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宴闌今夜是從珩王的府邸裏被送出來的。


    珩王今日設宴,邀了吏部侍郎左行和新任戶部侍郎於絳,又拉了江焉闌作陪,隻因珩王新得了一批北夷進貢的遊牧羔羊和奶酪,以及北夷的美人,本是要送進宮內的,但聖上重病有心無力,這些貢品和美人都分到了幾位皇子府上。


    珩王一向禮賢下士,便請了幾位愛吃羊肉的大臣來府上品嚐,恰好介紹給江焉闌結識。


    王府上平日裏多去載驚鴻宴的榜首靈動坊做四司,一向宴品聞名,近來更是換了太後從宮中賞賜的禦前四司,茶酒司更是獨一無二,傳說釀的琉璃醉是皇苑內都喝不到的佳釀,入夜不深,幾位大臣在美人的勸酒下,不多時就已醉了。


    江焉闌流連大榮上流宴席的這些時日,人人傳言他酒量的差,一杯能上頭,兩杯就要倒下,今夜也未出意外。


    北夷的美人在珩王的暗示下坐到了江焉闌身邊,燈火綽綽,橙紅色的蟬翼紗襯得這北夷美人的異域風情更添加了幾分神秘。


    江焉闌自顧自喝了一杯,趴在桌上已然有些昏昏然,那美人趁機想再勸他喝一杯,剛坐下來,卻見江焉闌冷如寒川的瞳仁睜開來,淡淡凝了她一眼。


    那是一個危險的眼神,流瀉出直白警告的意味。


    美人愣了愣,往後退去一步,不敢再去觸碰他。


    不多時,珩王的貼身侍從來稟:“王爺,長寧公主駕到,說上次給您送了西涼進貢的海產,這次是來向您要迴禮的。”


    珩王蹙了蹙眉,這長寧公主是他一母同胞的小妹,向來被寵得沒邊,每次來他府上都要搜刮一番,跟強盜似的,上次西涼進貢海產,長寧一吃海產就過敏,所以才送來給他,這次準是又看上他府上的什麽好玩意兒了。


    珩王不耐煩地揮袖:“告訴她本王有要事忙,無暇接待她,讓她想要什麽就自己去庫房挑,不用知會我。”


    “哥哥現在怎生和我這般生疏,都不願意見我了。”


    話音剛落,長寧公主便施施然跨進了正廳之中,她身穿金絲走線的雲錦廣袖,拖地的裙麵上綴著珍珠流蘇,腰墜用了祖母綠寶石壓裙,頭戴金叉玉冠,柔美端莊的麵容上,是時下最流行的暈色珍珠妝。


    長寧華衣裹身,姿態卻有些隨意,正廳中的幾位大臣醉得不省人事,連行禮都起不來,長寧卻不慎在意,狐狸般狡黠的目光落到了珩王身邊的江焉闌身上。


    長寧嗔道:“哥哥真是一肚子壞水,把這些賢臣都灌醉了做什麽呀,深夜還不讓人迴去,家眷會急的,哥哥夜夜笙歌,也不怕身體受不住。”


    “讓女使引你去庫房,怎麽來了這裏?本王在此商議的是正事,你不是要迴禮麽,父皇今日送來一批北夷的寶物,正都讓你挑一挑。”珩王捏著眉心趕人,眼見著長寧走到江焉闌身側,頓時反應過來這個小妹的目的了。


    長寧公主愛養麵首,出了名的喜愛美男子,而這江焉闌俊美灼灼,在盛京是傳遍了的。


    珩王見長寧的目光在江焉闌身上流傳,忽而心下生出一計,笑道:“公主說的是,是我疏忽了,我這就讓人把幾位賢臣送迴府上,這江少將軍住的府邸,倒是和公主順路……”


    長寧公主微微一笑:“江少將軍就交給我吧,我送他迴府上,正好,我舉辦的驚鴻宴有一些要事,需要少將軍相助。”


    她若能把這個鋒利的新貴收入幕下也好,以他的身份才能,若是尚了長寧也不錯,總歸是進了他的家門,和他同氣連枝,珩王想到這裏,便允了,派了幾個人一道送公主和江焉闌迴去。


    幾個侍從領命,把江焉闌從案上扶起,小心翼翼地走出正廳,向著長寧公主的馬車而去。


    長寧公主微微欠身,對珩王一臉滿足地笑道:“哥哥,妹妹既已拿到我的迴禮,便先迴去了。”


    看著長寧公主的背影,珩王挑挑眉,有一件事,珩王未告知妹妹。聽聞這江焉闌不好女色,今夜特意給他準備了特質的酒,今夜之後,讓他尚公主,應當是板上釘釘了。


    王府外,江焉闌眩暈中被扶上馬車,他隱約聽到了長寧公主在旁和他說話的聲音,卻沒辦法迴應。


    體內仿佛燃了一團火,燒得他昏昏沉沉,神誌不清,四肢乏力,胸腔裏像鎖著一頭兇猛的老虎,隨時就要衝出籠中。


    長寧公主自然注意到了他的變化,心下驚詫,她養過不少麵首,經過人事,眼前的男子是為何如此,她一清二楚。


    長寧知道她哥哥不是好人,籠絡朝中大臣常用非常手段,沒想到竟然敢給這桀驁野性的少將軍下催情藥……


    她可無心白撿這便宜。


    長寧公主眸光流傳,從下到上梭巡著麵前的男子,頎長的身材被藏青色暗紋行衣包裹著,隱隱勾勒出精壯的肌肉紋理,玉質般的麵容此刻泛著潮紅,仿佛銳利的鎧甲層層剝落,露出了內裏些許一碰就碎的脆弱。


    他不僅長得好,在戰場上更是驍勇善戰,舉世無雙,聽聞與南鉞一站,到最後,他被圍困撻州城內,竟以一己之力帶領百姓護城,最終,南鉞大皇子是死於他的刃下。


    這般意氣風發的人物,好生極品。


    她的那些麵首,沒一個比得上江焉闌的一根頭發。


    長寧公主心下踟躕著,用手托著下頜,靜靜瞧著這個眼前俊美異常的少將軍。


    到了陸府,長寧公主讓江焉闌的侍從帶著她從後門悄悄進了問星軒,然後,讓所有人都稟退了。


    江焉闌靠在床邊,隻覺四肢酸軟無力,他閉了閉眼,從衣袖中抽出一把精致小喬的匕首,狠狠往自己手臂上劃了一刀。


    長寧公主去關門,轉過身來看見的就是如此景象,嚇了她一跳!


    為等她做出何反應,身後的門被大力推開了,隻見一個素麵襦裙的提燈少女氣喘籲籲推開門,大聲喊道:“江焉闌,你是不是——”


    聲音戛然而止。


    若星看到屋內的華衣女子,全然愣住了,她還以為,還以為……江焉闌又舊疾發作……


    眼下看來,莫不是壞了別人的好事?


    她尷尬得要命,立刻退了兩步,欠了欠身,準備逃走。


    “宋若星……進來。”江焉闌緊緊蹙著眉,聲色微抖。


    讓她進去做什麽?總不會,他們做好事,還要讓她在一旁伺候吧?若星不情不願迴過身去,突地看到,江焉闌右手垂在身側,卻是蜿蜒滴著血,已在地上積了一灘小血窪。


    他受傷了?難怪讓她進去伺候……


    這些權貴世家的男女,花樣可真多……若星心下驚詫,麵上卻不敢顯露,隻是將提燈放到門外,轉身走進去,目光在長寧公主上停留了一瞬,她雖不知現在是什麽狀況,但看起來,江焉闌和這個貴女之間,氣氛有些焦灼。


    刺痛讓江焉闌徹底清醒過來,他咬著牙道:“長寧公主,微臣醉了酒,不便見客,怕失了禮數,隻能請公主自行離開了。”


    真是個狠人,即使是對她這個公主也不留顏麵……長寧公主失笑。


    原本她就沒打算趁人之危,她要的是靠自身魅力來吸引她看上的男子,這種下九流的伎倆,她根本不屑,她原隻是為了掩人耳目才讓下人退下,她來親自照顧江焉闌,如今他逼自己清醒了,倒是不必了。


    “現下有人照顧少將軍,那我便先迴府了,改日再邀少將軍到府上做客。”長寧瀟灑轉身,走到門口時忽而想起什麽,側身對正在給江焉闌包傷口的若星道,“小女使,一會兒去給你家少將軍煮一壺薏苡仁涼水喂下去,他的病自會慢慢好的。”


    說罷揮袖離去。


    若星呆愣了一瞬,被江焉闌的痛吟聲扯迴了神,她立刻拿了軟布,把他手臂上滴血的傷口壓住:“這屋裏可有創藥?”


    “……床頭,第二個木櫃。”


    若星找來創藥,替他止了血,仔仔細細包紮好,卻是沉默著沒問一個不該問的問題,等包好了, 起身道:“我去煮涼水,少將軍您先好好休息。”


    剛起身,廣袖卻被扯住了。


    江焉闌咬著薄唇,靠著疼痛撕扯著神智,他麵色虛弱,抬眸看向她,一字一句道:“我被人算計,和長寧公主,並無瓜葛。”


    若星一怔,卻不知他為何要和自己解釋,轉念一想,許是他和公主之事是秘密,如今被她撞破,怕她傳出去了毀了公主名聲。


    見他緊緊扯住她的衣袖,那般祈求的模樣,讓她不由自主想到一張熟悉的麵容,她喃喃安撫著他:“好,少將軍放心,今夜之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她還是誤會了……


    江焉闌不知在惱什麽,隻覺得胸中那隻猛獸就要衝籠而出。


    下一刻,他手腕用力,無法自控地將少女拉到了懷中,手臂上的傷口因用力而氤氳出血痕,他卻毫不在意。


    琥珀般明澈幽深的眼眸牢牢凝視著若星,哀求道:“你為什麽不信我……”


    “少將軍,我……”


    一雙溫熱柔軟的唇瓣壓了下來,卻是堪堪停在她的唇上,小心翼翼地克製著那段微小的距離,並沒有碰到她,然而那灼熱的男子氣息一下一下噴湧到柔嫩的唇瓣上,早已讓若星四肢百骸都如同被火燒了一樣。


    江焉闌像是對待絕世珍寶,克製良久,最終,隻輕輕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子。


    “誰都可以誤會我,你不準……”


    若星心跳如擂鼓,他莫不是,把她認作長寧公主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玲瓏小宴席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沈暮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沈暮蟬並收藏玲瓏小宴席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