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村莊旁的懸崖處。


    休塔爾克盤腿坐在那由他砍出的巨隙旁,身旁是疊的整整齊齊的被子。


    不久前那發泄似的揮砍讓他的雙手因發疼而顫抖,不過有了之前忽然昏迷的經曆在,他如今也多了些分寸,不像之前那般將自己的手弄得皮開肉綻。


    他已經猜出那天幫助過他的人是誰。


    但...那樣反而更丟臉啊!


    失態的過程被剛認識的、比自己小的男生看到了啊!


    休塔爾克一臉呆滯地張開嘴,一副要將魂魄吐出來的樣子。


    端坐於樹冠上的蒼葉收迴了那隔著數百米的距離觀察對方的視線,雖然不知道休塔爾克發生了什麽才露出這種表情,但對方似乎變得更有動力了。


    這是好事,但芙莉蓮那邊......


    “事情又被我給搞砸了啊,辛美爾...我那時候其實沒有惡意的。”


    他對著空無一物的夜空喃喃自語,封存在過去的記憶逐漸浮現,在這一刻,他好像迴到了與辛美爾一行人旅行的時光之中。


    ……


    辛美爾一行五人像往常那般圍在篝火旁。


    在短暫的沉默後,作為領袖的辛美爾也是主動挑起話題。


    “其實我很早之前就想要問了,但一直都找不到機會。”


    被辛美爾盯著的蒼葉若無其事地伸手從【物品欄】中拿出各種調味料給自己製作大餐,聞言後那是頭也不抬地迴應道:“現在也不是個好的機會,所以你不用問了,我也不想迴答。”


    “還是這麽不給麵子啊!”辛美爾將叉著魚的目光伸進火堆裏烤製,“但我的好奇心可不允許我在這時候退卻噢!”


    蒼葉沒作聲,辛美爾便自顧自說道:“那我就當你默認了!”


    他順手將蒼葉身旁的調味料拿過來撒在了烤魚上,隨後繼續將魚伸進火堆裏烤製。


    “我就是想問一下,你為什麽一直戴著那個奇怪的石膏人頭像?而且還換了一個女性的頭型?”


    “這並不是一個有趣的話題。”蒼葉毫不客氣的將鐵鍋摁到篝火正中心,以此將某根穿著烤魚的樹枝逼退,“我之前戴著的是【雙賢輝石頭罩】,現在戴著的叫做【魔女輝石頭罩】,是學院的象征與榮耀,隻有在法術學習中擁有卓越表現者才能獲得,它能讓我擁有足夠的理智與冷靜並以此來確保我更好的進行學術研究與執行任務。”


    正在檢查魚是否烤熟的辛美爾聞言,怔了一下。


    他略顯遲疑地掃了眼蒼葉的狀態,目光著重在那個頭罩上轉了兩圈。


    “確保理智...是指不會出現情緒波動的那種嗎?”他將烤好的魚遞給了一旁就著火光看魔法書的芙莉蓮。


    “雖說它並不會完全讓我完全失去情緒波動,但也能起到抑製的作用,所以你的理解是正確的。”


    抑製感情...這還是人嗎?


    蒼葉冷淡的稱述語讓除了沉浸在魔法書中的芙莉蓮以外的三人都有些不適,就連辛美爾都花了很長時間才從怔愣中迴過神來。


    “可是...你不是來旅行的嗎?這裏你並不用學術研究或執行任務,所以我覺得你可以將這個頭罩摘下來了?”說著,辛美爾還露出了一個十分苦惱的表情,“路上可是有不少人都因為你這個頭罩嚇了一跳啊,既然要旅遊,那就要開開心心的啊,抑製感情什麽的可是會有副作用的。”


    蒼葉沉默了許久,他隨性地用木棍撩撥著火堆,直到辛美爾那苦惱的表情都要僵在臉上時才收迴手。


    “...你說得對,那我就摘下來吧。”


    ……


    “副作用...從那個時候就開始提醒我了嗎。”蒼葉落寞地垂下頭,“自那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之中我都習慣性的讓自己待在學院之中研究魔法...那漫長而乏味的時間經曆讓我早就習慣了卡利亞魔法學院中知識與實力為上的氛圍以及連睡覺都不摘下頭罩的著裝習慣,也讓這一段隻有短短兩年的相處時光被藏匿在了記憶的角落。”


    “但長期戴著輝石頭罩真的會有這種副作用嗎?其他魔法學徒與法師的狀態根本無法用作參考,他們早已經將自身投入到輝石魔法的學習與探索之中,為此甚至能付出生命,些許情感的淡漠於他們而言無關緊要。”


    “不過其中也有一部分另類的存在,比如——‘魔塊魔女’瑟濂。”


    “我的學生之一,那一期中最有前途的法師學徒,擁有獨特而堅定的信念但也因此進行了一場名為實驗的屠殺...她從那時候開始就被驅逐並封印,直至被那位由菈妮所選擇的褪色者救出。”


    “在離開交界地之前的最後一次見麵中,瑟濂表現出了不同以往的感情色彩,是因為褪色者還是因為長期孤獨?抑或是她在那長久的禁足與研究中發現了這一副作用?”


    “可她卻一直戴著【魔女輝石頭罩】...或許這是我自身才有的問題吧。”


    蒼葉將頭罩摘下,那一直被壓抑在角落中的情緒開始浮現,感慨、苦澀、悲傷、自責......


    少年躺在繁茂的樹冠之上,棕黑的樹枝與翠綠的樹葉為他編織出了個柔軟的床,而他便這麽仰望著那夜色、圓月與清風。


    困意彌漫心間,少年漸漸沉入夢境。


    那泛紅的眼角也已不再落淚。


    ……


    翌日。


    “它...死了?”


    休塔爾克拎著染血的雙刃戰斧,呆愣在原地。


    在他身前,那擁有龐大身軀的紅鏡龍癱倒在炙熱的血泊之中,額頭上那被斧刃所劈開的裂痕終結了它的生命。


    盤踞在村莊附近足足三年的紅鏡龍死了,死在了還沒它爪子大的紅發青年手中。


    “我真的一個人戰勝了紅鏡龍?”


    一直威脅著村子的危險解除了。


    休塔爾克將雙刃斧柄立於身側,低頭凝望著自己那纏滿繃帶的手掌與其上溫熱的血液,雙眸中滿是迷茫與無措,直到躲在草叢裏的芙莉蓮走過來跳著拍了下其肩膀後才迴過神來。


    “做的不錯嘛,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什麽嘛!臭老太婆你都不幫忙的!我剛剛差點就死了!要是它打到我了怎麽辦~!”


    休塔爾克的表情一秒破功,他沮喪著臉,聲音中滿是對某個精靈言而無信的控訴,但那垂落下來的手卻緊握成拳。


    他發自內心感到興奮與喜悅,他做到了,他用師傅教導的技藝獨自一人戰勝了紅鏡龍!


    ——他成為了真正的英雄。


    ……


    變相完成村中委托的芙莉蓮從村民手中拿到了自己的報酬,隨後與菲倫一起離開了這座村子。


    但這一次,她們的隊伍卻多了一個人,一個稱職的戰士。


    因為師傅的請求而下定決心離開的紅發青年與友善的村民們告別,加入了這場旅途。


    他想要去看看師傅曾經看過的、“無聊”的風景,然後帶著旅途中所經曆的一切迴來,與師傅和好並講述著路途中的經曆,就像師傅那幾年所做的一樣。


    一行三人在村民的簇擁下離開了村子,朝著大陸北方走去。


    但沒一會兒,站在最前方的芙莉蓮卻停下了腳步,她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的地麵以及那被壓彎的綠草。


    清風吹拂而過,蒼葉憑空出現在道路中央。


    這一手成功的唬住了從未見過這種法術的菲倫,至於休塔爾克...他現在正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在蒼葉和芙莉蓮之間來迴觀望。


    隻是現在正在對峙的二人完全沒有在意這些小輩的想法。


    蒼葉這次沒有套上那厚重的石膏人頭像,他以自身真麵目麵對芙莉蓮。


    “我需要為我之前的所作所為和你說一聲抱歉,褻瀆死者身軀非我本意。”


    “我知道,否則當年辛美爾也不會找你幫忙。”


    芙莉蓮凝視著蒼葉的麵龐,好一會兒後才評價道:“看來這八十多年對你的影響也很大啊...所以你這次迴來是要做什麽?”


    “做什麽...旅行、郊遊、放鬆心情,和之前一樣。”蒼葉說話間忽然掃了眼正在努力降低自身存在感的休塔爾克,補充道:“還有泄憤。”


    “所以...你想再次加入我們的隊伍嗎?”


    芙莉蓮跳過了剛剛的話題,她伸出手,邀請著麵前這位有些越活越迴去的友人。


    “像八十年前那樣。”


    ……


    “所以蒼葉大人和芙莉蓮大人是在八十年前那場討伐魔王的旅途中認識的嗎?”菲倫臉上滿是詫異,眼神一刻不停地在兩人之間來迴晃動,“可兩位明明看著都不大。”


    芙莉蓮將完成委托所獲得的魔法書拿了出來。


    “因為我是精靈,對精靈來說我現在這個歲數可不算大,所以也不是什麽臭老太婆。”


    “嗚啊...怎麽還記著啊。”


    被諷了一句的休塔爾克哭唧唧地抱著雙臂縮在了蒼葉身邊,接著,他戳了戳身旁人的手臂。


    “不過這麽說起來,蒼葉你也是長生種嗎?和精靈類似的那種?”


    翻開魔法書的芙莉蓮搶答道:“我之前遇到他的時候和你有類似的想法,但很可惜,他是個正兒八經的人類。”


    休塔爾克驚疑道:“欸?可是人類沒辦法活那麽久的吧?”


    芙莉蓮翻書的動作停頓了一瞬,倘若無事般迴應道:“...所以我說他越活越迴去了。”


    處在話題中心的蒼葉一句話沒說,他默默站在一旁,看著兩者的交談。


    芙莉蓮繼續閱讀著魔法書,不一會兒後才將上麵的內容記下大半。


    “嗯...這次獲得的似乎是一個比較實用的魔法呢,而且難度不高——菲倫,你來試試能不能施展出來吧。”


    匆匆接住魔法書的菲倫呆了一瞬後才翻開閱讀,接著,她調動體內的魔力湧入雙眼,隨後睜開眼睛,將目光放到了身旁敞開雙手的芙莉蓮身上。


    “怎麽樣,能看到嗎?”


    “是可以啦...但感覺不是個有趣的魔法。”菲倫評價了一句。


    芙莉蓮垂頭喪氣。


    “那真是抱歉啊,我沒有長出好看的身體。”


    菲倫搖搖頭,接著像是想起什麽一樣迴頭看了一眼休塔爾克所在的方向,然後幽幽地說道:“好小。”


    “一點也不小啊!”


    她嗯嗯兩聲敷衍著紅發青年,眼角餘光卻瞥見了什麽。


    “欸?”


    魔導書摔在草坪上。


    “要小心點啊,這可是一本很珍貴的魔導書。”


    芙莉蓮蹲下身將魔法書撿起,直起腰時卻注意到菲倫那怪異的表情。


    “你怎麽了嗎?”


    “沒有......”


    這股態度反而讓芙莉蓮更為奇怪,她調動魔力,目光在紅發青年身上轉了一圈,沒發現異常後便轉而打量起安靜站立的蒼葉。


    顯露真容的黑發少年低著腦袋,眼眉低垂,似乎在思考什麽。


    可在芙莉蓮的眼中,少年的身影是一片空白,唯有半空中那顆彩色多麵結晶在散發著奇怪的律動與魔力......


    在思考自己之後應該做什麽的蒼葉抬起頭,眼前是精靈少女那複雜的麵孔。


    “你的魔導書確認完了?”


    “...嗯。”


    奇怪的反應讓蒼葉遲疑了一瞬,問道:“那本魔導書裏記錄了什麽樣的魔法?”


    芙莉蓮驅散了魔力,道:“是一個很不錯的魔法,但我覺得你不會對這種小魔法感興趣。”


    “原來如此...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在得到全新的魔法後是這副模樣,以往你不都是很開心的嗎?”


    芙麗蓮低垂眼眸,隨口道:“還好吧,可能是因為今天被人說是臭老太婆了。”


    “我不是故意的啊!”


    完全沒想到還能扯上自己的休塔爾克哭喪著臉想要抱抱蒼葉,在被無情推開後更沮喪地拽著對方訴說著自己的委屈。


    見這個話題被揭過,芙莉蓮鬆了口氣,接著看向身旁緊握著雙手的菲倫。


    “芙莉蓮大人......”


    “沒事,菲倫就暫時忘掉剛剛的事情吧。”


    芙莉蓮摸了摸菲倫的頭發,隨即將那本記載著【可以透視衣物的魔法】的魔導書塞入了手提箱底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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