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梅瑟蘭之後,庫塔並沒有迴家。


    他並不想去打攪自己子女們的生活,他也不希望他們把自己的時間和精力都無端地浪費在自己身上。


    雖然已經老了,但他還能自己照顧自己。


    子女們自然有他們的生活,而庫塔也準備一個人進行這最後的旅途。


    庫塔向著天際走去。


    每望到一座山,便翻過一座山;


    每看到一片海,便越過一片海。


    日複一日,不再在意時間,也不再關注其他。期間遇到了好幾個旅伴,但並未深入交談。


    隻是一同向著天際走去,一同去探尋這個世界的盡頭。


    直到生命的盡頭,直到最後一刻,哪怕是直到最後一人——都要繼續走下去。


    結伴同行時,他們曾如此約定。


    有老人、有小孩;


    有男人、有女人;


    有人類,亦有梅蒂爾德斯人和安達拉瓦亞人……


    這是一場偉大的探索!


    他們如此認為。


    庫塔卻像是個外人。


    幾乎不與人溝通,也幾乎不與人交流。旅行已經消耗了他大多的力氣,他已經沒有過多的精力去迎合他人。


    興致重重,信心滿滿。


    然而一年兩年的過去,還沒等到第三年來臨,原本的成員便已經陸陸續續地走了一大半。


    到了第五年,同行的人類之中,就隻有庫塔以及一位人類女子。除此之外地,皆是不需要考慮時間以及壽命為何物的其他種族了。


    可就是這樣的人,也在第十年的探索間陸陸續續地放棄了。


    因為山那邊就是山,因為海的盡頭就是海。


    雖然他們的時間無限、壽命無盡,但是他們的激情和精力卻在歲月的消磨中一點點地消耗殆盡了。


    一行人陸陸續續地退出,到最後剩下來的就隻剩庫塔和那個人類女子了。


    這十年來,庫塔關注過這個女子。


    盡管沒有過交談,但是庫塔偶爾會偷偷地觀察她地一舉一動。


    其一,是因為她在這十年裏容貌從未變過。


    十年前初見她時是如此,十年後見到的她,仍舊是初見之時地那般模樣。她與庫塔不同,顯然她並不是普通的人類。


    其二,是因為庫塔在初次見麵之時就發現,這一行人中就隻有她是真的想去探尋這世界的盡頭。


    “你還要繼續嗎?”


    “嗯。”


    而就算是這場探索就剩兩人,探尋世界盡頭的旅程也依舊繼續。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一晃眼又過去了五年。


    庫塔和女子如今所到達的地域早已沒了人煙。這裏遠遠地超出了生靈地探索範圍之外,在這個沒有星空的世界,就連方向也無從確認。


    食物和水源的補充已經成了要命的問題,但更為要命的,卻還是如今已經無路可走了。


    其實早在兩年前,便已經是這種狀況了。不過當時還能找到些崎嶇小徑,而如今他們所麵對的,是這或許從創世起便從未有任何生靈踏足過的原始森林。


    好在,這個世界並不存在原生物種,所以不用擔心遇到野獸的襲擊。


    但是即便如此,毒物卻還是有的。


    如今的庫塔已經九十五歲高齡,毒花、毒草隨便哪一樣都能輕易要他性命。


    而就算不是如此,以他如今的身體,叢林山路,沒走幾步便喘得不行。


    已經是……隻能到此為止了……


    讓女子一個人繼續探索下去的話,或許還有可能,但是要是帶上他這個累贅的話,那恐怕不知道還要拖延多少歲月。


    與女子道別,庫塔獨自一人留了下來。


    他已經沒有精力繼續旅行了,也是時候停下來好好休息了。


    分別前,女子幫庫塔蓋了一件小屋,隨後獨自一人繼續探尋世界盡頭的旅程。而庫塔則留在小屋裏,如今的他已經能清晰地感覺到每一天的流逝。


    時間在細數中靜靜過去。


    某一天,從遠處的天際漂來了一座巨型地鏡像山峰。


    山峰上下對接,連接在一起,就好像是彼此的倒影。


    “這是……”


    麵對這遮天巨物,庫塔雖然是第一次見,但是幾乎將一生都用於探索、研究神話的他,知道這座懸空都市的存在。


    這座巨型的鏡像山峰乃是“柯卡特爾”,是那場既是鬧劇也是悲劇的聖戰之中的產物。


    “最後的歸宿……”


    “這就是我的……或許正好……”


    最後的歸宿本是為了能在大地被海水徹底淹沒之後,收容當時世界上所有的生靈而建造的。


    柯卡特爾的建造凝結了無數人強烈的心意,無數的人都為了同一個目標而盡心盡力。無數的心意凝結在一起,這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生靈間極為罕見的團結。


    巨大的外形令人震撼,龐大堅定的純粹心意更是令庫塔心生敬佩。


    好想去看看啊!


    隻是這麽在心中想著,突然間視線變得模糊,視野一陣搖晃。忽然間,庫塔感覺身體無比地沉重。


    他眼前一黑,身體不由自主地不受控製。


    庫塔的意識開始昏沉,意識消弭之前,他隻感覺麵部一陣刺痛,而後便再沒了意識。


    等他再次清醒之時,他已然來到了一處奇地。


    視線漸漸恢複,眼前的光景那是晴空萬裏地一望無際。


    庫塔一個人躺在地上。他艱難地從地上站起,緩慢地四處查看。


    站在聖台之上,聖台懸空,一座失去了光澤的神像靜靜地坐立在聖台中央。


    庫塔向著神像走去,那藍色的神像由上而下向他俯視。


    庫塔注視神像,神像也仿佛是在打量著他一般。那不再有光彩的雙瞳緊緊地盯著庫塔,約莫一瞬竟讓庫塔有種正在被人所審視的錯覺。


    跳動的心髒已經許多年沒有過了。感受到心髒的跳動,隨即庫塔閉目向著神像低頭致意。


    抬起頭,庫塔的神色已經恢複了平靜,他的心跳也漸漸安定了下來。


    “……”


    再次看向神像,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眼前的神像似乎與之前有所不同。然而等到庫塔仔細地打量了一番之後,結果又似乎並無任何分別。


    苦笑著,庫塔隻當自己是多心了。


    他離開神像,向著聖台的邊緣走去。


    聖台之下,那是一野的綠色。


    山林起伏,窮蓋欲眼,一眼望不到頭。


    默然間,庫塔發現景色竟在移動。


    他向著四周打量,周圍空空如也,頭頂的無盡高處亦是朵朵雲層。


    細心感受,微末能感受到一陣陣寂靜的微風悄悄拂過。然而這裏既上不去,更下不去,卻是一處無驚無險、卻也無路可走的絕地。


    “這樣也好吧……”


    可是即便如此,庫塔也沒有任何的失落或是沮喪。


    他已經活夠了足夠了的歲月,年事已高,身體也已經逐漸衰竭。


    即便是不來到此處絕地,他也沒多少時日可活。


    他已經九十多歲了,度過了九十多年的人生,到如今也不在乎到底是多一日還是少一日了。


    再次走迴到神像身旁,庫塔依靠著神像的底座坐下。


    他感覺身體有些勞累,雖然隻是站了一會兒,並沒有走幾步路,可是他卻感覺身體實在是疲憊得厲害。


    依靠著神像坐下之後,庫塔更是感覺全身酸軟。他仰頭又一次看向神像,從下往上看,令人驚奇地是,庫塔的視線竟再次與神像對上。


    冰冷的神像,冷漠的雙眼,被神像俯視著迎上視線,庫塔開始重新打量起這座神像。


    這座神像是誰的,庫塔並不認識。


    他從未在書籍或是傳聞中聽到過這位女神的傳說。


    她不似傳聞中的梅爾蒂婭女神那樣溫柔,讓人自然而然地感到親近。


    同時也不像是蕾格尼斯那樣天性使然,令人沉落迷蒙,不知不覺間就被其誆騙,進而對其心生好感。


    她隻是冰冷,隻是冷漠,隻是慵懶地好似漠不關心地遠遠遙望。


    重新審視了神像的視線,庫塔確定神像並非是在注視自己。之所以會有這樣的錯覺,僅僅隻是因為他正好出現在了其視野之中,被涵蓋在了其內。


    從始至終,神像都沒有在看他,而僅僅隻是在遙望著眼前的一整片景色。


    這令庫塔感到安心,同時也放下了提起的心弦。


    他依靠著神像重新坐下,閉上了眼睛。


    身體無比地疲憊,無比地勞累。


    他感覺很是難受,身體很不舒服,心中卻鬆了一口氣。


    不知不覺間,他的意識開始迷離。


    不知不覺間,他就這麽、靜悄悄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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