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迴過神來的庫塔已然置身於黑暗之中。
庫塔不知道這裏是哪裏，等他睜眼醒來之時，便已然身處於這片無盡空間。
這裏無邊無際，卻是寂寥地什麽也感受不到，同時也什麽都看不見。
休息充沛，庫塔不再感到疲憊和勞累。
他在這片空間裏四處探索，希望能找到點不一樣的地方。
然而黑暗裏一直往今，什麽變化也沒有。
茫茫無盡，整片黑暗之中就仿佛隻有庫塔一人一樣。
從未有過的，庫塔感到無盡的失落和沮喪。
黑暗裏什麽也沒有，就算是有，他也什麽都看不到，也什麽都聽不到。
在黑暗之中，別說是活物了。除了他自己以外，他就連一件死物，甚至是塵埃、微風、冷暖也絲毫未能感受得到。
渺渺黑暗仿佛恆定，亙古不變，就算是庫塔心如老樹，卻也是終究難敵時間的消磨。
並不是因為在黑暗之中呆了許久，而是因為黑暗之中什麽也沒有，就連到底過去了多久，就連時間是否有在流逝都無從得知。
黑暗是可怕的。
然而更可怕的還是未知。
既是對於現狀一無所知的未知恐懼，同時也是對於自始至終都一無所獲的未知而感到後怕。
從未有過的，悄無聲息地庫塔的心中第一次湧生出了絕望的情感。
年邁滄桑的他就連對死都已經滿不在乎，但是唯獨對於黑暗之中的“未知”湧生出了絕望。
黑暗亙古不變，在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多久的歲月裏，這就像是真理一樣理所當然。
也不知道耗費了多少歲月，更不知道到底踏足了多少黑暗空間，庫塔一直都在黑暗裏四處探索。
在黑暗之中，他不會感到疲憊，正確來說是他感受不到疲憊。
踩在地上沒有觸感，身體輕盈地就像是漂浮在空中飛行一般。
然而沒有風可以參照，萬籟寂靜地就連一點聲音也沒有。
庫塔也曾嚐試過大聲唿喊，但是卻隻是靜悄悄地隻有他一人能夠聽到。
庫塔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其實一直都在原地，並沒有移動。
他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已經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了，一直以來他自以為的探索，實際上不過都隻是他的妄想。
不過庫塔打破了這些猜想和疑慮，即便是現狀一直沒有任何變化，但是毫無疑問地若是猜想屬實的話，這無疑比“未知”都還要更為令人感到絕望。
黑暗中，庫塔一直堅持不懈地探索。
就仿佛他那幾十年沒有實質性進展地對於神話的研究和探索一樣。
閉上眼睛，漸漸地他的心平靜了下來。
就如同他持續不斷地研究和探索隻是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獲得一個確切的答案一樣。
盡管說到頭來他也沒能驗證自己的猜想，沒能獲得答案，但至少他傾盡全力地去嚐試過了，所以沒有任何遺憾。
黑暗中，庫塔探索著黑暗，尋找著出口。
黑暗中不知歲月，庫塔不再焦急，湧生出的絕望也早已在時間的長河中悄然泯滅。
庫塔一直尋找著，堅持不懈。
隱約間他就像是和黑暗同化了一樣，就仿佛是已經演變成了黑暗的一部分。
黑暗亙古不變，仿若真理。
庫塔則恆定一心，歲月難消。
兩者相伴相依，就這麽在那誰也不知道的黑暗中一直延續……
直到——一束光芒穿透了黑暗，照耀在了庫塔的身前。
伸手觸碰光芒，許久許久未見過的光芒冰冷，卻又是那樣地溫暖。
庫塔沿著光芒走去，走在光芒所開辟出來的道路上。在那光芒的源頭，身處於白茫茫的之內，裏麵、外麵什麽也看不見……
驀然間，庫塔竟後退了兩步。
他轉向身後，迴望那自己所走過的無盡黑暗，庫塔駐足在了原地。庫塔嗬聲輕笑，他的臉上盡顯苦澀。
迴過頭，走向那小小的光源，白色占據了視野，刺眼的光讓庫塔再次閉上了眼睛。
身體無比的沉重，意識逐漸開始迷離、渙散。
勞累過度，庫塔就像是透支了身體一樣不再繼續前進，停留在了原地。
迷糊間，庫塔感覺到那股暖意漸漸消散。
庫塔感受到了冷，也隻覺得冷。
無盡的冷，無比地冷，令得庫塔蜷縮在了一起。
意識模糊，庫塔感覺無比難受。
他無比地困倦，無比地疲憊，他掙紮著漸漸安靜。
漸漸安靜地……就這麽睡著了……
————
沉寂。
沉靜。
“……”
迷蒙地睜開雙眼，明亮的房間裏充滿了女性的香氣，那是隻有在女性的閨房裏才會聞到的味道。
庫塔深深地唿吸著迴味，略有不同的味道他曾無數次在伊芙妮婭和阿斯蒂思的房間裏聞到。
思念著，庫塔略帶傷感。
伊芙妮婭和阿斯蒂思都已經去世很多年了，對於庫塔來說已經是相當遙遠的過去。
他已經活了很久很久，若不是聞到閨房中的香氣，甚至就連她們的模樣也已經想不起來了。
緬懷著與兩人的所經曆的時間，短暫地就仿佛一瞬而過。
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做好一個丈夫，莫名地庫塔有些慌張。
明明是獨自一人，他竟有些慌亂。
明明兩人都已經不在了，可是庫塔的心卻是那樣劇烈地跳動了。
從未有過的感覺，從未有過的腦熱。
庫塔感受著這份讓他逐漸喪失思考能力的感情，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
緩緩地睜開，心髒地跳動已經停止了。
隨之，那些過往的思念以及心中的熾火也一同消散。
庫塔撐著身體從床上爬起，掃了一眼閨房，庫塔迅速地找到了房門。
他穿上衣服，起身向著房門走去。然而還未等到他起身，房間的門便已經打開了。
“你醒了！”
“……非常感謝。”
庫塔起身迎上，一身幽蘭的女性令庫塔看呆了一瞬。
從未見過的美，自然而然的美讓庫塔感到心動。
他一邊道謝，一邊盡可能地低下了頭顱。
“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似乎是看出了庫塔的心思，女性的輕笑傳進了庫塔的耳中，庫塔頓時更顯窘境。
“別太在意了，快點坐下吧！”
就在這時，女性從庫塔的身旁走過，一陣體香撲鼻，庫塔瞬間全身炙熱。
情感不斷地湧動，壓抑不住地某種感情在庫塔的心中爆發。他的心髒撲通撲通地跳動，庫塔偷偷地望向女性，女性背對著他，口中正哼著庫塔許久未曾聽到過的歌謠。
“這首歌……”
“對不起，打擾到你了嗎？”
“不。請問這首歌你是從哪裏學會的？”
“剛才哼唱的歌嗎？這是我的一個朋友教會我的。”
“朋友？難道說是伊妮婭……？”
聽到是女性的朋友，一瞬間庫塔有些激動。這麽多年過去了，庫塔隻在伊妮婭的身邊聽到過這首歌謠。
“伊妮婭……？抱歉，不是的。”
然而實際情況卻和庫塔猜想的不同，滿心激動的他頓感失落。
“……那個名叫伊妮婭的，難道說是你的親人嗎？”
微笑著，庫塔搖了搖頭。
“她是個就好像是我孫女一樣，整天都活蹦亂跳的、很有精神的人。”
“她很喜歡唱歌，歌聲極其好聽，每次聽到她的歌聲都會讓我感到內心寧靜。”
“聽起來是位很歡快的人呢！”
向著女性走去，注視著女性熟練地擺放餐具的動作，庫塔將視線收迴，繞到了女性的對麵。
“是啊！有她在身邊的時候，每天都很熱鬧。”
“你看起來很開心呢！”
抬起頭，女性注視著庫塔臉上的表情如此說道。
“是啊！”
庫塔坦率地承認了自己的感情。
“我叫庫塔，是個在外旅行的老人，這次非常感謝你的收留和救助。”
“先前我也說過了，這隻是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比起這個，旅行……嗎？”
上下打量著庫塔，女性的眼中閃爍著驚奇，臉上更是滿臉地不可思議。
“雖說是旅行，不過我的旅程也就到此為止了。”
並沒有遺憾的，庫塔坦然地接受著女性的視線。
“也、是呢……不過……說不定正好呢！或許、你的旅程遠還沒有結束呐！”
“……為什麽這麽說？”
“這裏是柯卡特爾……柯卡特爾，你知道嗎？”
小心翼翼地詢問著庫塔，不知道為什麽女性的態度忽然間變得極為謹慎。
“最後的歸宿，我當然知道。”
庫塔感到奇怪，不過也沒有多在意。
“你知道這座都市的由來啊！”
一瞬間，女性就像是天塌了般的無比尷尬，她極不自在地躲著庫塔的視線，每一個動作都盡顯窘態。
“我認為這是件值得誇耀和稱讚的、無比偉大的事情！”
“……”
“柯卡特爾，臨死之前還能親身踏足這座凝結了無數心意的都市，我感覺無比地榮幸。此生，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庫塔肯定了柯卡特爾，肯定了無數人所付諸的努力和心意。
沒有什麽可羞恥的，庫塔的話語無聲地如此訴說著。
“……你真的這麽認為嗎？”
“當然。”
與女性對視，庫塔的眼神堅定不移，毫無動搖。
“謝謝。”
兩手放在胸口，女性微微低頭致意，向庫塔便是感謝。
“對了！既是你知道這座都市的由來的話，那麽應該也聽說過我吧！”
“你是……？”
“我是柯內安雅·阿萊拉·安爾婭，是這座都市——柯卡特爾的建造者之一。”
“……非常榮幸！”
愣了一瞬，庫塔激動地站了起來。
他盡量撐起腰身，重新望向柯內安雅。與柯內安雅對視，庫塔的眼神裏充滿了敬意。
“你不用這麽激動，就跟你所看到的一樣，我隻是個很平凡的女人。”
“嗯。”
重重地點了點頭，庫塔扶著桌子，重新坐下。
將視線收迴，再次投去目光之時，他眼中的敬意已經消失，剩下地隻是那種對於女性的尊重。
“不過，也就是說……我們正在移動嗎？”
“是哦！所以說你的旅途仍未結束！”
“是、呢……”
庫塔輕笑，與柯內安雅對視片刻，他不自覺地移開了視線。
“對了，盡說話了！來，趁熱快點吃吧！”
為了緩解尷尬，庫塔在柯內安雅地催促下，端起了清粥。
溫熱的清粥很是平淡，隻是隱隱約約地夾帶著絲絲甜意。
庫塔吃著粥，柯內安雅也端起粥碗吃了起來。
她一勺一勺地細嚼慢咽，動作優雅而又文靜。不知不覺間，庫塔的視線偷偷地瞥了過來，一瞬而逝。
感受到視線，柯內安雅無奈地輕笑。
靜悄悄地，柯內安雅並沒有去阻止。
無聲無息地，庫塔從偷看漸漸變成了凝望。
他凝望著柯內安雅地身姿，他凝視著柯內安雅地身影，黑色的雙瞳無比清晰地倒映出柯內安雅那樸素的麵龐。
心中的感情熾烈如火，庫塔感受著心中的情意，不舍地將視線收迴。隨後，他便安靜地用餐，再也未曾偷望。
…………
“庫塔，你在嗎？”
不知不覺間，來到柯卡特爾已經半年了。接受柯內安雅地好意，庫塔在距離柯內安雅家並不是很遠的地方安住了下來。
在柯卡特爾定居，庫塔原本所持有的“金錢”在這裏完全失去了價值。
雖然說距離柯卡特爾的誕生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了，然而這裏的生活卻依然還很原始。
這裏的房屋、建築和環境都厚重的充滿了古代感，濃厚地除了庫塔以外，整座都市的人和物都承載著令人敬重的曆史氣息。
“在的。”
就像柯內安雅一樣，生活在這裏的人普遍都很單純、質樸。
“有什麽事嗎？”
他們都還停留在原始的思維，還停留在互幫互助是理所當然的階段。
“是的，我想讓你幫我看看這個。”
這裏隻有好，沒有壞，是就連童話也不曾描繪過的理想世界。
“這是……你是從哪裏找到的？”
從拉特蒂的手上接過那小小的記錄本，庫塔將記錄本拿在手裏。翻來一頁，映入眼簾的文字和內容，令庫塔露出了少許動容的神色。
“我在下麵撿到的。怎麽了嗎？”
“這是神代文字，而且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神明所使用過的文字。”
“這個我知道，所以才想讓你幫忙看看啊！能解讀嗎……？”
注視著庫塔，拉特蒂有些緊張地試探著。
“不用解讀，我能看懂。”
“你能看懂！？”
然而庫塔的迴答卻令拉特蒂驚訝得仿佛定格在了那裏，可庫塔接下來的話卻更是讓她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麽。
“這原本就是我的東西，是我的日記和記錄。”
緣，總是很巧。
不知何時遺失的記錄本，沒想到會有一天又重新跑迴到自己的手上。
“你的？”
拉特蒂感到不可思議，但她很快就察覺到了關鍵點。
“為什麽用從未出現過的神代文字進行記錄？”
“當然是為了讓除了我以外的人都看不懂啊！”
理所當然的話語，理所當然地以至於讓人無從辯駁。
“雖然我已經是個快要死的老頭子了，但是對於有些難為情的事情還是會感到不好意思的啊！”
苦笑著，庫塔輕撫著陳舊的紙張。歲月的摧殘令它變得脆弱，而這也是庫塔之所以會選擇以紙張來書寫和記錄的原因之一。
“這上麵寫了什麽？”
不過拉特蒂就像是沒聽到庫塔的顧慮一樣，伸手指著紙張上的文字好奇地問著。
“這是許久之前的事情了……”
“家裏的人對我的態度突然變了，義母為了我好像又跟父親吵了一架。我已經隻有義母和……弗米婭了……”
“義母？你沒有見到過自己的母親嗎？”
“母親嗎……對於我來說，雖然母親生育了我，但是養育了我的義母更像是我的母親。”
“怎麽迴事？”
“稍微、有點複雜呐！”
庫塔難掩地複雜與困惑，對於自己的母親他雖然從未有過怨恨和不滿，但是因為相處的時間過少，幾乎就沒有一起生活過的記憶，所以他們之前一直有著隨著歲月不斷累積的厚厚隔閡以及疏遠感。
在庫塔的印象中，“母親”這個單詞是會讓他感到陌生和遙遠的存在。
“那義母呢？”
“她是將一生都用來陪伴我的人。”
“那弗米婭又是……”
“她是義母的朋友，你的同族。是我人生的導師，永遠的同伴。”
“同族？……沒有印象呐……”
搖了搖頭，弗米婭這個名字讓拉特蒂感到陌生，印象中她應該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同族。
“其實這種神代文字也是她傳授給我的。弗米婭曾對我說過，在這個世界上包括她和我在內，隻有三個人能看懂這種文字。”
“這也是某種緣分嗎……？”
庫塔搖了搖頭，沒去深思。
“就隻有三個人能看懂？那個、能不能讓我拿迴去研究一下？”
“你想拿迴去破譯？”
破譯文字並不是拉特蒂的專長，更何況這還是孤本，並沒有其他的任何參照物。就算是能破譯了，那也不知道是到什麽時候了。
至少，庫塔相信到那時自己肯定已經不在了。
“好吧！”
將記錄本交給拉特蒂，庫塔自信拉特蒂在他有生之年內，是肯定無法破譯裏麵的內容的。
而且，就算是真的破譯成功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那裏麵所記錄的僅僅隻是他的一生，一些很尋常的、在哪裏都會發生的、不起眼的小事。
“這樣真的好嗎？雖然五年、十年我可能破譯不了，不過五十年、五百年可就不一定了。”
拉特蒂的話讓庫塔苦笑著充滿了羨慕，看著她那活力多姿的身體，再想想自己枯瘦如柴的遲暮之軀，庫塔的心中充滿了不甘地苦味。
“到時我肯定已經不在了，所以也就無所謂了。而且，這樣正好也可以給這種文字留下一個傳承，這樣也算是我一生中唯一的成就了。”
無端來一世，然而臨到將死，庫塔卻什麽也沒有完成。
心中雖然沒有遺憾，但是多少還是有些惆悵。
“傳承嗎……好吧！我和你約定，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情，我都一定會將這種文字傳承下去的。”
“那就拜托你了！”
又閑聊了一會兒，庫塔將拉特蒂送到門口，目送她離開。
抬頭仰望天空，天上的雲彩孤零零地不時隨風飄蕩。
蔚藍色的天空，清澈地猶如一麵鏡子。
深深地注視著，鏡子似乎變得低了。
似乎觸手可及，然而庫塔伸手，它在一瞬之間卻又遠去。
閉著眼睛搖了搖頭，庫塔看了看天色，強撐著身子緩慢地移動。
他在未經修繕過的道路上緩慢走動，泥土的堅硬和厚實支撐著他的雙腿繼續向前走動。清風吹來，緩緩掠過。化後為風，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他前進。
“已經走不動了……”
然而越走，腳步就越是沉重。
越走，身體就越是疲憊。
就連腰身都已經不怎麽能直起來了，或許真的需要根拐杖了。
心中冒出這樣的想法，但隻是剛生出念想，庫塔便將其掃出腦海。
心中有一股堅定的意念始終支撐著他，支撐著他挺起佝僂地腰身，支撐著他即使步履沉重也要負重前行。
靜靜地走著，艱難地走著，就連行走都變成了一件痛苦和煎熬的事情。
可是。
隻是。
還、不能停下來……
行走在去往柯內安雅家的路上，庫塔步履維艱地來到了柯內安雅家的門前。庫塔正準備敲門，卻聽到裏麵隱隱傳出了談話的聲音。
敲門的手舉在空中，猶豫隻持續了一瞬，庫塔便轉身離開了大門的位置。
佇立在柯內安雅家地旁邊，庫塔吹著微風，觀賞著周圍的景色。
這裏的景色已經看過多少次了呢？
每次站在同一個地方的時候，庫塔都在心裏這樣想著，然而他卻從未去記過。
重要的並不是答案，而是能令它產生這種想法的風景。
山石大道，小小的土丘。
四周明亮寬敞，形如廣場，然而卻又沒有什麽顯眼的標誌物。
一切都是那樣的自然和平淡，沒有任何突出的地方，也沒有什麽值得誇耀的事物。
自然的景色，平常而令人感到安靜。
山丘之下白色的房屋，那就跟柯內安雅的家幾乎一模一樣。從外表看，兩者並無分別，不同地隻是裏麵的布局不同，隻是住在裏麵的人不同。
遠遠地望著，對麵房屋的大門突然打開了。
門裏走出一人，她冒著強風前進。
此時的風勢很大，稍一用力就能將庫塔給掀倒在地。可是對於她來說，卻是那樣地微不足道。
風吹拂著她的銀發，然而比那頭銀發還要亮眼的，卻還是她身上的衣裳。
那是件鵝黃色的絨衣，白色的底色上交疊鑲嵌了無數的細絨。
遠遠地看去，就像是堆砌的碎雪。
距離近了之後，又像是質地造型絕佳的毛皮。
等來到近前，那羽絨又變得波光粼粼。在清風地吹拂下，乍眼一看就猶如晶瑩光滑的粼粼江麵一般。
“別在這裏站著了，先到我屋裏坐會兒。”
她麵目寒冷，然而心卻溫柔。
她隻是不太願意顯露感情，然而不管是對人、還是對事，她都極盡地真誠。
“好的，麻煩你了。”
輕輕地抓住庫塔的胳膊，薇爾維亞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庫塔。
庫塔的腳步很慢，步伐也很小，然而薇爾維亞卻耐心地跟隨著他的步伐。兩人一同行進，吹拂著清風，兩人都未說話。
“噔～～”
來到薇爾維亞的家裏，薇爾維亞輕輕地關上大門。臉上的冰涼消失，風頓時停了下來。
“小心，還很燙！”
薇爾維亞攙扶著庫塔向著屋內走去，她將庫塔帶到客廳，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在沙發上坐下。
端上香噴噴的熱茶，薇爾維亞迴了趟書房，隨後便拿著書本和手稿陪在庫塔的身旁坐下。
庫塔手捧熱茶，熱茶透過杯身和手掌，向他的全身傳遞著熱量。
庫塔捧著熱茶喝了一口，熱茶的香味在口中飄散。而薇爾維亞身上的香氣，卻一直在空氣中彌漫飄蕩。
“我能看看嗎？”
為了轉移注意力，庫塔將注意力集中到了薇爾維亞手上的事物。
隻見薇爾維亞快速地來迴翻動著書頁，時而在手稿上看似隨意地畫著各種圖形組合，時而又全身貫注地書寫著各種符號，進行著某種龐雜的計算。
“請便。”
薇爾維亞很是專注，盡管如此，被庫塔打擾了之後，她也沒有半點生氣。
聽到庫塔的請求，她甚至是就連猶豫和思考都沒有，想也沒想地便將手中的書本和手稿推到了庫塔的麵前。
薇爾維亞毫不避諱，庫塔也沒有客氣。
他先是拿起薇爾維亞的手稿看了看，上麵的圖形他還能看個大概，知道是各種設計圖的草稿。然而上麵的文字和薇爾維亞所書寫的計算公式，庫塔卻是連猜也沒法去猜想。
那並不是庫塔所知曉的安達拉瓦亞人如今所使用的語言文字，同時也不在庫塔所知的任何一種語言之內。
庫塔猜想，這也是一種神代文字。
除了言傳身教之外，這種文字幾乎不可能破譯。
“……”
將手稿放下，庫塔拿起書本，然而書本上的情況就更是令庫塔沉默了。
和薇爾維亞的手稿一樣，書本上所使用的也是神代文字。雖然庫塔看不懂，但是他敏銳地覺察到書本上所使用的神代文字，與薇爾維亞手稿上的神代文字不同，又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語言體係。
“你可能看不懂，但是這上麵記載了這座都市的一切。”
從庫塔的手上拿過書，薇爾維亞將書頁翻動到了她之前一直反複翻動的頁數。
那是一連數十張的設計圖，庫塔翻動到最後一頁，盡管說他看不懂標注的文字，但是圖畫卻清晰地顯示了這座都市如今所麵臨的問題。
——動力源。
柯卡特爾建造之初的目的，就是為了能容納下芙瑞德姆當時的所有生靈，可想而知它的龐大。如此龐大的空中都市，光是令其維持浮空狀態，就已經不知道要消耗多少能量了。
而如今這座都市甚至是在正常運轉，不停地在整個世界巡航。要驅使這座龐大的空中都市進行移動，不知道又需要耗費何等龐大的能量。
刹那間，庫塔聯想到了潘多拉尼斯。
柯卡特爾本就是以潘多拉尼斯為原型進行建造的，那麽作為動力源的部分也依照潘多拉尼斯設計不就好了嗎？
但隻是這麽想想，庫塔便搖了搖頭立即否定。
若真是可行的話，那麽早在建造這座柯卡特爾的時候，一定就已經這麽設計了。
“潘多拉尼斯是以什麽作為動力源的？”
不過，庫塔還是姑且這麽問了。
“不知道。在聖戰結束之後，我們就徹底調查過潘多拉尼斯，想要找尋突破口。但是在潘多拉尼斯之上，我們並沒有能找到疑似動力源或是驅動裝置的地方。”
“……有詢問過大公嗎？”
“卡爾特斯問過了，大公說潘多拉尼斯的位置正好就在原點上，本來也不需要移動，所以沒有、也不需要那樣的設計。”
“嗯？什麽意思？”
“……你理解為位置比較特殊就行了。”
“能簡單講講嗎？”
向著薇爾維亞細問，庫塔還是覺得模仿潘多拉尼斯是一個最直接、也最簡單的方案。如果可行的話，還是從這方麵入手比較理想。
“好吧。”
聽到庫塔追問，薇爾維亞有些為難。不過她拿過自己的手稿，翻動到了新的一頁。拿起羽筆，薇爾維亞沉思了片刻，隨即便在手稿上大開大合地畫了起來。
“根據不同的視角切入點，如果從內部看，這個世界可以被分為裏界和外界。”
畫好之後，薇爾維亞指著手稿上凹凸不齊的不規整透視圖，向庫塔解釋著。
庫塔注視著手稿上那形如雲層的圖畫看了片刻，又轉向了旁邊的另一副圖案。那是一層、一層堆砌的雲海，同樣是不規則的外形，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規律。
薇爾維亞指著層層雲海中的一點，繼續解釋道：“如果從外部看的話，這個世界世界則可以分為上、下、裏三個部分。”
“天上、地下，以及裏界。而不論是怎麽看，裏界身處原點，位於整個世界的中心，都是整個世界的基點。”
“再來。這個世界並不是由上往下搭建的構造，也不是由下往上搭建的結構，而且由原點向著四周延伸而成。”
“非要說的話，你可以想象成這個世界是經由原點膨脹而形成的。裏界深處膨脹的中心，直到膨脹結束為止，都沒有其他外力會對它造成影響。”
“盡管這種表述方法其實並不正確。”
“但是就因為類似的原因，所以裏界——也就是潘多拉尼斯的狀態是恆定不變的。”
“這是由於極其特殊的位置所決定的。這個世界隻有一個原點，這方法無法複製、也無從複製。”
“……”
聽完了解釋，庫塔注視著手稿上的兩張圖案。
他還是第一次聽人解析這個世界的構造，這對於他來說太遙遠、也太奇幻了。光是看那不規則的外形，庫塔就無法想象這個世界究竟是何樣貌。
不過，在看到透視圖的瞬間，庫塔的心中悠然而生一種想法。
“那……能不能在柯卡特爾也製造一個‘原點’呢？”
這種想法有些異想天開，但如果是能做到的話，都這麽多年過去了，薇爾維亞她們應該早已經想到並且嚐試過了才對。
猶豫了一下，庫塔隻是試探性地問了問。
“製造‘原點’……！？”
注視著庫塔，薇爾維亞的神情明顯是愣住了。
“嗯。既然原點的屬性是恆定不變的話，那麽將整座柯卡特爾視作是一個小型世界，而後在其中心的部分也設置一個原點試試。”
“……庫塔……你知道要想製造原點，需要何等龐大的力量嗎？”
“辦不到嗎？”
薇爾維亞無聲地搖了搖頭。
“是嗎……”
庫塔有些失落，還以為能簡單的解決的，但是果然不會這麽簡單。
“不是的，庫塔！”
“不是？”
“一個人的話，當然辦不到。就算是柯內安雅也沒可能做到……”
“不過柯卡特爾是一個整體，這裏凝結了大家的心意。一個人沒可能做到的話，如果能將大家的力量都匯聚到一起的話，倒是有些嚐試的價值。”
“你們沒試過嗎？”
庫塔感到有些驚奇。
“我們是有考慮過以原點作為中心的各種方案，不過從來沒有想過要製造一個類似的原點。”
“謝謝你，庫塔！你的意見很有參考價值，我會跟大家一起努力嚐試看看的。”
“……可以問問製造原點到底需要多麽強大的力量嗎？”
“如果能製造出來的話，那麽我們就能自己開創出一個嶄新的世界了！”
凝視著庫塔蒼老的容顏，薇爾維亞的神情無比向往。
“也就是說……創世……”
庫塔也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要是知道製造原點幾乎就等同於創世的話，壓根兒就不會向著這方麵考慮了。
可或許也正因為如此，正是因為不知道內情和難度，所以庫塔才能提出這樣荒謬卻又確實可行的方案。
如果能辦到的話，就能一勞永逸，同時還可以完成薇爾維亞她們一直以來的心願。
無聲之中，對於庫塔的無心之舉，薇爾維亞是無比地感激與感動。
隻是……到底能不能成，一切都還為時尚早……
在薇爾維亞家用過晚餐之後，在夜幕降臨之前的一段時間，薇爾維亞攙扶著庫塔陪著他在魯達尼斯漫步許久，隨後來到了鎮上的廣場。
廣場的中心正在舉行著篝火晚會，大家圍坐在一起，一邊享受著篝火的溫暖，一邊不時有說有笑的與身邊以及周圍的人交談。
庫塔和薇爾維亞來的比較晚，篝火晚會已經先一步開始了。
這時大家都已經席地就坐，然而在察覺到庫塔、薇爾維亞和其他人的陸續到來之後，大家紛紛各自起身，讓出空間。
就這樣，不知不覺間圍坐的圈越來越大，大家逐漸遠離篝火，漸漸地篝火散發出來的熱量已經不足以讓大家感到溫暖。
至此，無需誰組織領導，大家各自散開。
一部分人重新點燃篝火，而另一部分人則聚攏重新圍坐在一起。
大家繼續有說有笑，沒有人主持，更不需要誰來組織領導。
大家隻是各自聊著各自所關心的事情，與能聊到一起的人相談歡笑。
其中一部分人來的時候便帶來了酒和食物，而有的人甚至是拿來了地鋪、茶點和果味，那樣子弄得就如同是在野營一樣。
“薇爾維亞！”
“薇爾……一起吧！”
期間許多人陸續跟薇爾維亞打著招唿，而薇爾維亞在收到同伴的邀請之後，也暫時離開了庫塔的身邊。
“誒～～外麵已經變成這樣了嗎？”
庫塔留在原地，身邊的人正向他打聽著外麵世界的情況。
“嗯。不過這也是我所知道的十幾年前的這個世界了。”
“沒事，十幾年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不會有太大變化的。不過說起來……我也好久都沒有出去過了……”
塞姆向庫塔敬酒，似乎迴味起了往事。火光照耀在他的瞳孔之上，團團烈焰仿佛在他的眼中熊熊燃燒。
“是啊！貌似自聖戰結束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出去過了。”
庫塔與一旁的西裏對飲，西裏訴說著也有些悵惘。
“聖戰呐……總覺得已經相當遙遠了……”
這時，盧奧也加入了進來。他端著酒杯望著篝火出神，熊熊烈火似乎也將他給拉迴了過往。
看著塞姆他們，庫塔小飲著花酒，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接話。
一時間一晃而過，轉眼間又一年過去了。
這一天，柯內安雅和薇爾維亞一同造訪了庫塔的家中。令他意外地是，除了柯內安雅和薇爾維亞以外，同行的還有麗索米婭、特爾忒雷亞、佐格爾、泰隆等一眾人。
一行人至少有四五十人左右，其中有一多半人庫塔都不認識，甚至是從未見過。
柯內安雅是來跟庫塔道別的，她有事需要離開柯卡特爾，可能要過很久才會迴來。
本來這種事情由柯內安雅或是薇爾維亞，乃至其他人跟他說一聲就行了。不過貌似是因為同行人中，有許多人對於庫塔這個唯一住在柯卡特爾的人類感到好奇，所以也就順路一並前來了。
柯內安雅她們的離開，並沒有對庫塔的生活產生什麽太大的變化。就算柯內安雅不在了，住在附近的其他人也會時不時地前來探望他。
雖然是不老不死的生命，但是存活了不知多久的他們，顯然比普遍隻有短短幾十年壽命的人類更懂生命的脆弱。
受到大家的關照，庫塔的生活一如往常，並沒有遇到什麽難事。
不知不覺間，又一年過去了。
柯內安雅她們還沒有迴來，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不過庫塔還是難免地感到失落。
悄悄地，已經近三年沒見到柯內安雅了。
庫塔的身體已經徹底不行，在家裏還能走兩步，但是已經沒法去比較遠的地方活動散步了。
又過了幾個月，拉特蒂也離開了柯卡特爾。沒過多久，塞姆、盧奧幾個熟人也陸續去了地麵。
不知不覺間，庫塔身邊的人又都一一離開了，他又變成了一個人。
又隻是一個人被留了下來。
鄰居們不時地探望緩解著庫塔心中的孤獨與寂寞，大家的陪伴更是令庫塔感到感動和內疚。被真摯地對待，令庫塔感到幸福和溫暖，迴望過往，庫塔不禁沉思：
“我是否有如此真摯地對待過誰呢？”
捫心自問，庫塔不知道答案。
想要迴報，然而卻連這樣理所當然的事情都已經做不了了。
身體已經孱弱到隻能在床上等死了，心中的悲痛和無力感令庫塔根本抹不盡陣陣籠罩心頭的酸澀。
他的一生沒有留下什麽遺憾，他也並不留戀。
但是他不甘心，他沒法接受。
他沒法接受自己隻能這樣窩囊地躺在床上等死。
就算是要死，他也希望能多少死得幹脆、死得能有點尊嚴。
苟活於世，並不是庫塔所想要的。
隻是活著，對於庫塔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如果隻是為了活著，庫塔寧願一死。
但是……他生生咽下了心中地不忿與怨氣。
躺在床上，他苟活著。
對於這個世界，他沒有遺憾，卻還留有一絲餘念。
憑吊著一口氣，他在等待。
他安靜地等待著。
安詳地等待著。
他在等待著柯內安雅迴來，他希望能再見她一麵。
如果能早點遇到她就好了……
然而和她相遇的時間實在是太晚太晚了！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柯內安雅，也從未對她有過非分之想。
他隻是想再看她一眼……
他隻是想再見一見那張令他由生心動的容顏……
庫塔不知道這裏是哪裏，等他睜眼醒來之時，便已然身處於這片無盡空間。
這裏無邊無際，卻是寂寥地什麽也感受不到，同時也什麽都看不見。
休息充沛，庫塔不再感到疲憊和勞累。
他在這片空間裏四處探索，希望能找到點不一樣的地方。
然而黑暗裏一直往今，什麽變化也沒有。
茫茫無盡，整片黑暗之中就仿佛隻有庫塔一人一樣。
從未有過的，庫塔感到無盡的失落和沮喪。
黑暗裏什麽也沒有，就算是有，他也什麽都看不到，也什麽都聽不到。
在黑暗之中，別說是活物了。除了他自己以外，他就連一件死物，甚至是塵埃、微風、冷暖也絲毫未能感受得到。
渺渺黑暗仿佛恆定，亙古不變，就算是庫塔心如老樹，卻也是終究難敵時間的消磨。
並不是因為在黑暗之中呆了許久，而是因為黑暗之中什麽也沒有，就連到底過去了多久，就連時間是否有在流逝都無從得知。
黑暗是可怕的。
然而更可怕的還是未知。
既是對於現狀一無所知的未知恐懼，同時也是對於自始至終都一無所獲的未知而感到後怕。
從未有過的，悄無聲息地庫塔的心中第一次湧生出了絕望的情感。
年邁滄桑的他就連對死都已經滿不在乎，但是唯獨對於黑暗之中的“未知”湧生出了絕望。
黑暗亙古不變，在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多久的歲月裏，這就像是真理一樣理所當然。
也不知道耗費了多少歲月，更不知道到底踏足了多少黑暗空間，庫塔一直都在黑暗裏四處探索。
在黑暗之中，他不會感到疲憊，正確來說是他感受不到疲憊。
踩在地上沒有觸感，身體輕盈地就像是漂浮在空中飛行一般。
然而沒有風可以參照，萬籟寂靜地就連一點聲音也沒有。
庫塔也曾嚐試過大聲唿喊，但是卻隻是靜悄悄地隻有他一人能夠聽到。
庫塔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其實一直都在原地，並沒有移動。
他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已經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了，一直以來他自以為的探索，實際上不過都隻是他的妄想。
不過庫塔打破了這些猜想和疑慮，即便是現狀一直沒有任何變化，但是毫無疑問地若是猜想屬實的話，這無疑比“未知”都還要更為令人感到絕望。
黑暗中，庫塔一直堅持不懈地探索。
就仿佛他那幾十年沒有實質性進展地對於神話的研究和探索一樣。
閉上眼睛，漸漸地他的心平靜了下來。
就如同他持續不斷地研究和探索隻是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獲得一個確切的答案一樣。
盡管說到頭來他也沒能驗證自己的猜想，沒能獲得答案，但至少他傾盡全力地去嚐試過了，所以沒有任何遺憾。
黑暗中，庫塔探索著黑暗，尋找著出口。
黑暗中不知歲月，庫塔不再焦急，湧生出的絕望也早已在時間的長河中悄然泯滅。
庫塔一直尋找著，堅持不懈。
隱約間他就像是和黑暗同化了一樣，就仿佛是已經演變成了黑暗的一部分。
黑暗亙古不變，仿若真理。
庫塔則恆定一心，歲月難消。
兩者相伴相依，就這麽在那誰也不知道的黑暗中一直延續……
直到——一束光芒穿透了黑暗，照耀在了庫塔的身前。
伸手觸碰光芒，許久許久未見過的光芒冰冷，卻又是那樣地溫暖。
庫塔沿著光芒走去，走在光芒所開辟出來的道路上。在那光芒的源頭，身處於白茫茫的之內，裏麵、外麵什麽也看不見……
驀然間，庫塔竟後退了兩步。
他轉向身後，迴望那自己所走過的無盡黑暗，庫塔駐足在了原地。庫塔嗬聲輕笑，他的臉上盡顯苦澀。
迴過頭，走向那小小的光源，白色占據了視野，刺眼的光讓庫塔再次閉上了眼睛。
身體無比的沉重，意識逐漸開始迷離、渙散。
勞累過度，庫塔就像是透支了身體一樣不再繼續前進，停留在了原地。
迷糊間，庫塔感覺到那股暖意漸漸消散。
庫塔感受到了冷，也隻覺得冷。
無盡的冷，無比地冷，令得庫塔蜷縮在了一起。
意識模糊，庫塔感覺無比難受。
他無比地困倦，無比地疲憊，他掙紮著漸漸安靜。
漸漸安靜地……就這麽睡著了……
————
沉寂。
沉靜。
“……”
迷蒙地睜開雙眼，明亮的房間裏充滿了女性的香氣，那是隻有在女性的閨房裏才會聞到的味道。
庫塔深深地唿吸著迴味，略有不同的味道他曾無數次在伊芙妮婭和阿斯蒂思的房間裏聞到。
思念著，庫塔略帶傷感。
伊芙妮婭和阿斯蒂思都已經去世很多年了，對於庫塔來說已經是相當遙遠的過去。
他已經活了很久很久，若不是聞到閨房中的香氣，甚至就連她們的模樣也已經想不起來了。
緬懷著與兩人的所經曆的時間，短暫地就仿佛一瞬而過。
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做好一個丈夫，莫名地庫塔有些慌張。
明明是獨自一人，他竟有些慌亂。
明明兩人都已經不在了，可是庫塔的心卻是那樣劇烈地跳動了。
從未有過的感覺，從未有過的腦熱。
庫塔感受著這份讓他逐漸喪失思考能力的感情，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
緩緩地睜開，心髒地跳動已經停止了。
隨之，那些過往的思念以及心中的熾火也一同消散。
庫塔撐著身體從床上爬起，掃了一眼閨房，庫塔迅速地找到了房門。
他穿上衣服，起身向著房門走去。然而還未等到他起身，房間的門便已經打開了。
“你醒了！”
“……非常感謝。”
庫塔起身迎上，一身幽蘭的女性令庫塔看呆了一瞬。
從未見過的美，自然而然的美讓庫塔感到心動。
他一邊道謝，一邊盡可能地低下了頭顱。
“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似乎是看出了庫塔的心思，女性的輕笑傳進了庫塔的耳中，庫塔頓時更顯窘境。
“別太在意了，快點坐下吧！”
就在這時，女性從庫塔的身旁走過，一陣體香撲鼻，庫塔瞬間全身炙熱。
情感不斷地湧動，壓抑不住地某種感情在庫塔的心中爆發。他的心髒撲通撲通地跳動，庫塔偷偷地望向女性，女性背對著他，口中正哼著庫塔許久未曾聽到過的歌謠。
“這首歌……”
“對不起，打擾到你了嗎？”
“不。請問這首歌你是從哪裏學會的？”
“剛才哼唱的歌嗎？這是我的一個朋友教會我的。”
“朋友？難道說是伊妮婭……？”
聽到是女性的朋友，一瞬間庫塔有些激動。這麽多年過去了，庫塔隻在伊妮婭的身邊聽到過這首歌謠。
“伊妮婭……？抱歉，不是的。”
然而實際情況卻和庫塔猜想的不同，滿心激動的他頓感失落。
“……那個名叫伊妮婭的，難道說是你的親人嗎？”
微笑著，庫塔搖了搖頭。
“她是個就好像是我孫女一樣，整天都活蹦亂跳的、很有精神的人。”
“她很喜歡唱歌，歌聲極其好聽，每次聽到她的歌聲都會讓我感到內心寧靜。”
“聽起來是位很歡快的人呢！”
向著女性走去，注視著女性熟練地擺放餐具的動作，庫塔將視線收迴，繞到了女性的對麵。
“是啊！有她在身邊的時候，每天都很熱鬧。”
“你看起來很開心呢！”
抬起頭，女性注視著庫塔臉上的表情如此說道。
“是啊！”
庫塔坦率地承認了自己的感情。
“我叫庫塔，是個在外旅行的老人，這次非常感謝你的收留和救助。”
“先前我也說過了，這隻是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比起這個，旅行……嗎？”
上下打量著庫塔，女性的眼中閃爍著驚奇，臉上更是滿臉地不可思議。
“雖說是旅行，不過我的旅程也就到此為止了。”
並沒有遺憾的，庫塔坦然地接受著女性的視線。
“也、是呢……不過……說不定正好呢！或許、你的旅程遠還沒有結束呐！”
“……為什麽這麽說？”
“這裏是柯卡特爾……柯卡特爾，你知道嗎？”
小心翼翼地詢問著庫塔，不知道為什麽女性的態度忽然間變得極為謹慎。
“最後的歸宿，我當然知道。”
庫塔感到奇怪，不過也沒有多在意。
“你知道這座都市的由來啊！”
一瞬間，女性就像是天塌了般的無比尷尬，她極不自在地躲著庫塔的視線，每一個動作都盡顯窘態。
“我認為這是件值得誇耀和稱讚的、無比偉大的事情！”
“……”
“柯卡特爾，臨死之前還能親身踏足這座凝結了無數心意的都市，我感覺無比地榮幸。此生，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庫塔肯定了柯卡特爾，肯定了無數人所付諸的努力和心意。
沒有什麽可羞恥的，庫塔的話語無聲地如此訴說著。
“……你真的這麽認為嗎？”
“當然。”
與女性對視，庫塔的眼神堅定不移，毫無動搖。
“謝謝。”
兩手放在胸口，女性微微低頭致意，向庫塔便是感謝。
“對了！既是你知道這座都市的由來的話，那麽應該也聽說過我吧！”
“你是……？”
“我是柯內安雅·阿萊拉·安爾婭，是這座都市——柯卡特爾的建造者之一。”
“……非常榮幸！”
愣了一瞬，庫塔激動地站了起來。
他盡量撐起腰身，重新望向柯內安雅。與柯內安雅對視，庫塔的眼神裏充滿了敬意。
“你不用這麽激動，就跟你所看到的一樣，我隻是個很平凡的女人。”
“嗯。”
重重地點了點頭，庫塔扶著桌子，重新坐下。
將視線收迴，再次投去目光之時，他眼中的敬意已經消失，剩下地隻是那種對於女性的尊重。
“不過，也就是說……我們正在移動嗎？”
“是哦！所以說你的旅途仍未結束！”
“是、呢……”
庫塔輕笑，與柯內安雅對視片刻，他不自覺地移開了視線。
“對了，盡說話了！來，趁熱快點吃吧！”
為了緩解尷尬，庫塔在柯內安雅地催促下，端起了清粥。
溫熱的清粥很是平淡，隻是隱隱約約地夾帶著絲絲甜意。
庫塔吃著粥，柯內安雅也端起粥碗吃了起來。
她一勺一勺地細嚼慢咽，動作優雅而又文靜。不知不覺間，庫塔的視線偷偷地瞥了過來，一瞬而逝。
感受到視線，柯內安雅無奈地輕笑。
靜悄悄地，柯內安雅並沒有去阻止。
無聲無息地，庫塔從偷看漸漸變成了凝望。
他凝望著柯內安雅地身姿，他凝視著柯內安雅地身影，黑色的雙瞳無比清晰地倒映出柯內安雅那樸素的麵龐。
心中的感情熾烈如火，庫塔感受著心中的情意，不舍地將視線收迴。隨後，他便安靜地用餐，再也未曾偷望。
…………
“庫塔，你在嗎？”
不知不覺間，來到柯卡特爾已經半年了。接受柯內安雅地好意，庫塔在距離柯內安雅家並不是很遠的地方安住了下來。
在柯卡特爾定居，庫塔原本所持有的“金錢”在這裏完全失去了價值。
雖然說距離柯卡特爾的誕生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了，然而這裏的生活卻依然還很原始。
這裏的房屋、建築和環境都厚重的充滿了古代感，濃厚地除了庫塔以外，整座都市的人和物都承載著令人敬重的曆史氣息。
“在的。”
就像柯內安雅一樣，生活在這裏的人普遍都很單純、質樸。
“有什麽事嗎？”
他們都還停留在原始的思維，還停留在互幫互助是理所當然的階段。
“是的，我想讓你幫我看看這個。”
這裏隻有好，沒有壞，是就連童話也不曾描繪過的理想世界。
“這是……你是從哪裏找到的？”
從拉特蒂的手上接過那小小的記錄本，庫塔將記錄本拿在手裏。翻來一頁，映入眼簾的文字和內容，令庫塔露出了少許動容的神色。
“我在下麵撿到的。怎麽了嗎？”
“這是神代文字，而且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神明所使用過的文字。”
“這個我知道，所以才想讓你幫忙看看啊！能解讀嗎……？”
注視著庫塔，拉特蒂有些緊張地試探著。
“不用解讀，我能看懂。”
“你能看懂！？”
然而庫塔的迴答卻令拉特蒂驚訝得仿佛定格在了那裏，可庫塔接下來的話卻更是讓她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麽。
“這原本就是我的東西，是我的日記和記錄。”
緣，總是很巧。
不知何時遺失的記錄本，沒想到會有一天又重新跑迴到自己的手上。
“你的？”
拉特蒂感到不可思議，但她很快就察覺到了關鍵點。
“為什麽用從未出現過的神代文字進行記錄？”
“當然是為了讓除了我以外的人都看不懂啊！”
理所當然的話語，理所當然地以至於讓人無從辯駁。
“雖然我已經是個快要死的老頭子了，但是對於有些難為情的事情還是會感到不好意思的啊！”
苦笑著，庫塔輕撫著陳舊的紙張。歲月的摧殘令它變得脆弱，而這也是庫塔之所以會選擇以紙張來書寫和記錄的原因之一。
“這上麵寫了什麽？”
不過拉特蒂就像是沒聽到庫塔的顧慮一樣，伸手指著紙張上的文字好奇地問著。
“這是許久之前的事情了……”
“家裏的人對我的態度突然變了，義母為了我好像又跟父親吵了一架。我已經隻有義母和……弗米婭了……”
“義母？你沒有見到過自己的母親嗎？”
“母親嗎……對於我來說，雖然母親生育了我，但是養育了我的義母更像是我的母親。”
“怎麽迴事？”
“稍微、有點複雜呐！”
庫塔難掩地複雜與困惑，對於自己的母親他雖然從未有過怨恨和不滿，但是因為相處的時間過少，幾乎就沒有一起生活過的記憶，所以他們之前一直有著隨著歲月不斷累積的厚厚隔閡以及疏遠感。
在庫塔的印象中，“母親”這個單詞是會讓他感到陌生和遙遠的存在。
“那義母呢？”
“她是將一生都用來陪伴我的人。”
“那弗米婭又是……”
“她是義母的朋友，你的同族。是我人生的導師，永遠的同伴。”
“同族？……沒有印象呐……”
搖了搖頭，弗米婭這個名字讓拉特蒂感到陌生，印象中她應該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同族。
“其實這種神代文字也是她傳授給我的。弗米婭曾對我說過，在這個世界上包括她和我在內，隻有三個人能看懂這種文字。”
“這也是某種緣分嗎……？”
庫塔搖了搖頭，沒去深思。
“就隻有三個人能看懂？那個、能不能讓我拿迴去研究一下？”
“你想拿迴去破譯？”
破譯文字並不是拉特蒂的專長，更何況這還是孤本，並沒有其他的任何參照物。就算是能破譯了，那也不知道是到什麽時候了。
至少，庫塔相信到那時自己肯定已經不在了。
“好吧！”
將記錄本交給拉特蒂，庫塔自信拉特蒂在他有生之年內，是肯定無法破譯裏麵的內容的。
而且，就算是真的破譯成功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那裏麵所記錄的僅僅隻是他的一生，一些很尋常的、在哪裏都會發生的、不起眼的小事。
“這樣真的好嗎？雖然五年、十年我可能破譯不了，不過五十年、五百年可就不一定了。”
拉特蒂的話讓庫塔苦笑著充滿了羨慕，看著她那活力多姿的身體，再想想自己枯瘦如柴的遲暮之軀，庫塔的心中充滿了不甘地苦味。
“到時我肯定已經不在了，所以也就無所謂了。而且，這樣正好也可以給這種文字留下一個傳承，這樣也算是我一生中唯一的成就了。”
無端來一世，然而臨到將死，庫塔卻什麽也沒有完成。
心中雖然沒有遺憾，但是多少還是有些惆悵。
“傳承嗎……好吧！我和你約定，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情，我都一定會將這種文字傳承下去的。”
“那就拜托你了！”
又閑聊了一會兒，庫塔將拉特蒂送到門口，目送她離開。
抬頭仰望天空，天上的雲彩孤零零地不時隨風飄蕩。
蔚藍色的天空，清澈地猶如一麵鏡子。
深深地注視著，鏡子似乎變得低了。
似乎觸手可及，然而庫塔伸手，它在一瞬之間卻又遠去。
閉著眼睛搖了搖頭，庫塔看了看天色，強撐著身子緩慢地移動。
他在未經修繕過的道路上緩慢走動，泥土的堅硬和厚實支撐著他的雙腿繼續向前走動。清風吹來，緩緩掠過。化後為風，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他前進。
“已經走不動了……”
然而越走，腳步就越是沉重。
越走，身體就越是疲憊。
就連腰身都已經不怎麽能直起來了，或許真的需要根拐杖了。
心中冒出這樣的想法，但隻是剛生出念想，庫塔便將其掃出腦海。
心中有一股堅定的意念始終支撐著他，支撐著他挺起佝僂地腰身，支撐著他即使步履沉重也要負重前行。
靜靜地走著，艱難地走著，就連行走都變成了一件痛苦和煎熬的事情。
可是。
隻是。
還、不能停下來……
行走在去往柯內安雅家的路上，庫塔步履維艱地來到了柯內安雅家的門前。庫塔正準備敲門，卻聽到裏麵隱隱傳出了談話的聲音。
敲門的手舉在空中，猶豫隻持續了一瞬，庫塔便轉身離開了大門的位置。
佇立在柯內安雅家地旁邊，庫塔吹著微風，觀賞著周圍的景色。
這裏的景色已經看過多少次了呢？
每次站在同一個地方的時候，庫塔都在心裏這樣想著，然而他卻從未去記過。
重要的並不是答案，而是能令它產生這種想法的風景。
山石大道，小小的土丘。
四周明亮寬敞，形如廣場，然而卻又沒有什麽顯眼的標誌物。
一切都是那樣的自然和平淡，沒有任何突出的地方，也沒有什麽值得誇耀的事物。
自然的景色，平常而令人感到安靜。
山丘之下白色的房屋，那就跟柯內安雅的家幾乎一模一樣。從外表看，兩者並無分別，不同地隻是裏麵的布局不同，隻是住在裏麵的人不同。
遠遠地望著，對麵房屋的大門突然打開了。
門裏走出一人，她冒著強風前進。
此時的風勢很大，稍一用力就能將庫塔給掀倒在地。可是對於她來說，卻是那樣地微不足道。
風吹拂著她的銀發，然而比那頭銀發還要亮眼的，卻還是她身上的衣裳。
那是件鵝黃色的絨衣，白色的底色上交疊鑲嵌了無數的細絨。
遠遠地看去，就像是堆砌的碎雪。
距離近了之後，又像是質地造型絕佳的毛皮。
等來到近前，那羽絨又變得波光粼粼。在清風地吹拂下，乍眼一看就猶如晶瑩光滑的粼粼江麵一般。
“別在這裏站著了，先到我屋裏坐會兒。”
她麵目寒冷，然而心卻溫柔。
她隻是不太願意顯露感情，然而不管是對人、還是對事，她都極盡地真誠。
“好的，麻煩你了。”
輕輕地抓住庫塔的胳膊，薇爾維亞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庫塔。
庫塔的腳步很慢，步伐也很小，然而薇爾維亞卻耐心地跟隨著他的步伐。兩人一同行進，吹拂著清風，兩人都未說話。
“噔～～”
來到薇爾維亞的家裏，薇爾維亞輕輕地關上大門。臉上的冰涼消失，風頓時停了下來。
“小心，還很燙！”
薇爾維亞攙扶著庫塔向著屋內走去，她將庫塔帶到客廳，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在沙發上坐下。
端上香噴噴的熱茶，薇爾維亞迴了趟書房，隨後便拿著書本和手稿陪在庫塔的身旁坐下。
庫塔手捧熱茶，熱茶透過杯身和手掌，向他的全身傳遞著熱量。
庫塔捧著熱茶喝了一口，熱茶的香味在口中飄散。而薇爾維亞身上的香氣，卻一直在空氣中彌漫飄蕩。
“我能看看嗎？”
為了轉移注意力，庫塔將注意力集中到了薇爾維亞手上的事物。
隻見薇爾維亞快速地來迴翻動著書頁，時而在手稿上看似隨意地畫著各種圖形組合，時而又全身貫注地書寫著各種符號，進行著某種龐雜的計算。
“請便。”
薇爾維亞很是專注，盡管如此，被庫塔打擾了之後，她也沒有半點生氣。
聽到庫塔的請求，她甚至是就連猶豫和思考都沒有，想也沒想地便將手中的書本和手稿推到了庫塔的麵前。
薇爾維亞毫不避諱，庫塔也沒有客氣。
他先是拿起薇爾維亞的手稿看了看，上麵的圖形他還能看個大概，知道是各種設計圖的草稿。然而上麵的文字和薇爾維亞所書寫的計算公式，庫塔卻是連猜也沒法去猜想。
那並不是庫塔所知曉的安達拉瓦亞人如今所使用的語言文字，同時也不在庫塔所知的任何一種語言之內。
庫塔猜想，這也是一種神代文字。
除了言傳身教之外，這種文字幾乎不可能破譯。
“……”
將手稿放下，庫塔拿起書本，然而書本上的情況就更是令庫塔沉默了。
和薇爾維亞的手稿一樣，書本上所使用的也是神代文字。雖然庫塔看不懂，但是他敏銳地覺察到書本上所使用的神代文字，與薇爾維亞手稿上的神代文字不同，又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語言體係。
“你可能看不懂，但是這上麵記載了這座都市的一切。”
從庫塔的手上拿過書，薇爾維亞將書頁翻動到了她之前一直反複翻動的頁數。
那是一連數十張的設計圖，庫塔翻動到最後一頁，盡管說他看不懂標注的文字，但是圖畫卻清晰地顯示了這座都市如今所麵臨的問題。
——動力源。
柯卡特爾建造之初的目的，就是為了能容納下芙瑞德姆當時的所有生靈，可想而知它的龐大。如此龐大的空中都市，光是令其維持浮空狀態，就已經不知道要消耗多少能量了。
而如今這座都市甚至是在正常運轉，不停地在整個世界巡航。要驅使這座龐大的空中都市進行移動，不知道又需要耗費何等龐大的能量。
刹那間，庫塔聯想到了潘多拉尼斯。
柯卡特爾本就是以潘多拉尼斯為原型進行建造的，那麽作為動力源的部分也依照潘多拉尼斯設計不就好了嗎？
但隻是這麽想想，庫塔便搖了搖頭立即否定。
若真是可行的話，那麽早在建造這座柯卡特爾的時候，一定就已經這麽設計了。
“潘多拉尼斯是以什麽作為動力源的？”
不過，庫塔還是姑且這麽問了。
“不知道。在聖戰結束之後，我們就徹底調查過潘多拉尼斯，想要找尋突破口。但是在潘多拉尼斯之上，我們並沒有能找到疑似動力源或是驅動裝置的地方。”
“……有詢問過大公嗎？”
“卡爾特斯問過了，大公說潘多拉尼斯的位置正好就在原點上，本來也不需要移動，所以沒有、也不需要那樣的設計。”
“嗯？什麽意思？”
“……你理解為位置比較特殊就行了。”
“能簡單講講嗎？”
向著薇爾維亞細問，庫塔還是覺得模仿潘多拉尼斯是一個最直接、也最簡單的方案。如果可行的話，還是從這方麵入手比較理想。
“好吧。”
聽到庫塔追問，薇爾維亞有些為難。不過她拿過自己的手稿，翻動到了新的一頁。拿起羽筆，薇爾維亞沉思了片刻，隨即便在手稿上大開大合地畫了起來。
“根據不同的視角切入點，如果從內部看，這個世界可以被分為裏界和外界。”
畫好之後，薇爾維亞指著手稿上凹凸不齊的不規整透視圖，向庫塔解釋著。
庫塔注視著手稿上那形如雲層的圖畫看了片刻，又轉向了旁邊的另一副圖案。那是一層、一層堆砌的雲海，同樣是不規則的外形，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規律。
薇爾維亞指著層層雲海中的一點，繼續解釋道：“如果從外部看的話，這個世界世界則可以分為上、下、裏三個部分。”
“天上、地下，以及裏界。而不論是怎麽看，裏界身處原點，位於整個世界的中心，都是整個世界的基點。”
“再來。這個世界並不是由上往下搭建的構造，也不是由下往上搭建的結構，而且由原點向著四周延伸而成。”
“非要說的話，你可以想象成這個世界是經由原點膨脹而形成的。裏界深處膨脹的中心，直到膨脹結束為止，都沒有其他外力會對它造成影響。”
“盡管這種表述方法其實並不正確。”
“但是就因為類似的原因，所以裏界——也就是潘多拉尼斯的狀態是恆定不變的。”
“這是由於極其特殊的位置所決定的。這個世界隻有一個原點，這方法無法複製、也無從複製。”
“……”
聽完了解釋，庫塔注視著手稿上的兩張圖案。
他還是第一次聽人解析這個世界的構造，這對於他來說太遙遠、也太奇幻了。光是看那不規則的外形，庫塔就無法想象這個世界究竟是何樣貌。
不過，在看到透視圖的瞬間，庫塔的心中悠然而生一種想法。
“那……能不能在柯卡特爾也製造一個‘原點’呢？”
這種想法有些異想天開，但如果是能做到的話，都這麽多年過去了，薇爾維亞她們應該早已經想到並且嚐試過了才對。
猶豫了一下，庫塔隻是試探性地問了問。
“製造‘原點’……！？”
注視著庫塔，薇爾維亞的神情明顯是愣住了。
“嗯。既然原點的屬性是恆定不變的話，那麽將整座柯卡特爾視作是一個小型世界，而後在其中心的部分也設置一個原點試試。”
“……庫塔……你知道要想製造原點，需要何等龐大的力量嗎？”
“辦不到嗎？”
薇爾維亞無聲地搖了搖頭。
“是嗎……”
庫塔有些失落，還以為能簡單的解決的，但是果然不會這麽簡單。
“不是的，庫塔！”
“不是？”
“一個人的話，當然辦不到。就算是柯內安雅也沒可能做到……”
“不過柯卡特爾是一個整體，這裏凝結了大家的心意。一個人沒可能做到的話，如果能將大家的力量都匯聚到一起的話，倒是有些嚐試的價值。”
“你們沒試過嗎？”
庫塔感到有些驚奇。
“我們是有考慮過以原點作為中心的各種方案，不過從來沒有想過要製造一個類似的原點。”
“謝謝你，庫塔！你的意見很有參考價值，我會跟大家一起努力嚐試看看的。”
“……可以問問製造原點到底需要多麽強大的力量嗎？”
“如果能製造出來的話，那麽我們就能自己開創出一個嶄新的世界了！”
凝視著庫塔蒼老的容顏，薇爾維亞的神情無比向往。
“也就是說……創世……”
庫塔也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要是知道製造原點幾乎就等同於創世的話，壓根兒就不會向著這方麵考慮了。
可或許也正因為如此，正是因為不知道內情和難度，所以庫塔才能提出這樣荒謬卻又確實可行的方案。
如果能辦到的話，就能一勞永逸，同時還可以完成薇爾維亞她們一直以來的心願。
無聲之中，對於庫塔的無心之舉，薇爾維亞是無比地感激與感動。
隻是……到底能不能成，一切都還為時尚早……
在薇爾維亞家用過晚餐之後，在夜幕降臨之前的一段時間，薇爾維亞攙扶著庫塔陪著他在魯達尼斯漫步許久，隨後來到了鎮上的廣場。
廣場的中心正在舉行著篝火晚會，大家圍坐在一起，一邊享受著篝火的溫暖，一邊不時有說有笑的與身邊以及周圍的人交談。
庫塔和薇爾維亞來的比較晚，篝火晚會已經先一步開始了。
這時大家都已經席地就坐，然而在察覺到庫塔、薇爾維亞和其他人的陸續到來之後，大家紛紛各自起身，讓出空間。
就這樣，不知不覺間圍坐的圈越來越大，大家逐漸遠離篝火，漸漸地篝火散發出來的熱量已經不足以讓大家感到溫暖。
至此，無需誰組織領導，大家各自散開。
一部分人重新點燃篝火，而另一部分人則聚攏重新圍坐在一起。
大家繼續有說有笑，沒有人主持，更不需要誰來組織領導。
大家隻是各自聊著各自所關心的事情，與能聊到一起的人相談歡笑。
其中一部分人來的時候便帶來了酒和食物，而有的人甚至是拿來了地鋪、茶點和果味，那樣子弄得就如同是在野營一樣。
“薇爾維亞！”
“薇爾……一起吧！”
期間許多人陸續跟薇爾維亞打著招唿，而薇爾維亞在收到同伴的邀請之後，也暫時離開了庫塔的身邊。
“誒～～外麵已經變成這樣了嗎？”
庫塔留在原地，身邊的人正向他打聽著外麵世界的情況。
“嗯。不過這也是我所知道的十幾年前的這個世界了。”
“沒事，十幾年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不會有太大變化的。不過說起來……我也好久都沒有出去過了……”
塞姆向庫塔敬酒，似乎迴味起了往事。火光照耀在他的瞳孔之上，團團烈焰仿佛在他的眼中熊熊燃燒。
“是啊！貌似自聖戰結束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出去過了。”
庫塔與一旁的西裏對飲，西裏訴說著也有些悵惘。
“聖戰呐……總覺得已經相當遙遠了……”
這時，盧奧也加入了進來。他端著酒杯望著篝火出神，熊熊烈火似乎也將他給拉迴了過往。
看著塞姆他們，庫塔小飲著花酒，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接話。
一時間一晃而過，轉眼間又一年過去了。
這一天，柯內安雅和薇爾維亞一同造訪了庫塔的家中。令他意外地是，除了柯內安雅和薇爾維亞以外，同行的還有麗索米婭、特爾忒雷亞、佐格爾、泰隆等一眾人。
一行人至少有四五十人左右，其中有一多半人庫塔都不認識，甚至是從未見過。
柯內安雅是來跟庫塔道別的，她有事需要離開柯卡特爾，可能要過很久才會迴來。
本來這種事情由柯內安雅或是薇爾維亞，乃至其他人跟他說一聲就行了。不過貌似是因為同行人中，有許多人對於庫塔這個唯一住在柯卡特爾的人類感到好奇，所以也就順路一並前來了。
柯內安雅她們的離開，並沒有對庫塔的生活產生什麽太大的變化。就算柯內安雅不在了，住在附近的其他人也會時不時地前來探望他。
雖然是不老不死的生命，但是存活了不知多久的他們，顯然比普遍隻有短短幾十年壽命的人類更懂生命的脆弱。
受到大家的關照，庫塔的生活一如往常，並沒有遇到什麽難事。
不知不覺間，又一年過去了。
柯內安雅她們還沒有迴來，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不過庫塔還是難免地感到失落。
悄悄地，已經近三年沒見到柯內安雅了。
庫塔的身體已經徹底不行，在家裏還能走兩步，但是已經沒法去比較遠的地方活動散步了。
又過了幾個月，拉特蒂也離開了柯卡特爾。沒過多久，塞姆、盧奧幾個熟人也陸續去了地麵。
不知不覺間，庫塔身邊的人又都一一離開了，他又變成了一個人。
又隻是一個人被留了下來。
鄰居們不時地探望緩解著庫塔心中的孤獨與寂寞，大家的陪伴更是令庫塔感到感動和內疚。被真摯地對待，令庫塔感到幸福和溫暖，迴望過往，庫塔不禁沉思：
“我是否有如此真摯地對待過誰呢？”
捫心自問，庫塔不知道答案。
想要迴報，然而卻連這樣理所當然的事情都已經做不了了。
身體已經孱弱到隻能在床上等死了，心中的悲痛和無力感令庫塔根本抹不盡陣陣籠罩心頭的酸澀。
他的一生沒有留下什麽遺憾，他也並不留戀。
但是他不甘心，他沒法接受。
他沒法接受自己隻能這樣窩囊地躺在床上等死。
就算是要死，他也希望能多少死得幹脆、死得能有點尊嚴。
苟活於世，並不是庫塔所想要的。
隻是活著，對於庫塔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如果隻是為了活著，庫塔寧願一死。
但是……他生生咽下了心中地不忿與怨氣。
躺在床上，他苟活著。
對於這個世界，他沒有遺憾，卻還留有一絲餘念。
憑吊著一口氣，他在等待。
他安靜地等待著。
安詳地等待著。
他在等待著柯內安雅迴來，他希望能再見她一麵。
如果能早點遇到她就好了……
然而和她相遇的時間實在是太晚太晚了！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柯內安雅，也從未對她有過非分之想。
他隻是想再看她一眼……
他隻是想再見一見那張令他由生心動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