通風向陽的屋子,月光清亮,借著月光可以看到,景窗下放著一方矮小的書案,是孩童所用。江焉闌指尖一挑,屋內燈燭便燃了起來,若星走到書案前,看到案上還放著一張泛黃幹枯的宣紙,上麵歪歪扭扭寫著一行《將進酒》,是孩童稚嫩的筆觸。


    這裏是……江焉闌兒時的書房?


    身後,江焉闌道:“這宅子被抄後就被不知名的人買了下來,一直空置著,多年來被傳成兇宅,無人敢來。剛迴盛京時,我曾遠遠來看過一次,但宅子裏始終有探子守著,那時我以為是珩王,但珩王已死,探子卻還在,若星,你覺得這探子是何人放的?”


    若星略一思量,迴身道:“是太子。”


    江焉闌一笑,眼中晦暗褪去些許,“為何覺得是太子?”


    “此前我發現了皇上被下毒,但此事一直沒有從宮中傳出,說明,皇上想瞞住此事,繼而用來試探什麽,珩王已然是廢棋,那麽棋盤上,還有什麽棋子值得皇上防備?”


    若星眸光如天上星,含著溫溫笑意:“我猜,你這幾日避著我,也是因為太子,所以,在防著你的人,是太子。”


    他走到書案邊,手指輕輕一碰那張宣紙,若星脫口而出:“別碰……”


    然而已經晚了,那宣紙在夜風中碎成了雪屑。


    “啊……好可惜……”若星惋惜萬分,那可是江焉闌小時候的練字的墨寶啊,怎麽能……


    江焉闌握住她想要去抓雪屑的手,“人就在你身邊,你想看什麽,我寫給你就是。”


    “那不一樣。”若星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沒見過那時候的你,我想留著。”


    江焉闌心中動容,他默然幾許,而後一伸手,將她牢牢嵌入懷中,溫涼的唇輕輕磨著她的脖頸,低聲道:“今日父親母親的忌日,我實在忍不住,想來看看。”


    若星微愣,馬上抬起手順著他挺硬的脊背安撫,她察覺到肩膀微微濕潤的涼意,腰身上被收緊的力道,她忍著不適,柔聲道:“焉闌,焉闌……我在這裏,我一直陪著你。”


    他好委屈,好脆弱,像一隻被遺棄的犬。


    若星軟軟抱著他,柔軟的手從他顫抖的後背一一撫過,很快,抱著她的手臂停止了顫抖,他的唿吸變得綿長平靜。


    江焉闌將她又抱得緊了緊,緩聲道:“太子把我帶去南鉞時,將我當作義子一般盡心教養,但如若江家一直忠心於太子,為太子付出性命,太子亦信任忠臣遺子,為何還要派人守著這處宅子,我想,或許是這宅子裏藏著什麽重要的東西。”


    “在哪兒?”她推開他,“我們去找。”


    江焉闌的目光落到那張矮案上,他牽著若星走到矮案後,用衣袖擦幹淨台麵,拉著她的手放上去,若星一驚,台麵上刻了一隻振翅欲飛的鳥兒,羽翅依稀看得出繪了金黃色,隻是時過境遷,已經黯然,鳥兒下麵是三道蜿蜒的水流紋樣。


    黃鳳謂之焉,出於江淮。


    “我在南鉞時,想起了許多兒時的事,父親每日教我寫字,我頑劣,好在案台上刻字,父親看了經常生氣,後來有一日,不知為何,父親突然握著我的手,刻下了這隻焉……出於江淮。”


    若星的手被他握著,輕輕停留在水紋上,“這裏。”


    兩人迴到庭院中,玉蘭花簌簌落下,江焉闌跳入池中,手在石壁上拂過,過了一會兒,他從袖中拿出鋒利的匕首,將池壁一處挖出一個深坑,伸手進去左右摸索,而後取出了一個巴掌大的滿附泥巴的琉璃盒。


    若星從袖中取出絹帕,江焉闌看到她如白玉一般的手,不舍得弄髒,徑直用衣袖擦淨。


    打開來,裏麵是用蠟布密封好的兩封密信。


    江焉闌指尖摩挲著那封密信,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若星輕輕喊他,迴過神來,他摸著其中一封密信,展開來。


    信中隻有短短幾行字,是父親準備命人送給聖上的,其間寫了珩王私截鹽稅,結黨營私外,還寫了彼時還不是太子的端頊疑與西涼皇庭暗中往來,意圖引狼入室。


    剩下那封,便是太子與西涼皇庭往來的密信證據。


    江焉闌眸色幽深如潭:“太子不是真的想救我,而是想找到這封密信,父親兒時提起太子,也許並不是讓我投奔太子,而是……在提醒我。”


    上次皇苑之事,若不是江焉闌救下皇上,也許,太子的本意,是將計就計,連珩王和皇上一並除去,並嫁禍給珩王,一如當年,利用珩王除掉江家。


    若星靜靜握住他的手,輕聲道:“太子本就想讓你成為他手中的一把刀,所以才會讓徐將軍培養你為義子,或許日後,他會脅迫你做出更可怕的事,決不能坐以待斃。”


    皇上一日還在,太子的野心一日不會滅。


    江焉闌手握兵權,定然是要被太子利用謀反的。


    他垂著眸,悶聲在她耳邊說:“他會傷害你。”


    若星輕輕一笑,如同春夜喜雨,洗淨愁苦:“你信嗎?我膽大妄為,睚眥必報,惹了我的人可沒好下場。”


    他信,但他也怕……如果失去她,他會活不下去。


    “我保證,會保護好自己。”若星用溫熱的掌心觸碰他的寒涼的臉,手指掠過他肩上的玉蘭花,將他輕輕壓下,然後,在他唇邊一吻。


    “不要害怕,焉闌,我的金籠子已經打開了,去做你要做的事,然後再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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