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春彩垂下眸子,夾著哭音道:“二姐姐,這還當著父親和大娘子的麵,你怎生這般說我的好友,起碼……我的朋友是真朋友,二姐姐你與那嫣然,前幾日在胭脂鋪還為了一個孤品打了一架呢,現在卻變成了友人,真是蹊蹺……”


    “什麽?”陸大人一口茶噴了出來,“什麽打架,什麽時候?”


    灼彩慌忙道:“沒有這迴事,父親,是她汙蔑我的!”


    陸春彩一改之前不爭不搶的模樣,邊流淚邊道:“父親不信可以去問跟著二姐姐的錢媽媽,若不是二姐姐這般嘲諷我,我……我為了家中聲譽,也是斷然不會說出半個字的。”


    陸大人:“怪不得那個嫣然起初不願意來,是她父親好說歹說才來的!你你你,氣死我了,辦完宴席,你給我去家祠跪著……”


    “陸春彩,你害我!”


    陸灼彩氣得要跳起來打陸春彩,陸春彩忙擦著眼淚,躲在女使婆子身後被護送去了。


    一出正院,陸春彩忍不住笑得彎下腰,“好爽快啊,原來讓二姐姐吃癟那麽爽快!”


    “姑娘快別說了,被二姑娘看到,往後又要報複你了。”竹夏連忙用帕子遮住她的笑顏,急急忙忙架著她迴了茗月軒。


    茗月軒內,她的兩位好友,有司若星,和讚者葉舜,早已在正廳中等著她了。


    若星剛從廚司來,換下帶油漬的常服後還未來得及淨麵梳頭,雖如此,她上身一件櫻桃色雲錦散花綾,並不是很貴的款式,卻被她穿得靈動嬌憨,絕色奪目,人襯衣衫美,不過如此。


    陸灼彩看呆了,轉而瞧見她鼻尖上的一點黑炭灰,又傻傻笑起來。若星忙得還沒來得及喘口氣,茫然摸摸鼻尖,看到指尖一抹黑色,也下意識笑。


    葉舜換上碧玉色雲錦襦裙,一走出來就見兩個姑娘正對著大笑,搖頭問:“你們在笑什麽呢?”


    陸春彩一邊笑邊斷斷續續把剛才讓二姑娘跪祠堂的事說了出來,這下,是三個人一起對著笑了。


    若星道:“三姑娘,你做的對,有些虧要吃,有些虧忍不住了便不吃,這世道若真是不爭不搶忍氣吞聲,旁人嘴上誇你有德,背地裏定隻會覺得你是好欺負的那個。”


    陸春彩笑夠了,長長唿出一口氣:“是啊,你沒來之前,我和小娘每日像避瘟神一樣避著大娘子和菊小娘兩個院子的人,看到你之前是如何反擊她們時,我才知道不是什麽事都要咬碎牙齒和血吞的,隻是,如果我能更得爹爹寵愛一些就好了,我才能更有底氣……”


    若星知曉她的意思,並沒有讚同,而是意味深長說:“可如果不是陸大人,三姑娘你和姨娘又何苦落得此境地?無論如何,三姑娘還是要記住,最厲害的獵手往往不會隨意進攻,看準誰是首領,抓住七寸,才能一擊致命。”


    陸春彩被她一席話說得有些愣怔,消化了良久,心下登時閃過許多想法,是啊,幾個女人爭來爭去,爹爹這個家主卻始終遊離在外,可是,是爹爹把小娘娶進來的啊……莫名,又想到若星之前告訴她的“靠自己吃飯”的理論,她忽然有些似懂非懂了。


    葉舜在一旁聽著,著實喜歡若星這個聰穎的人,忍不住問:“若星,你都是從哪裏學來這些的,莫不是孫子兵法?”


    “兒時我的姑母常教導我這些道理。”若星笑笑,“尤其是女子,容易身陷險境,定然要多謹慎些。”


    葉舜輕輕點頭,著實感同身受。


    春小娘叫了早食,與她們一同用過後,眼見加笄禮就快開始,便催促陸春彩迴房去試一下正禮服。被竹夏扶著出來時,她身穿一身珍珠色浮光錦衫裙,一條青玉褙子,衣衫上散發著清新悠長的百合香,一眼望去,頗有種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高潔感。


    若星抱著有司的托盤迎上去,站在她身邊,悄聲道:“三姑娘,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一定要過得快活一些才行。”


    葉舜對陸春彩揚起眉:“沒錯,要快活!一會兒出去了,不管有什麽人來你都不要驚訝,你二姐姐既然看不起我們,我們便讓她知道知道,什麽叫人間險惡!”


    陸春彩一愣,人間險惡?


    若星和葉舜一左一右攙扶著陸春彩去往陸宅正堂,陸大人和陸家剛迴門不久的大公子和二公子正一道站在東邊迎賓。


    整個正堂前後院,此刻都開滿了四季盛放的花,令賓客眼前一亮,隻覺生機蓬勃,讚歎這帳設司之精美,竟然連過季的花都有本事放到這陸家院子裏。


    陸大人聽人誇著,不自覺就戴上了一張又一張體麵的麵具。


    內院中,葉舜被女使領著先去盥手示淨,最後站在西階立候,而陸春彩和陸灼彩在有司的陪伴下,到東房換了交領彩衣,頭梳總角,從房間來到內院中庭,跪在早已備好的竹席上。


    眼前是一襲大袖長衫的大娘子,高高端坐在竹席前的太師椅之上,身旁,站著的是陸家的嫡女陸墨彩。


    禮樂聲起,大娘子自是看不慣陸灼彩,先是到若星的托盤上,取了櫛梳為陸春彩合發髻,走到陸春彩身旁,隻覺得她身上無什麽香包,卻清香異常,大娘子停留了幾息,而後才迴過神,幫陸灼彩也合了髻。


    再次盥手之後,大娘子走到兩個笄者麵前,送上了祝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誌,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大娘子拿起兩根素玉笄,分別為兩個姑娘插上。


    兩個姑娘第二次迴去換衣,這次換上了正禮服,不過,兩人的正禮服風格大相庭徑,陸灼彩一身奢華大袖,她本生得清淡,厚重的打扮反而失了神采,而陸春彩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套浮光錦香衣罷了。


    陸灼彩心下是很得意的,瞧陸春彩那窮酸樣!


    然而……不知為何,凡是走過她們身邊的賓客女使,都不由得停下來多看了兩眼陸春彩。


    她身上什麽香包飾品都沒帶,為何散發出如此好聞的清香?並且,多用香包的人都知道,香包味道一向遊離,不如陸春彩這般自然,如同體香。


    二加儀式之前,葉舜替陸春彩拿掉了素玉笄,替她整妝,間隙,大娘子忍不住悄聲問了一句陸春彩:“三丫頭,你這衣衫是何處買來,竟然如此清香奇異?”


    陸春彩淺淺一笑:“大娘子若是喜歡,下次女兒送大娘子一些布料試試。”


    大娘子被哄開心了,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龐,以往,就算是在外人麵前,大娘子也極少給她一些做給外人看的親昵,倒是讓她有些不適了。


    大娘子為二人戴上冠朵,陸春彩是簡單的珠花百合花冠,陸灼彩則是昂貴許多的珠寶,這些都是大娘子膝下嫡女用過的,但大娘子一看那個灼彩如此沒氣質,還趾高氣揚想比過嫡女,一時後悔答應借她這冠朵。


    如此想著,祝詞也送得不情不願:“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兩個姑娘齊齊給大娘子敬了一杯顧泱泱的“人間富貴花”。


    “旨酒既清,喜薦令芳;拜受祭之,以定爾祥;承天之休,壽考不忘——禮成!請,賓客入宴!”


    禮成時,兩個已及笄的姑娘要被家中兩個男丁扶著站起來,陸家大公子陸初霽起身向兩個妹妹走來,男子長身玉立,一身天青直綴,郎朗如日月入懷,大公子平日裏在盛京城中讀書,是這一輩的少年裏,才華冠盛京的人物。


    走到陸灼彩麵前時,陸灼彩心下跳,她一直敬仰大哥哥,心中期待著大哥哥扶她禮成。


    卻沒想到,陸初霽看到平日裏家中沒什麽存在感的陸春彩,心中覺得愧疚,頓了頓,轉而去扶了陸春彩起來。


    陸灼彩被陸初澤扶起,看著大哥哥去扶了自己瞧不起的三妹妹,心中一陣不甘,她憑什麽……


    陸初霽和陸墨彩是嫡親兄妹,從小偏寵陸墨彩,他平日不常迴揚州,每每私塾中有假迴來,缺總是對這個透明的三妹妹多有照佛,那她呢,她就不配當大哥哥的妹妹了嗎?


    陸灼彩心中有氣,悻悻瞪了一眼陸春彩。


    天天扒著大哥哥,就要入席了,看你在大哥哥麵前怎麽丟人!


    另一邊,若星正悄悄對陸春彩眨眨眼,露出一個看好戲的笑容來。


    若星悄悄對陸春彩眨眨眼,露出一個看好戲的笑容來。


    陸家此次為兩個姑娘加笄一共定了二十桌席麵,庭院左邊為陸灼彩的席麵,右邊是陸春彩的。


    要入席了,陸灼彩心下得意。


    前幾日,她特意讓女使去小小散布了一些陸春彩的“好事”,定不會有郎君再相中陸春彩了。而她,爹爹和娘親早已謀劃為她邀來不少王公貴族的郎君相看,她的席麵絕對是這揚州城最豪橫的才是,下一個嫁入高門的,隻能是她了。


    “宣,臨安刺史家大公子林長風,入右席!”


    什麽?!陸灼彩嚇得從紅木軟椅上站起來,搞錯了吧,她陸灼彩在左席才是!


    “宣,揚州通判家大姑娘徐時玉,入右席!”


    “宣,臨安通判家大公子沈閭,入右席!”


    陸灼彩顧不得什麽禮儀不禮儀的了,提著裙子便跑到司儀那一把搶過賓客名單!


    她驚呆了,那一長串的王公貴族,賀禮竟都是寫著陸春彩的名字,自然都是——入右席!


    她的左席到最後,竟除了親戚,無人入座!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那陸春彩看著這空蕩的場麵,她一時忍不住,轉身撲向了菊小娘的懷中……


    葉舜和若星相視一笑,葉氏賭坊確實握著很多人的把柄,從上到下,從上流到下流,暗中發發力並不是什麽難事。


    隻能說欺人者,必虐力迴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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