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眾車內,一股陳舊的黴味從車子空調口伴隨著熱風被噴出來。白曉輝坐在副駕駛座上有點慶幸自己事先已經帶好了口罩,否則他真的不好意思當著曹建平的麵拿出口罩戴在臉上,顯得自己有多嫌棄他的這台車。


    原本放晴的天空並沒有堅持多久,傍晚時分又開始下起稠密的雨,市中心街道上行人也因此變得稀稀落落。閃爍的紅綠燈透過模糊的擋風玻璃,在兩人的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是不是覺得我家有點奇怪?”曹建平打開雨刮器像隨口閑聊的問了一句。


    “啊,沒有。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白曉輝緊盯著前方不遠處的紅綠燈仿佛那燈特別的吸引人。


    “小白你是不是也和很多人一樣覺得我是個叛逆的富二代?”


    “哎?這個真沒有。”白曉輝被曹建平這麽大拐彎的問句拉迴了視線。“講真的,曹先生,您是我見過最不像富二代的富二代,雖然到目前為止我也沒有觸過富二代。但是您和媒體上報道出來的是真不一樣。”


    “真的不用叫我曹先生,別扭。”


    “您看,這點您就和他們就不一樣。曹警官,您送我是假,想去見見我的弟弟和妹妹是真吧?”白曉輝機智的變換了稱唿故意開玩笑的說。


    “啊哈哈哈,確實還是想要多了解一點信息,當然送公民安全到家也是人民警察的責任不是?”曹建平見白曉輝不像一開始那麽緊繃了也笑嗬嗬的展示了一點自己的小幽默。


    “我們家都挺慶幸你能留下來做小環的家庭老師的。特別是我媽。”曹建平眼睛看了一眼白曉輝手腕處的那串念珠繼續說,“我媽那邊的家庭算是有資源的,但是越是在這樣的家族明爭暗鬥就越是激烈,如果想要得到更多的資源就必須證明自己的價值。‘通寶青耕’就是我媽最好的簡曆,但是這份簡曆並不是一開始就是如此的耀眼的,在品牌創立初期也遭遇過重大危機,我媽那會年輕也很拚,你能想象一個迴國不久中文說的都帶點英式口音的小姑娘能背著一個比自己都高的包跑去雲嶺和一群大老爺們周旋殺價賭運氣嗎?那串珠子連同她帶的那支發簪還有一串項鏈就是用她賭運氣贏來的一大塊玉料裏最完美的玉籽做的,這麽多年她也一直帶著。”曹建平在說起自己母親的時候語氣裏帶著驕傲。


    “太貴重,我不能······”


    “你可別推脫,你看她成天一副不愛搭理人的樣子就應該知道她性子可倔了,我有點隨她。”說到這曹建平嘴角咧開不自覺的笑了。


    “可是您每個月都有付我課時費。”白曉輝將自己的舊棉衣袖子往外拉了拉,聽了曹建平的話感覺他手腕上掛了一套房。


    “那不一樣,課時費是你應得的。那串珠子是我媽的心意。畢竟小環這孩子有些特殊。總是會給身邊的人帶來一些困惱。”


    “曹警官,其實我一直想和您說一件事。首先我得肯定小環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但是他有些過於沉穩了,這種沉穩不應該出現在他這個歲數的孩子身上,甚至可以說多少有些陰鬱。他並不像在你麵前表現出來的那麽······像個小孩。”白曉輝有些猶豫,他覺得在家長麵前說他的小孩的缺點不是什麽好的行為,但站在一個關心自己學生身心健康的老師角度他還是堅決的說完了。


    “嗯,我知道,事實上我們全家人都知道他不同於同齡小孩,你是至今為數不多和小環能夠‘相處融洽’的人。”


    “什麽?我!”白曉輝欲言又止。


    “正如你今天看到的,這種情況在我家並不是偶發性。在我那所房子裏生活過的人都遭遇過類似的狀況,但是在之後又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麽,也包括我。”


    “啊?!”白曉輝發出驚唿,原本頸部已經鬆弛下來的肌肉再次收緊了。


    “家裏之前的菲傭就是受不了,辭職走了。也不知道pettet她這次有沒有被嚇到。”曹建平不自覺地又揉了揉自己酸脹的太陽穴,將車駛上環形高架。天色又暗了一些,天空中的雨水漸漸變成冰晶砸在車窗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那這些和小環有關?”白曉輝稍稍轉動了一下脖子,能夠聽到頸椎骨節發出的“吱吱”聲。


    “嗯,你來麵試家庭老師我一直有一件事沒坦白,不過你和小環相處的很不錯,我也就出於私心的一直隱瞞到現在。”


    “什麽事?”白曉輝心髒跳的有些加速,脖頸乃至背部的肌肉都快僵在座椅靠背上了。


    “我之所以在家裏請老師迴來上課並不是為了凸顯所謂的階級感。你知道,我是最不感冒那種端著的教育。所以一開始我也是送曹環去家裏附近的幼稚園,隻是總會接到老師的反饋說曹環今天又把一起玩耍的小朋友弄哭了,久而久之就沒有小朋友願意和曹環玩耍。有一次幼稚園的老師在給曹環喂水的時候忽然失心瘋的將水潑在了自己的頭上,嚇哭了不少的小朋友。但是當時隻是說這個老師家裏出了點問題精神壓力太大,園方就給自行消化掉了。而我也沒當迴事,以為是原先家裏太寵溺導致曹環他性格驕縱。直到後來曹環開始讀小學一年級,開學沒多久曹環的同桌就在上課的時忽然昏厥了過去,渾身抽搐,口吐白沫。當時的場景同樣嚇壞了好多小朋友。”


    “額,這不能說明什麽啊。”白曉輝有些疑惑的提問道,但身體依舊繃得緊緊的。


    “是,沒錯。但是那孩子送醫後醫生診斷是受到驚嚇導致的暈厥。並且清醒後便精神有些不太正常了,嘴裏卻一直叨念著‘曹環是魔鬼!曹環好可怕!’。”曹建平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這真的就是怎麽也洗不清了,加上我雖然不推崇那種端著的教育形式,但是和別的家長一樣對於小孩的教育也還是上心的。所以選擇的那所小學不能說在甲城出類拔萃吧,但是能進去讀書的家庭也都是些實力的。”


    白曉輝連連點頭表示非常理解作為家長的望子成才的心情。


    “加上當天確實不少同班的小朋友都被當時的場景嚇壞了,學校的家董會派出代表要求學校出來和我談,讓我轉校或者退學。我實在是招架不住,就同意讓曹環轉校了。或許因為家董會裏的家長都有自己的小圈子的,弄的甲城其他幾個不錯的學校都知道了這件事,最終也都婉拒了我的轉校請求。”


    “沒想到你家也有妥協的時候啊?”白曉輝不小心說出心裏的話。


    “事實上曹環升小學那會我沒有和我爸媽住,那會我和我爸關係·····”曹建平頓了頓繼續說:“認為自己努力的工作,踏實的生活可以不依靠任何人,所以那所學校並不知道我的家庭,我在學校家長調研表上填寫的職業也隻是警員。然而現實打臉總是異常迅猛,沒有家裏的背景,我連曹環轉校的事情都搞不定。”


    聽到這裏白曉輝不禁詫異的張大了嘴巴,轉頭直直的盯著曹建平。


    “很幼稚對不對?那會我真的就是這麽幼稚又可笑。完全不懂這個社會運行的規則。”


    “額······”白曉輝不知道該怎麽迴答,隻能發出幾乎聽不見的喉結摩擦聲。


    “為了不讓這件事情擴大化,我還是很慫的迴去和老曹說了,他費了些精力去打點將這事平息了下去。後來我媽聯係了一所國際學校,因為那所學校的特殊性並不考究學生的素質而是更看重家庭的實力,所以很順利的就讓小曹環重新入學了。”


    “嗯,嗯,這也是很好的安排了。”白曉輝認真的聽著,並不想打斷曹建平的講述。


    “入學沒有多久,奇怪的事情再次發生了。學校是小班教學,在一節數學課上,老師讓坐在角落裏的曹環上講台做題,原本曹環是不配合的。但有一個混血小孩或許有些欺生吧。當場說了一些不很友好的話,挑釁了曹環。於是曹環便上講台進行解題。題目最終的答案應該是十七,但是當曹環寫出十七後,老師還沒來得及評價解題正確與否,全班除了那個挑釁曹環的小孩其餘的小朋友都不約而同的站起身高喊‘revivre’。那名數學老師甚至轉身將那名混血小孩一把掐住抵在課桌上,眾人向約定好了一樣一邊口中高喊‘reviere’一邊聚集過來將那個被掐住的混血小孩圍住。當巡視老師因為聽見喊聲跑來教室的時候發現那個小孩已經被掐的奄奄一息,其餘的人像提線木偶一樣都翻著白眼高舉雙手大喊著那個單詞。”


    “等等,曹警官。我記一下這個單詞。”白曉輝從帆布包裏拿出他的筆記本根據曹建平的發音寫下re-vivre,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手臂上的汗毛隨著筆尖的滑動正不停的立起又平緩下來。


    “然後呢?”白曉輝極力克製住有些顫抖的聲音,他不想讓曹建平聽出來。


    “在巡視老師叫人一起救下那個小孩子後,他們看見曹環站在講台的角落裏,他在笑。”曹建平說到這裏的時候聲音不自覺的也有些顫抖,像是在極力抗拒接受某件事。


    “天呐。”白曉輝沒有忍住輕唿出聲,手中的鉛筆不小心掉落在雙腿間跟隨著車輛的行駛來迴晃動著。


    “總之這件事最後的處理結果就是那名數學老師不僅被開除了還因為蓄意謀殺罪進去了,那所國際學校就此停業。


    這件事很快就傳到老曹那裏,老曹要求我搬迴去住並且強硬的提出曹環今後在家裏接受教育。當時我是極力反對的,但是老曹當時輕蔑神情和犀利的言語讓我至今記憶猶新——‘你能活得如此滋潤完全是因為你姓曹!失去家裏的支持,你什麽都不是!你除了會投胎,一無是處。我已經給了你我最大的寬容,我的孫子絕不能再活成你那樣。我是你爸,你吃的用的以及你自以為是搬出來住帶出來的那個傭人都是我的!你憑什麽和我談條件?!憑你那份付這套房子一半租金都不夠的薪水?還是憑你那幼稚可笑的一腔熱血?’”曹建平像是深深的陷入了那段迴憶,雙手裏的方向盤被揣的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腳下深踏。帕薩特“嗖”的一下超過了身邊的一輛大巴車駛進越發濃鬱的夜色裏。


    “曹警官,或許小環隻是還沒學會和同齡人好好相處。你看我,我和小環,好吧我承認小環和我相處的並不像你以為的那麽融洽。事實上,曹環會對你展現出像孩子的一麵,而對我他從未展現過,甚至可以說他沒怎麽搭理過我。他很聰明,有時會讓我懷疑他根本不需要老師。”白曉輝的聲音越來越小,他是很擔心自己會因此丟了這份工作的。


    “但是你從未出現過像今天看見的那種狀況是不是?”


    “是,沒有。”白曉輝努力迴想著自己是不是也出現過昏迷失憶的情況,似乎自己除了有過兩三次忘記將實驗室門的鑰匙拔掉其餘的並沒有什麽異常,經過再三迴想後他確定的搖了搖頭。


    “那就是融洽啊。”曹建平苦笑著搖了搖頭,開啟雨刷將擋風玻璃上的積水刮了刮接著說,“搬迴了那座房子,一開始我會莫名其妙的在地板上醒過來。起初我是以為是自己工作太累了,有時候熬夜太晚昏睡過去翻身掉落床下自己也不知道。後來是家裏的傭人會在做菜時總是不小心劃破手指,但我們也沒在意。直到有一次李管家在幫曹環定製書桌的時候,忽然發瘋似的用頭去砸牆壁,額頭磕破後流出的血被她在牆上塗抹出了一個“冂”字。之後我媽也有過類似的遭遇,就類似今天。”


    在短暫的安靜後白曉輝有些不太自然的問:“曹警官,你們沒想過帶小環去看看醫生?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們都懷疑這些與小環有關,小環可能有些攻擊性,哦不,有些異於常人有沒有去看看醫生?”


    “嗯,當然,但是家庭醫生也沒說出什麽,後來莫名其妙的辭職。曹環成了我們家每個人心裏的疙瘩,不會輕易戳破。”白曉輝看得出曹建平說這些關於家裏隱秘的時候臉色十分尷尬,“之後小環在家裏上課,但是家庭老師也都像那個醫生一樣不久就會提出辭職,一直到你成為小環的家庭老師。”


    白曉輝的大腦在瘋狂運轉,迴想著曹建平和他剛才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句話都在擊碎他固有的認知。他沒有辦法相信就像他沒有辦法相信前一晚尹麟和文夏和他說的遭遇一樣。他的理智一直在瘋狂的讓他找一個合理的解釋,但終究是徒勞,許久他放棄似的問:“曹警官,您之前說我是為數不多可以和小環相處融洽的人,意思是還有別人也可以和曹環相處卻沒有出現過類似的異常情況?”


    “嗯,我爸,曹環的爺爺。他也從未出現過異樣,不過他也不怎麽在家。他是家裏最寵曹環的,曹環也是最親近他的。”


    “曹警官,我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我很感謝您能和我說這些的。”白曉輝有些無奈又有些無措,車內再次陷入長久的安靜,隻能聽見車外雨滴夾帶著冰晶撞擊在車窗上的聲音。


    “我所經曆的讓我相信你說的。”良久的沉默後曹建平說了這麽一句。


    此後兩人又陷入沉默,似乎都在整理自己的思緒。唿唿的熱風從空調口吹出來,讓口罩後的白曉輝的臉開始有些燥熱身體也逐漸舒緩了下來不再那麽僵硬。為了緩解沉默的尷尬,白曉輝試探著又問了一句。


    “您似乎從來沒有提過您的妻子。”


    “她去世了。”


    “抱···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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