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陸家後,若星一頭鑽進了廚司之中。


    她有時候還是會想起娘親病去那些迴憶,她會捫心自問,如果那時候足夠強大,她就有錢去請郎中,也能護住姑母不被流放,江白曜會跟著她來京城,而不是選擇去戰場拚命……


    除了哀戚,她還能做什麽呢?


    要向前看,護不住娘親和江白曜,她還要去護玲瓏四司和姑母,千萬,千萬不要被無力感吞噬……


    她埋頭燒火洗菜,不讓自己陷入深淵中。


    今日看了李香雪給賀大人席麵排辦的單子,若星告訴陸春彩要重新做試菜,並且,試菜時,還要讓嘴不牢的女使小廝們都在旁看著。


    兩個時辰後,一桌大席從若星手中誕生了,晡食時,陸大人坐在正廳,看到桌岸上的菜,眼睛都直了。


    羊肉羹、熊掌煎鯽魚、套四寶、河豚鮓、紅燒兔栗,鬆江鱠、黃金蒸蟹膏、八糙鵪子。


    一共是配八盞酒的主菜,道道名貴,堪比皇苑席麵。


    陸大人看著抖了一抖,疑惑地看向陸春彩:“女兒,上次不是還說,要節儉嗎,這,這是怎麽一迴事……”


    陸春彩上前按住陸大人:“爹爹莫急,我讓四司的司長娘子來給您解釋。”


    而後看向若星,若星微微欠身,上前道:“陸大人,今日晨時我出門采買,不小心路過了賀大人的府邸,聽到賀府的下人說了賀大人的席麵菜肴,賀大人最愛吃羊肉羹,一個羊頭隻取兩腮最嫩的肉去蒸,我就複刻了這道羊肉羹,做出來了, 覺得不過如此,便隨意端來給陸大人嚐嚐了。”


    陸春彩悄聲在陸大人耳邊道:“爹爹,家仆下人都在呢,一會兒出去了定會將這席麵傳的到處都是,至於滋味如何,您一吃便知。”


    陸大人迷惑著,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那羊肉,“肉質”入口即化,鮮嫩無比,但這根本不是肉啊,明明是豆腐!


    陸大人皺著眉,一道道品下去,羊肉羹看起來是羊肉羹,實則是蒸豆腐,熊掌煎鯽魚,是玉蕈煎紫茄,套四寶是用雞架套著燒製過的瓠與麩,可以和真肉以假亂真,而河豚鮓是山藥和麵粉揉成的外形,其裏是便宜的田螺肉,紅燒兔栗是蒜米燒板栗,鬆江鱠是醃製過的筍片,黃金蒸蟹膏純純就是雞蛋黃,八糙鵪子沒有鵪子,隻有豬肉藕圓子……


    在這充滿詐騙的滋味中,陸大人漸漸入定,品味著陸春彩剛才那番話。


    賀家同日辦宴,好比打擂台,定然是有把握比陸家的宴做得好,眼前這一桌大席,誰看了不驚訝東家有錢,就是賀家看了,也要愣住。


    若是傳出去了,給賀家知道了……


    陸大人抬眸四處看了看,發現今日院中這些小廝丫鬟,都不是平日裏那些值得信任的忠仆。


    頓時,陸大人像是被打通了任督四脈,整個人都活絡了,他將筷子拍在案上,對若星道:“四司娘子做了這一桌名貴的好菜,甚得我心,來日席麵就可照這個辦。”


    若星心道,總算這陸大人沒有拖後腿,於是道:“大人喜歡,是小人的福分,不過小人師出宮中的尚食娘子,還會做更多皇家菜,大人可再多品嚐一些後,再做定奪。”


    “可,來人,對四司娘子重重賞賜。”


    當著那些女使小廝的麵,陸大人一揮袖子,讓隨從賞了若星一錠飽滿的銀子,若星笑道:“大人可再看看這盛菜的器皿。”


    陸大人低眉一看,這才發現,案上盛菜的都是鑲著金線的瓷具,陸大人抿抿唇,麵露難色,看向陸春彩,表情在說,金銀器皿拿來擺宴,會不會太浮誇了點?


    陸春彩笑了笑:“爹爹您為人正直高潔,仕途必然亨通,用點金銀器皿擺宴如何配不上?我已與帳設司娘子和茶酒司娘子合計過了,咱們宴席,便是要買宮裏才有的薔薇露和瓊林釀,還要用最好的帳子屏風,我已訂了京中最辛苦的九射格,到時候我們陸家的席麵,定然是門庭若市的。”


    陸大人嘴角一抽,幹笑幾聲:“好,好,爹爹……全聽女兒的。”


    旁聽的女使小廝見了這一幕,不免覺得奢靡浮誇,下人的嘴往往是流言傳播最快的地方,陸大人吃完這桌奢席,就讓小廝女使們出門去采買。


    若星告訴陸春彩:“咱們且等著吧,今日這桌席,八道有七道都和賀大人的席麵重合,那李司長定然心中不快,隻會換更好的菜肴。”


    更好的菜肴,那該多奢靡?


    陸春彩暗歎一聲, 隻覺得若星真是藝高人膽大,明明她們年紀一般大,可若星身上卻有著一種沉穩老道。


    若星想得不錯,一日之後,李香雪就得知陸家這一桌席麵,心中疑慮陸家的四司怎能撞得如此相似,不知是不是是買通了賀家的下人……


    李香雪心中煩亂,讓女使拿來排辦單,細細看著。


    腦海中忽而出現了前幾日的那位江少將軍。隻是轉念一想,這少將軍難道還稀得偷她的排辦單?


    思慮間,賀大人不知從哪邊的勾欄瓦舍迴來了,身上沾著濃重的脂粉氣,一進李香雪屋子的門,登時把她嗆得咳嗽。


    賀大人醉著酒,搖搖晃晃倒在李香雪白淨的床鋪上,口中喃喃道:“夏兒,給為夫的洗腳……”


    李香雪眉間出現一抹厭惡,轉瞬即逝。


    夏兒是賀大人上月新納的妾室,她心中明白,她若是拒絕伺候這個一身酒臭的男人,他定會轉身就去下一個妾室的房裏,看都不會看她一眼。


    賀府上下,妾室一共八位,通房丫頭十幾個,有的是被賀大人買來的,有的是被搶來的,而她,當年隻是大娘子的貼身丫鬟,原本想著,就算是做妾,給賀家的公子做也是可以的,誰能想到,被這個賀大人看上了。


    她被賀大人強要後,和大娘子生了嫌隙,從此不再往來,大娘子管不下這好色的主君,幹脆關在佛堂,日日念經。


    可很快,李香雪的寵愛就轉移到了其他妾室上,這賀大人,甚至都叫不對她的名字。


    若不是她開了靈動坊,賺了不少錢, 為賀家帶來巨大好處,此時,她應和其他被冷落的妾室一樣,在柴房過日子了。


    為了她自己,也為了女兒,斷然不能得罪這混賬夫君。


    眼下最為難的,是賀大人是個極其驕奢鋪張之人,日常愛好就是炫耀自家的家底,本就是主君看不上那位姓陸的同僚要給其一個下馬威,這才同日擺宴搶客,這要是宴席規格不如陸家,遭殃的,就是她了。


    李香雪苦苦一笑,合上排辦單,起身去為賀大人脫鞋。


    這兩日,若星為了營造陸家奢靡擺宴的假象,每日與陸春彩請陸大人吃大宴,喝宮酒。


    到了夜裏,若星則悄悄讓陸大人準備了一批銀錢和糧食物資,偷偷從後門運出,運到此時患了旱災的杞州去。


    杞州其實不缺捐贈的糧草補給,但陸家必要做這個麵子。


    若星忙得沒有一日腳能沾地,許是隻有這樣,才能讓她忘卻江白曜已經死在邊疆戰場上的事實。


    是夜,若星監督著小廝運送捐贈的物資銀錢走向後門。


    路過問星軒時,隻見院中點著紗燈,若星覺得有些奇怪,這幾日江焉闌似乎忙著被各個世家邀請到府上阿諛奉承,他全然不拒,成了盛京中著名浪蕩風流的公子哥。


    往日裏,這時候他應在外夜夜笙歌,怎會點起了燈?


    若星有些疑慮地多看了幾眼,卻見院落外空無一人,以往流水一樣伺候的隨從、女使都不見。


    她忽而想起上一次在問星軒見到這種場景是什麽情況……


    心中微微陷落,若星提了燈,往問星軒快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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